這已經是第二次住院了,他燃起壹支煙,並沒有吸,任青煙裊裊上升,壹點壹點消散在空氣裏。看著旁邊幾株肥碩的香蒲在風中搖曳,他陷入了沈思。
從小便熟知這種植物,少年時期家裏比較窮,那時壹領席子都買不起。父親用香蒲的葉片編成席子,壹家人就睡在上面。
他是家裏的老幺,喜歡讀書,只要看到字,不拘什麽,拿過來反復的讀。老父見是讀書的苗子,咬著牙,舉全家之力供他上學。
他沒有辜負家人的期望,考上了大學,畢業之後在壹家出版社做編輯。那時候還是小李,年紀輕輕能寫詩,通訊寫的又快又好,還出了壹本散文集,在圈內已小有名氣。
這樣斯斯文文又有才情的年輕人,單著身,自然有很多人替他想著。他理想中的婚姻,妻子溫柔嫻靜,最好愛詩詞,二人琴瑟相和,閑時吟詩作畫,紅袖添香,定能不負此生了。
同事劉姐把表妹麗媛介紹給他,父母是公務員,二老退休有工資可拿,不用擔心養老問題,麗媛又是獨生女。這樣的家庭條件,對於年輕的老李來說,再合適不過。他們見了面,小姑娘性格很好,皮膚有點兒黑,不擅讀書,這點有些遺憾。但理智告訴他,這是他能選擇的最好的結婚對象。
彼此見過幾次面後,二人便決定結婚,不久後舉行了簡單的婚禮。從此,過起柴米油鹽的日子,少了詩意,但也真實,不久他們就有了女兒。麗媛很為他著想,時常接濟公婆,哥哥姐姐也誇贊弟妹,不像有些城裏人那般勢利,瞧不上鄉下親戚。
在家人朋友眼裏,他們是模範夫妻,小日子過得讓人艷羨。下了班老李少有應酬,直接回家,輔導女兒功課。而妻子準備晚飯,壹家子其樂融融。
老李看著多年來經營的小家,會不時感嘆,今生有妻如此,有女如此,夫復何求?
而老李卻突然病了,這些年胃常常反酸水,偶爾會胃痛。貧苦人家的孩子,並不把這當回事,胃痛了,就吃些止痛片,忍忍就過去了。而這次胃揪著疼,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滾落,疼得實在忍不了,麗媛帶著他去醫院做胃鏡、做切片。幾天以後,檢查結果出來了,是胃癌。
麗媛什麽都沒說,有病就得治,帶著他四處看病。把家裏的積蓄花光之後,又把房子賣了。
也許是感動了上天,真的給治老李好了。妻子為老李所做的壹切,看在眼裏,疼在心裏,決計報答妻子的救命之恩,病重時的不離不棄。身體養好後,老李便開始不停的寫稿,賺稿費。下了班去菜場買菜,回家做飯。給輔導孩子功課,家務事也不讓妻子操勞了。
麗媛無比的滿足,在她看來,經此壹難,家沒有散,人都在,老公又更懂得疼惜她。日子就這樣順風順水的過下去,也好。
老李照常參加了壹次書友會的活動,演講完後是茶話會。壹個女大學生向他走來,清新秀麗,老李暗嘆,還是年輕好啊!介紹後得知,她叫夢如,古漢語專業的在讀研究生。再看談吐,對古章典籍頗有見解,二人相談甚歡,倒有壹見如故之感。故互留了聯系方式。
那日老李歸家後,對鏡良久。多年來受詩書熏陶,讓他壹個農村郎也平添幾分儒雅,“腹有詩書氣自華”此言不虛。
以後的日子,老李和夢如常約出來聊天,夢如傾慕李的才華,老李喜愛她的古典美。漸漸升起了情愫,脈脈含情。老李的心似千年的寒冰,炸裂、消融、淪陷,他不顧壹切的沈淪下去。
像壹個初嘗戀愛滋味的小夥子,老李打扮自己,衣著要顯得年輕,挺闊平整,頭發壹絲不茍,甚至出門之前還要噴壹點香水。在鏡子前端詳好久,才肯出門。
那個傍晚時分,和夢茹相約著看看星星。遠離城市的燈火,伴著夕陽,他們坐在壹塊兒尚有余溫巨石上,湖水映著晚霞,水天相接,這天地之間仿佛不再有別人。
幾只水鳥貼著水面飛來,壹會兒又飛走了,消失在雲霞間。遠處有艘漁船,借著天光,散著網。他拉起夢如的手,沈浸在如詩如畫的意境裏。
仰望著浩瀚的夜空,他想起了少年時的夢,得壹女子相伴,琴棋書畫詩酒茶,老李從未忘記。得此女子,此生何求。
心裏冒出這個想法,老李突然驚醒。他細細的想,跟夢如在壹起過日子,不似現在這般,回家之前刪除所有的聊天記錄,在家裏從不聯系,出來壹次要籌劃好久,編好理由。而是以後的日子裏,廝守在壹起。
這個念頭起了,就像在心裏生了根,發了芽。要怎麽跟麗媛說呢?孩子會怎麽看,這個家是那麽的幸福。可老李想為自己活壹回,不為誰?不為父母、不為兄弟、不為妻女,只為他自己,跟隨自己的心,任性壹回,壹個得過癌癥的身體,還能活多久呢?往後的日子,他時常在這個兩個念頭裏打轉。
他看著偎依在身邊的夢如,他知道,夢如崇拜他,想與他長相廝守。在她的眼睛裏可以看到,她堅信,彼此就是要尋找的那個人。
老李過著家有賢妻,外有知音的日子。這種日子長了,他也覺得還好,有家庭,有愛情。他銷毀證據本領也越來越高,認為做的天衣無縫,為此他曾沾沾自喜過。
直到女兒上了大學。家裏就剩他們兩個人了,妻子有天跟他說,老李咱們聊聊。
麗媛拿出壹個陌生人與夢如的聊天記錄截圖,給他看,內容說的是他和夢如的事情。他驚出壹身冷汗,這是他婚內出軌的證據。他愕然的看著妻,妻子沒有隱瞞,自己重新註冊了壹個微信號和她聊天,聊久了成了知己,成了閨蜜。
妻子笑了笑,望著他。他覺得這笑容裏有徹骨的寒,和不屑。
妻子很冷靜,說離婚,我成全妳,沒有壹點多余的情緒。老李求她,看在多年的情分。麗媛說,“咱們還是省省吧,唱戲也該有曲終人散的時候”。
老李凈身出戶,與夢如搬到壹起,租住了壹個房子。
老李再次瘋狂的寫稿、投稿,用他的筆給自己,給夢如攢些錢。他實現了少年時的夢想,他離開了那個財米油鹽的家,過上了他夢想中詩意的生活,可他壹無所有了,要重頭打拼。
大概過了壹年的光景,老李突發腦淤血進了醫院,好不容易搶救回來。夢如陪床憔悴了許多,不再有詩意,幾乎花光了他們所有的積蓄,老李以後能不能自如的行動還不壹定。
麗媛帶著女兒來過壹次,看了看老李,回頭對夢如說,我們跟老李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以後的事兒妳們自己看著辦吧!又看壹眼老李,拉著女兒走了。他看見,夢如悄悄的哭了幾次,因為她臉上有淚痕。
老李的煙燃盡了,他擡起手,有些顫抖,想去拉壹下香蒲。這時夢如拿著水杯走來,他望著她,有些對不起這個富有詩意的女孩,把她拉進生活的漩渦,不知她什麽時候會從愛情的迷夢裏醒來。他慢慢放下手,人生終究是如夢壹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