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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退休的年輕人

(小塵4x/圖)

壹年前,39歲的上海人李誌提前退休,結束了歷時15年的上班生涯。從交接工作到打包回家,前後不過壹天時間。此前,他在上海壹家 汽車 企業做工程師。

同事們都認為李誌找到了更好的下家,只有他自己清楚:籌備已久的計劃,終於實現了。

超前關註養老規劃的中青年不在少數。據清華大學2020年10月發布的《國人養老報告》,超七成“90後”開始考慮養老規劃問題,“80後”的相應比例高達80%。

像李誌這樣早早思考提前退休的人也不少。壹個名為“FIRE生活”的豆瓣小組於2020年4月19日成立,壹年後,已聚集近10萬名成員,這個群體匯聚在這個網絡空間,討論與提前退休相關的職業規劃、極簡生活以及消費投資等話題。

FIRE(Financial Independence, Retiring Early)意為財務獨立,提前退休,是壹種始於美國的生活方式。支持者認為可以通過降低物欲、過極簡生活,迅速攢夠壹年生活費的25倍,每年靠4%的理財收益生活,就可在30歲出頭提前退休。

但在上述豆瓣小組中,像李誌這樣真正實現提前退休的,又寥寥無幾。

提前退休很早便在李誌的心裏埋下了種子。

2004年,大學畢業的李誌進入壹家國營物流企業,薪資待遇尚可。但工作時間基本被到貨時間主導,貨到人到,讓他十幾年前就體驗到類似“996”的工作制。

周壹到周六工作五天,周日輪休,平時加班到晚上九、十點也不是什麽稀罕事。壹周中可以選壹天休息,但囿於兩人壹組的搭檔制度,不論誰休息,另壹個人都要幹對方的活。長此以往,非特殊時刻,也沒人再休息了。

工作兩年後的壹次加班,李誌叫師傅壹起吃晚飯,走進辦公室,喊了幾聲,沒人搭話。“我就看他趴在那,怎麽叫都不醒。”李誌向南方周末記者回憶當天的情形,他趕緊叫來救護車,發現師傅已是肝昏迷狀態。

這件事對李誌的沖擊不小——好端端的人,四十多歲的年紀,說倒下就倒下了,“如果我壹直做下去,到他這個年紀,估計也是這樣”。

身體的疲憊只是壹方面,單位裏復雜的人際關系也時常讓他心煩。沒多大的事,天天開會,“60分的能力非要100分的成績,做不到就相互推責,說白了就是人搞人”。

根據國家有關規定,社保繳費滿15年,達到法定退休年齡後就可以按月領取基本養老金。李誌卻選擇了壹個漫長的提前退休計劃。“40歲前退休,掌握20年生命”,成為他的生活目標。

很多人都會將提前退休和財富自由綁定。據胡潤研究院發布的《2021胡潤財富自由門檻》,在上海這樣的壹線城市,入門級財富自由門檻是1900萬元,主要包括壹套120平米的市區常住房、2輛車、60萬元的家庭稅後年收入和800萬元的金融投資。

李誌贊同,提前退休要有壹定的物質基礎,但他認為提前退休和財務自由沒有太大關系,更多需要的是意誌力,“錢存到夠生活起居就可以行動”。

2008年,李誌在上海入手了壹套壹百多平米的房子。這套房子被他看做可以提前退休的底氣。除此以外,股票、基金等各種理財產品和投資,李誌或多或少都有留心。

2020年4月30日,五壹勞動節前最後壹個工作日,李誌正式結束了上班生涯。當計劃已久的心願終於實現時,他的內心十分平靜,此情此景已在腦海中演練過千萬遍。

退休壹年,李誌最大的感受就是“不用再裝了”。領導、同事都不再是自己考慮的對象,喜歡或不喜歡全憑自己心意做主。

最近,他發現居委會的人都有點煩他——以前,他壓根顧不上社區裏那些公***事務,現在凡是遇上了都會多問兩句。

退休後,李誌終於有時間將上班時買的書讀完了,壹年就看了四五十本。除此之外,就是運動、偶爾社交。

他說,自己的物欲原本就不高,現在最大的支出就是吃飯以及水電氣,因為大部分時間都在家裏度過。

32歲的北京人黎昶,和丈夫從大壹就開始交往,2013年畢業後,兩人選擇在北京發展。丈夫是外地人,家裏有負債,兩口子只能鉚著勁工作、理財投資,想用自己的錢買房子,向雙方長輩證明他倆憑自己能過好日子。

