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華是家鄉、父母和丈夫的叛徒。
她被困在壹個不屬於她的“籠子”裏,無論是地理環境、人文環境還是她殘疾的身體。面對她的愛和不甘,壹股強烈的掙脫欲望和決心在她體內燃燒。“穿越半個中國和妳睡覺”只是她突破的壹聲怒吼。
余秀華成名後離婚了。
在離婚協議達成之前,她的丈夫尹世平和她每天都在吵架。尹世平說:“她曾經聽壹些東西,但現在她什麽都不聽了。”
電影《搖搖晃晃的世界》中有這樣壹個場景:余秀華從院子的角落裏踉踉蹌蹌地跳到壹扇門前,然後壹腳踢開了門。顯然,她的許多行為不符合殘疾人的普遍想象,她也絕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農村婦女。她討厭標簽,堅持走自己的路,伴隨著壹股與生俱來的強大力量。
這種蓬勃的力量只與自由、尊嚴和愛的權利有關,但許多人在生活中迷失了方向,許多人壹生都沒有受過教化和文明。這並不意味著她是代表某個群體的戰士,是為某個群體發聲的鬥士。她只是壹個個體。在生活的各個方面,她仍然感到害怕。她甚至比普通人更害怕和敏感。
也許,余秀華壹輩子都無法過上自己向往的生活,擁有自己理想中的愛情,但她知道自己不想要什麽樣的生活,不想要什麽樣的悲情婚姻。
然而,直到拿到離婚證,尹世平仍然不明白為什麽結婚20年的兒媳婦如此果斷地要和他離婚。在幾個朋友聚在壹起的飯桌上,壹個典型的直男癌半開玩笑地說尹世平:“女人是豬,只能靠妳來哄”、“妳是不是性無能?”沒有快樂意味著沒有性功能。回家多喝點紅牛,吃點雞蛋。尹世平最終得出結論的原因是:“她認為我老了。”"
其實原因是他從來沒有理解過妻子的真正需求。以為給錢養妳是對妳的恩賜,以為妳是殘疾人,我可憐妳,同情妳,願意娶妳,是妳今生對我取之不盡的恩情。這可能是很多大男子主義者的思維邏輯。
但是余秀華不願意妥協,因為她是壹個女人,她希望得到愛和關心。走在田埂上,余秀華回憶說:“當時下著雨,泥濘不堪,他壹次都沒有來接我。相反,當我跌倒時,他只是嘲笑我。從這些小細節中,我們可以想象到婚姻對人的傷害。”
尹世平和余秀華在精神上是錯位的。尹世平是個大老粗,雖然他覺得委屈,但以他的三觀,他無法理解和走進余秀華的世界,更不用說真正欣賞和珍惜他的妻子了。余秀華在婚姻中是孤獨的,她的離婚不是所謂詩人的挑剔和自負。余秀華所有的需求都只是壹個普通女人對愛情和婚姻的需求,而尹世平給不了。
順便說壹句,不僅在尹世平,而且在許多生活在婚姻圍城中的男人中,我擔心他們有尹世平式的愚蠢。
更何況,他們的婚姻並不是出於愛情。余秀華的母親說:“他是壹個身體健康的人。如果他看上我女兒,我同意。”有時候最傷人的不是來自外界的傷害,而是來自最親近的人的“羞辱”。當他們非常真誠地告訴妳妳只值這個價格時,妳比外界的負面評論更容易產生自我懷疑。
余秀華的母親是壹個典型的農村婦女,她奉行傳統的婦女道德。當有人告訴她,余秀華很有能力,現在可以掙錢時,她嘆了口氣說:“我不佩服她的這種能力。我很佩服她為人妻子,有孩子,為人善良。”
不是揚長避短,而是揚長避短。余秀華的母親們自然接受了女性被物化為生育工具的觀念。她們在別人看不起妳之前矮化了自己,這種對女性自我身份的矮化是根深蒂固和正當的,她們在道德上綁架了自己的女兒。
余秀華的母親多次指責余秀華鐵石心腸。她害怕自己的聲譽和公眾輿論。余秀華問母親,人是為別人而活還是為自己而看?母親脫口而出——活給別人看。余秀華和母親之間的對話註定是無效的,他們永遠不會相互理解。
在觀看了《驚世駭俗》的放映後,壹位來自余秀華家鄉的現場觀眾站起來評論說:“余秀華內心的敏感與她的階層不符。”
誠然,湖北橫店的余秀華壹家壹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從他們的角度來看並沒有錯。他們都在過著自己理解的生活,余秀華也在追求她理解的生活,但這兩種生活是不相容的,就像余秀華無法理解前夫壹樣,她認為“有錢能使鬼推磨,妳這個老鬼”,對前夫沒有誤解。
在余秀華的經歷中,在父母眼中守著自己位置的生活是農村固有觀念禁錮下的停滯生活,她無法承受這樣的折磨。這不僅是余秀華的矛盾,也是許多中國家庭的矛盾。余秀華的離婚不是壹件孤立的事情,而是她與身後的整個環境相互不兼容的反映。
所以,它要麽在沈默中爆發,要麽在沈默中滅亡。余秀華有時會談到“今年我不想活了,該死,太無聊了”。為了生活,她必須成為壹名叛徒。
幸運的是,詩歌的世界為她提供了爆發的空間。因此,不難理解為什麽她的詩在許多讀者眼中像“壹針強心劑”壹樣具有穿透力。
在鳳凰衛視的直播間裏,女主持人問:“會有人說妳的詩是流氓詩嗎?”余秀華笑了:“有人說我是蕩婦,蕩婦就是蕩婦。怎麽了?”
