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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與陶淵明的詩意棲居

鳥與陶淵明的詩意棲居

?題文詩:

翼翼歸鳥,晨去於林;遠之八表,近憩雲岑。

翼翼歸鳥,載翔載飛。雖不懷遊,見林情依。

雖無昔侶,眾聲每諧。日夕氣清,悠然其懷。

羈鳥舊林,池魚故淵。悲風靜夜,林鳥晨開。

日出而作,遇物而當。日落而息,足則無余。

遂性稱情,天趣自然。山情水趣,鳥性我情。

《歸鳥》組詩:翼翼歸鳥,晨去於林;遠之八表,近憩雲岑。和風不洽,翻翮求心。顧儔相鳴,景庇清陰。翼翼歸鳥,載翔載飛。雖不懷遊,見林情依。遇雲頡頏,相鳴而歸。遐路誠悠,性愛無遺。翼翼歸鳥,相林徘徊。豈思失路,欣及舊棲。雖無昔侶,眾聲每諧。日夕氣清,悠然其懷。翼翼歸鳥,戢羽寒條。遊不曠林,宿則森標。晨風清興,好音時交。矰繳奚施,已卷安勞!  “前途當幾許?未知止泊處。”(《雜詩》其五)淵明壹生的尋覓與求索,如用兩個字概括就是——止泊——尋找精神的故鄉與歸宿。  淵明終於歸田了,從形體上、精神上都釋然了。找尋到本真詩意生存後的淵明,其筆下的鳥,則是另壹種形象。《歸鳥》壹詩,最具代表性:“翼翼歸鳥,載翔載飛。雖不懷遊,見林情依。遇雲頡頏,相鳴而歸。遐路誠悠,性愛無遺。”詩中之鳥,生機盎然、躍動、真純、無憂無慮,它不必再擔心遭罹網羅,也不會在日暮時飄泊無依。它無限深情地依戀著養育它的樹林,這是它生命的起點也是最終的歸宿。“翼翼歸鳥”其實就是淵明思想成熟的寫照,他終於找到了止泊之處——田園——他生命與精神的依托之所。此時的鳥“因值孤生松,斂翮遙來歸。勁風無榮木,此蔭獨不衰。托身已得所,千載不相違。”(《飲酒》其四)同樣,《讀山海經》其壹道:“眾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以鳥比興,淵明之本心逗露無遺。《飲酒》其七“日入群動息,歸鳥趨林鳴”,回應《歸鳥》壹詩。《詠貧土》其壹寫“朝霞開宿霧,眾鳥相與飛。遲遲出林翮,未夕復來歸。量力守故轍,豈不寒與饑”,念念不忘的仍是回歸。然而最能代表淵明深意的當屬《飲酒》其五:“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王士禎《古學千金譜》曾析此詩到:“忽悠然而見南山,日夕而見山氣之佳,以悅鳥性,與之往還,山花人鳥,偶然相對,壹片化機,天真自具,既無名象,不落言詮,其誰辨之?”淵明與鳥恍如壹物,投身於宇宙大化。鳥之於山林,恰如淵明之於田園、自然。山林為鳥棲息之巢,田園則為淵明生命與精神的止泊之處。此間淵明思考的最大問題,就是“歸”。當然,淵明之回歸並非是草率、賭氣、任性式的選擇,而是經過理性的抉擇與判斷,從中可見其人格涵養的力量。葉嘉瑩先生對淵明的這壹段尋覓的過程,有過詩意的分析:“自淵明詩中,我們就可深切地體悟到,他是如何在此黑暗而多歧的世途中,以其所秉持的、註滿智慧之油膏的燈火,終於覓得了他所要走的路,而且在心靈上與生活上,都找到了他自己的棲止之所,而以超逸而又固執的口吻,道出了‘托身已得所,千載不相違’的決誌。所以在淵明詩中,深深地揉合著仁者哀世的深悲、與智者欣愉的妙悟。”[7]朱光潛先生也認識到了淵明“蛻變”的痛苦過程:“談到感情生活,正如他的思想壹樣,淵明並不是壹個很簡單的人。他和我們壹般人壹樣,有許多矛盾和沖突;和壹切偉大詩人壹樣,他終於達到調和靜穆。我們讀他的詩,都欣賞他的‘沖淡’,不知道這‘沖淡’是從幾許辛酸、苦悶得來的。”[8]終老歸田、托身所得,這絕不是在有的詩人那兒常常聽見的無病呻吟式的囈語,而是淵明“拼卻壹生休”換來的壹句沈甸甸的人生誓言。  那麽淵明何以獨對鳥如此情衷,為何不厭其煩地多次以鳥自況,特別是日夕歸鳥在其筆下頻繁出現呢?此中有深刻的哲學、文化底蘊,逯欽立先生已然有所闡發:“竊謂魚鳥之生,為最富自然情趣者,而鳥為尤顯。夫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推極言之,鳥與我同。鳥歸以前,東啄西飲,役於物之時也,遂其性故稱情。微勞無惜生之苦,稱情則自然而得其生。故鳥之自然無為而最足表明其天趣者,殆俱在日夕之時。既物我相同,人之能挹取自然之奇趣者,亦惟此時。則山氣之所以日夕始佳,晚來相鳴之歸鳥始樂,因為人類直覺之作用使然,要亦知此直覺之所以有些作用,即合乎自然之哲理也。”[9]鳥是自然的化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與宇宙自然相俯仰,此最為人類欣羨。