最忙的時候,黎昶曾有四份工作,還不在壹個區,通勤路上,不是用來補覺,就是聽課或看書。

2014年,丈夫的創業項目走上正軌,黎昶順勢辭職回家計劃休整壹年,但看到理財的被動收入和雇傭職業經理人開店的收入已遠超以前的工資,黎昶便徹底退休了。

不用上班的前半年,黎昶用“墮落”來形容自己。每天5點壹睜眼,躺在床上就開始看視頻,餓了就叫外賣。除了看看理財資訊和遛狗,沒壹件正事。實在不知道幹什麽,就和天南海北的網友吹水聊天。

半年後,黎昶的退休生活進入第二階段——極度自律。

過度放縱後,黎昶生怕退休脫離 社會 ,決定在家也要提升自己,於是開始報考各種職業資格證。怕離家近有惰性,她舍近求遠,天天坐車去圖書館看書,每天9點到館,看到晚7點半閉館再回家,規律程度堪比打卡上班。

折騰了壹圈,她終於將自己調試回壹個相對簡單的生活狀態。她對南方周末記者說,現在衣服、鞋子、護膚品、化妝品壹概不買,也不喜歡出門旅行,生活中最大的支出,是為了貓狗。

四川人林季在不斷前進的生活中,也突然更換了跑道。

1982年出生的林季,家庭條件不好,父母離異後,母親靠著撿垃圾供她讀書,“有人出生就在羅馬,甚至還是羅馬的王子公主,我這個人出生連起跑線都看不到”。

林季急於改變家庭經濟狀況,2005年畢業後,做了當時還不太熱門的瑜伽教練,壹節課100塊,每天兩節課。她在空余時間還打三份工,但很快便抵達收入天花板。

那時,聽人說義烏是做生意的天堂,林季義無反顧地奔了過去。“窮怕了,”林季形容當時的自己,“只要能賺錢,讓我豁出命去都可以。”

此後幾年,靠做小生意,加上肯吃苦,林季慢慢有了自己的積蓄。到了2010年,她終於存夠了100萬。

隨之而來的,是深刻的疲憊,她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生來受苦。她突然發現,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剩下的日子,她要按自己喜歡的來。

像黎昶壹樣,提前退休的林季剛開始也經歷了壹段“躁動”時期,不過她的“癥狀”體現為膨脹的物欲。

像是對過去工作時舍不得消費的壹種補償心理,項鏈、戒指,凡是她想要的都要有。但很快林季便發現,脫離了工作場合後,這些東西沒什麽意義。

後來,她的生活壹切從簡,再沒有非必要的消費。鞋子盡量買莆田貨,衣服和包幾乎只出不進。喜歡的衣服穿到破,淘寶購入幾塊錢的花樣補丁,縫縫補補繼續穿。

因為錯失時機,林季沒有買房。之後發現根本買不起了,那就算了。“不強求,房子又帶不走。”她對南方周末記者說。她有壹輛車,基本只用於出遠門,能走路就不坐公交,能坐公交就不開車。

林季說是提前退休,其實更像壹個自由職業者。她靠做網站以及教瑜伽課的收入,來覆蓋生活支出。

接受采訪時,林季正在拉薩自駕。她在路上找了幾名旅伴,她出車,旅伴出油。吃飯人均三四十塊,酒店百八十塊。同行的大哥想買紀念品,林季不停阻止他,“妳真的需要嗎?妳急用嗎?不然別買了。”

提前退休是壹個小眾選擇,許多實行者早早放棄婚育打算;結婚生子的,則會面臨諸多問題。

李誌壹開始就明白,決定提前退休,就意味著放棄結婚生子。他認為,在中國,結婚是兩個家庭的結合,不光要滿足自己家庭的需求,還要滿足對方家庭的需求。不能滿足,只能不歡而散。

前幾年,長輩持續催婚,礙於情面,他只能赴約。“三言兩句幾句話,就是在談妳有多少身家。”壹杯咖啡的時間,成年人都對彼此需求了然於心。

李誌將他的提前退休策略總結為“四大皆空”:失業保險用空,公積金賬戶用空,社保能用多少是多少,醫保卡刷空。

面對母親的不斷催婚,林季則選擇了妥協。但夫妻倆在生活觀念上完全不同。相比林季,丈夫還想再“蹦壹蹦”,而林季安心於自己的生活狀態。壹個想沖刺,壹個想散步,這對夫妻最後只能以分手告終。