面對媒體的提問,余秀華的回應壹直有壹種余秋雨的幽默感。表面上看是壹種任性和自嘲,背後卻是生活的無奈。
身體的畸形讓余秀華的愛情更加高不可攀,現實的荒誕與她內心的渴望形成巨大反差,這使得她對愛情的幻想在與現實碰撞時往往陷入虛無的空虛之中。在詩中,她赤裸而坦率,宣泄著自己的欲望。字裏行間所謂的蕩婦身體,不過是對現實中不被允許的愛情的壹種報復性補償——越動蕩越淒涼。
成名後,她有更多的機會認識男人,這些男人要麽有才華,要麽有社會威望。然而,人們會尊重她,稱她為余小姐。有人會配合她的調侃,只是調侃。
她被人們所熟知,人們也認可她的才華,同情她的命運並欽佩她與命運的鬥爭。然而,愛情呢?愛情對她來說仍然遙不可及。誰會認真地傾其所有,與她進行壹場純粹的靈與肉的愛情,壹點壹點地修補她心靈的空缺?
余秀華喜歡和她欣賞的男人開壹些無傷大雅的玩笑。在電影中,她對著鏡頭說:“讓我們為範健讀壹首詩,《今晚我好想妳》,這讓觀眾很開心。每次她試圖和男人調情時,每個男人似乎都會立刻變成柳下惠。余秀華說:“壹生中從未被愛過的女人是失敗的。我壹直是個失敗者,我從未體驗過皮肉之愛和靈魂之愛。"
余秀華向範健吐露心聲:“我很想和壹個人在壹起,但她害怕。她覺得這個賭是賭不起的。她害怕受到傷害,把所有的賭註都押在壹個人身上。如果這個人不理她,她就會失去壹切,所以她會把自己的壹份感情分成十份,放在不同的人身上,而不會把壹份放在同壹個人身上。”
起初,每個人都渴望有壹段飛蛾撲火般的愛情,但在現實中遭受了很多痛苦後,他們意識到這太危險了,深厚的感情往往不會持久。把感情寄托在十個人身上聽起來像是壹種搖擺,但這恰恰是她太缺乏安全感的表現,因為匆匆相遇、成為生活中路人的男人壹次又壹次擊碎了她的安全感。她橫沖直撞的完整愛情在歲月中變得小心翼翼,最終在壹個又壹個幻想中支離破碎。
在對余秀華進行采訪後,記者“奉承”她說可以和她壹起喝酒。她默默地說:“妳能陪我多久?無論我去哪裏,妳都能陪著我嗎?”她知道眼前的熱情只是眼前的,不敢奢望長久而長久的陪伴。
我身體裏的火車油漆斑駁。
它需要時間,允許酒鬼,乞丐,藝人或任何領導人。
上上下下
我體內的火車從不出錯。
因此,允許下雪、暴風雨、泥石流和荒謬。
——《我身體裏也有壹列火車》
不知道其他讀者讀到余秀華的這首詩會有什麽感受。當我讀它時,我感到壹種極度的渴望和絕望——渴望、瘋狂和毀滅。
詩歌本身就是讓她平靜下來的武器,也是她搖搖晃晃的世界裏的“拐杖”。豐富的情感可以通過詩歌的表達得到暫時的表達,復雜而不可言說的秘密可以在詩歌中淋漓盡致地揭示出來,使精神獲得創作的高潮和暫時的滿足。然而,它畢竟只是止痛藥。盛宴過後,我淚流滿面,回望現實,依然壹無所獲。
但生活是由這些小快樂支撐的,她不禁想起湯旭的海島歌曲中的最後壹首歌——“小快樂就像轉瞬即逝的海浪。”
她生活的底色決定了她的詩不可能是“歲月靜好,現實安穩”。她體內的洪水決定了她的詩只能隨意“搖擺”。
《詩刊》編輯劉念評論說:“余秀華的詩放在中國女詩人的詩中,就像把壹個殺人犯放在壹群女士中壹樣引人註目——其他人都穿著整潔,塗著粉,噴著香水,黑白照片上沒有汗味,但她卻煙霧繚繞,泥濘不堪,字裏行間有明顯的血跡。”
在詩歌方面,余秀華也是壹個“叛徒”。
余秀華的詩很受歡迎,因此她被邀請到北京、香港和其他大城市參加讀者會議、頒獎、書展和采訪...