因此它最易成為多情敏感的詩人筆下的寧馨兒。逯欽立先生所言極是,鳥為最富自然情趣者,與人生具有質的相似性。  鳥之與淵明的生死觀、義利觀還有莫大之聯系,不可不辨。鳥日出飛林,遠近覓食,象征著人生在世奔波求活,自有酸甜苦辣;鳥日落而息,象征人之止息或死亡,回歸本原,無怨無悔。淵明向來“視死如歸”,《歸去來兮辭》、《雜詩》、《挽歌詩》中都表現了此意。“家為逆旅舍,我如當去客”,這是多麽達觀的人生態度!另外,鳥日出而作,相約尋食,自食其力;然鳥之於利果腹便足,如“鼴鼠飲河,期在滿腹;鷦鷯巢林,不過壹枝”,決不縱欲逐利,此點與淵明之義利觀如出壹理。對於物質利益,淵明向來是持靈活態度。他不諱言利,且躬耕田園以求利。但是,他所需求的不過是正當衣食之需,這又與鳥性相通。可見,淵明與鳥確實有著極大的緣分。  淵明因追求進取而迷茫,又在迷茫中追求光明。“前塗當幾許?未知止泊處”(《雜詩》其五),“止泊”與回歸不僅是淵明得人聲指歸,也是魏晉士人精神尋覓的目的地,魏晉玄學的終結點。魏晉玄學重要壹派的走向就是逐漸與名教疏離而向自然靠攏。當然,魏晉玄學命題雜多,觀點各異,代表人物的政治取向多有不同,回歸自然是其主流。但真正對此有過成熟的思考、理性的感悟、並付諸親身實踐的,淵明是極高明的壹人。鳥是魏晉士人心目中的寧馨兒。淵明詩中的鳥意象決非空穴來風,而是有壹定的思想及文學基礎。以鳥為例來看魏晉士人的精神追求,可見出其鳥意象的深度與淵明之歸鳥不可同日而語。如著名的玄士何晏《言誌詩》中寫到“鴻鵠比翼遊,群飛戲太清。常恐夭網羅,憂禍壹旦並”,不無憂聲之嗟。詩中又表現了退隱逍遙的意願:“豈若集五湖,順流唼浮萍。逍遙放誌意,何為怵惕驚”。嵇康詩中寫鳥有十余處,也不外乎“用舍行藏”之意,換言之,分進取的自由及個體詩意人生自由兩大類。前者如《蔔疑》篇中透露出“方將觀大鵬於南溟,有何愛於人間之委曲”的不平之氣。他內心中充滿了對日益臨近的死亡的恐懼以及對自由的渴望。五言《贈秀才詩》中講“何意世多艱,虞人來我圍。雲網塞四區,高羅正參差”,即屬此意。嵇康的英雄主義精神最終碰壁了。阮籍嘗有濟世之誌,然其只能發言玄遠,以保命全身。最能代表阮籍思想真實的是這樣壹些句子:“終身履薄冰,誰知我心焦”、“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外野孤鴻”,是魏晉士人心態的典型寫照,?也可以說是魏晉玄學士人追求的精神起點。此外,魏晉士人詩歌中言鳥之處遠不止此。它如左思《詠史》其八寫到“習習籠中鳥,舉翮觸四隅”,也大體表征了自身處境。陸機詩“孤獸思故藪,離鳥悲舊林”,張載詩“仰聽離鴻鳴,俯聞蜻蛚吟”、“鸛鷺遵臯渚,數為繒所系”等等,都表明了他們擺脫劣勢處境的努力以及尋求詩意生存的探求。然而他們的探求都失敗了。就中原因很多,如阮籍的軟弱、妥協;嵇康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以及諸多士人的庸人化傾向,等等。  只有淵明之“翼翼歸鳥”最具深度及人格力量,只有陶淵明的探尋成功了,他的成功體現在文學、玄學和人生。就玄學而言,他的思考解決了困繞魏晉士人數百年的精神困惑,結束了壹個時代;就人生而言,他將玄學詩意化、人生化,是藝術化人生的大師,開創了知識分子新的人生理想、生存模式。淵明是魏晉玄學的終結者,代表了魏晉玄學的最高成就。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陳寅恪先生稱淵明“革新舊義,孤明先發”,實為吾國中古時代之大思想家。羅宗強先生在《玄學與魏晉士人心態》壹書中,也以淵明為魏晉玄學的終結。從“竹林七賢”到“金谷俊遊”再到“蘭亭玄思”,都停滯在尋覓自然途中的某個點上,只有淵明走完了全程。基於此,李建中《魏晉文學與魏晉人格》壹書,將建安文學以來的人格生成模式依次概托為:“鄴下——竹林——金谷——蘭亭——南山”,與之相表裏的分別為“孕育——徘徊——焦慮——消釋——重鑄”之心理流變,同樣視淵明為魏晉人格之終結。他更以優美筆觸描繪了淵明達到的境界:“南山的主人,不需要像鄴下或金谷文人那樣依附於權貴,也無須像竹林或蘭亭文人那樣耽溺於某種玄思。他是獨立的自由的個體,他身後是自然溫馨而神秘的擁抱。”[10]“翼翼歸鳥”,在今天仍是自由和諧人生的象征,對當代人或許具有壹定的指導意義和人生啟示。陶淵明的人生轉換及生存方式,從形式上,不壹定值得效仿,而從其精神實質上看,它的潛在價值無疑是巨大的。歸鳥詩〖四章〗(《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376)