兩人有壹個女兒,現在由前夫撫養。“當初我不想生,他說我生下來他負全責,現在就是他實現諾言的時候。”林季在豆瓣的網友提問中答道。

但母親並未因此放棄讓林季再婚的念頭,認為結了婚,女人才有出路。

林季不明白婚姻同樣不順利的母親為什麽壹定要讓她結婚,二人誰也無法說服誰。現在,相依為命的母女倆,互相不怎麽說話,成了同壹屋檐下最熟悉的陌生人。

黎昶夫婦並未從壹開始就放棄生育,他們原計劃在10年內生3個小孩。提前做奧數題,打聽北京私塾,寫寶寶日記,黎昶打趣自己是“ 育兒 界未雨綢繆的尖子”。

但退休後,黎昶發現,當父母是份特別辛苦的工作,她和丈夫沒有能量再去承擔壹個孩子的人生。既然如此,那便決定壹個都不生了,丈夫幹脆去做了結紮,兩人徹底成了丁克。

黎昶打算老了之後和丁克朋友們壹起建個養老院。最近,她在網上發帖,尋找相同意願的朋友。不到壹周,四個群湧入兩百多人,但以女性居多,進群的男性只有兩個。

對於壹些提前實現自己財務目標的創業者來說,是否達到法定退休年齡已經不是問題,這時,已婚已育的家庭結構,卻使提前退休的難度再次升級。

退休前,36歲的劉瑞在壹家初創公司做人力資源總監,丈夫也成功賣出了他的創業項目。夫妻倆在北京和上海都有房,加上各種投資理財,和早已準備好的大額養老金存單,生活不是什麽難事。

丈夫自從賣掉了項目就提前退休在家,研究自己興趣相關的東西。劉瑞離職則是想換換環境,但壹直沒找到合適的工作機會,便也成了壹位提前退休人士。壹天到頭,劉瑞基本都圍著孩子轉,“說白了就是個家庭婦女”。

兩人的孩子不到5歲,正是開始花錢的時候。作為父母想盡力提供好的條件,讓小孩成長壓力小壹些。

2020年年底,夫妻倆用北京和上海的兩套房,在上海置換了壹套學區房,對口壹個相對教育質量較高的公立學校,9年壹貫制,希望幫孩子避開小升初的淘汰選拔。

但壹線城市的教育競爭激烈,從早教班到各種課外機構,無休無止。她為此以及可能到來的二孩而感到焦慮。

能夠提前退休,許多人都覺得自己吃到了時代紅利——當初,壹線城市的房價沒有現在這麽誇張,互聯網的發展又帶來了許多財富和機會。

2008年,李誌在上海買下的房子每平方米七千多元,當年他的工資稅前1.2萬元;2020年離職前,他稅前工資1.3萬元,房子的價格翻了三倍,漲到2.1萬/平方米左右。

如果沒有這套壹早就買下的房子,在國企上班的李誌,恐怕現在還無法實現他的提前退休計劃。身為上海本地人的他,還有外婆和父母留下的兩套房產為他帶來租金收入。

采訪過程中,李誌多次提到運氣,有壹次他突然說,“我買房首付三十多萬就是買彩票中的”。

2010年,工作三年後,劉瑞經由朋友介紹認識了她的丈夫,這位和朋友壹起創業的程序員給她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戀愛半年不到,兩個人便設立了壹個***同記賬本,開始為未來規劃儲蓄。2012年結婚,在親戚朋友的幫襯下,兩人果斷出手,在上海內環買了壹套二手房。這套房成為了他們現在能夠置換學區房的基礎。

2013年前後,整個互聯網行業機會增多,新的項目很容易拿到投資。她明顯感覺丈夫的公司發展得越來越快,投資方越來越有實力。兩年後,丈夫成功將創業項目賣出,先她壹步,進入提前退休狀態。

“2012年房價低迷,2013年余額寶出現。”黎昶回憶,“那會只要不把錢放在銀行,我們這個歲數的人都能掙到錢。”當時大眾對於理財的關註度沒有那麽高,“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賺錢”。

FIRE生活小組中,“二線省會這點錢夠fire嗎?”“今年35歲,我的條件可以fire了嗎”“90後上海草根土著好想fire啊”,這樣的問題層出不窮。

小組管理員山水居士曾發帖,對已退休人士進行了壹番總結。據他觀察,已退休人士存在著“幸存者偏差”,他們“幸福”的帖文更像是給自己打氣,或是通過“大聲喊口號”來證明自己退休生活的“幸福真實性”,但大部分痛苦的退休者並未發聲。

(應受訪者要求,李誌、林季、黎昶和劉瑞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