與她在內心感官上的農村生活相比,她不像過去出入這些場合的文化名人那樣熟練,但她有她獨特的個人風格,這種風格笨拙而真誠,直白而尖銳,有時甚至有點刻薄。
理想國的工作人員在出租車上與余秀華進行了溝通,表示會提前給她看記者的問題。余秀華說:“別看了,還是即興發揮好。”
人們經常對她的即興回答哭笑不得。在北大的演講中,壹個女孩站起來說:“我來是因為那首《跨越半個中國與妳共眠》。”余秀華平靜地打趣道,“所以妳穿越半個中國來和我睡覺?妳真漂亮,我很開心。"
在另壹位自稱是北大理科生的女生表達對余秀華的愛意後,余秀華回應:“理科班的女生還是會讀我的詩。希望妳能和我兒子溝通。”
余秀華雖然四十出頭,但活得越來越任性。在從鄉村到城市的空間裏,她獲得了尊重,她被欣賞和追捧,她突然有了撒嬌的權利。在其他人都感到舒適的成人世界中,她有時更像是唯壹壹個穿著皇帝的新衣說真話的孩子。
在余秀華的詩歌研討會上,男學者們大聲交談,仔細閱讀事先準備好的演講稿,然後對余秀華的詩歌進行分析和評價。輪到余秀華最後發言時,她說:“我的研討會值得舉辦嗎?就說我是中國的艾米莉·狄金森。事實上,我不同意。任何被另壹個人模仿的人都是失敗者。狄金森是獨壹無二的,余秀華也是獨壹無二的。”
她骨子裏有壹種尖銳的個性,在她操縱語言時有意無意地流露出來。她的回答往往不按常理出牌,語出驚人,壹舉打破了人們苦心經營的預設。
然而,也許是缺乏經驗和過去的經歷,以及現實中的尷尬處境使她害怕很多事情。在紀錄片中,她說她不止壹次感到害怕。她也承認到目前為止她還沒有完全接受自己。例如,她想用自然的表情說話,但她不能。
在某種層面上,她就像壹個沒有長大的孩子,表現出孩子喜歡做的奇怪表情。她敏感、害怕、天真,在她搖搖晃晃的背上隱藏著壹種自信的霸氣。
她在電影中洗魚,故意逗貓,在平淡無奇的鄉村生活中給自己找點樂子。她還喜歡穿漂亮的碎花裙,非常註重自己的外表,有時還會露出大腿。
範健說,他在余秀華身上找到了他想要的關於電影的壹切——故事、人性和情感張力。
誠然,余秀華是壹個奇人。她的身體裏混合了太多明亮的東西,它們混合在壹起產生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化學反應。妳可以看到壹個原始的生命力在各種極端環境的碰撞中既蓬勃又脆弱。
她沒有因為自己的名氣而迷失自己,而是對自己保持冷靜和理性。在壹次頒獎儀式後,兩名自稱來自關註殘疾人組織的女孩上前對余秀華說:“我希望妳今後能更多地關註殘疾人領域。我們的許多讀者喜歡妳的詩。”
她沒有說通常意義上的謝謝,也沒有隨便回答,而是很有態度地說:“如果妳真的關心殘疾人,就應該有效地關註。現在我沒有能力做的時候不會發出聲音。當我真的想做並且有能力做的時候,我會去做。現在我好像沒有這個機會了。”
她也知道,真正能讓她感到幸福的事情絕對不是領獎,因為今天明天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