 翼翼歸鳥。晨去於林。遠之八表。近(曾本雲。壹作延。)憩雲岑。和風不(曾本作弗。註雲。壹作不。)洽。翻翮求心。顧儔相鳴。景庇清陰。

 翼翼歸鳥。載翔載飛。雖不懷遊。見林情依。(曾本雲。壹作飄零。案此當為見林之異文。)遇雲頡頑。相鳴(曾本雲。壹作鳴景。)而歸。遐路誠悠。性愛無遺。

 翼翼歸鳥。馴(曾本雲。壹作相。蘇寫本、焦本雲。宋本作相。案原字當作循。音訛為馴。形誤為相。南史劉霽傳。常有雙白鶴。循翔廬側。梁書循作馴。)林徘徊。豈思天路。欣反(《詩紀》作及。曾本雲。壹作及。)舊棲。雖無昔侶。眾聲每諧。日夕氣清。悠然其懷。

 翼翼歸鳥。戢羽寒(曾本雲。壹作搴。)條。遊不曠林。宿不(曾本、焦本作則。又曾本雲。壹作不。)森標。晨風清興。好音時交。?繳奚施。(曾本作功。註。壹作施。)己卷(《詩紀》註。卷與倦同。曾本、焦本作卷已。曾本又註。壹作已卷。)安勞。(曾本、蘇寫本雲。壹作旦暮逍遙。○本集。《詩紀》三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