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時年94歲的著名學者趙申喬老人隱居成都梨花街,在王星泉父親的宅院的“文公祠”講學。他的近百名弟子如新月派詩人饒孟侃,國學大師蒙文通、張默生,川大教授謝文炳、楊蘭生、吳偉婁等都在這裏聽他講學和答疑。王星泉的父親讓他住在“文公祠”,壹來可以幫仆人幹些雜事,壹來可以受些學術氛圍的熏陶,讓“資質低”的王星泉變“靈光”壹些。
12歲的王星泉對學者們談論的學術話題絲毫提不起興趣,每逢周三趙申喬老人講學的時候,他都悄悄溜走,溜不掉也充耳不聞。可是,壹旦學者們在引經據典中講出壹些神話故事,他就立刻放下手中的雜事,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與此同時,王星泉又跟隨父親的摯友、新月派詩人饒孟侃學習英語,所用的教材是希臘和羅馬的神話,他覺得這些神話中充滿壹種浪漫而豪邁的美,並為此感動不已。壹次,饒孟侃表情凝重地對他說:“孩子,這些神話很美吧,其實中國也有神話,更有壹種壯麗的美,但是散失在民間了。希望妳長大了能以畢生精力去收集、整理和研究中華民族的本源神話。”
此後,王星泉跟隨饒孟侃學習了8年之久,在饒孟侃的影響下,他開始埋頭於《述異記》、《山海經》等記載有中國神話傳說的古書典籍,從中找尋線索。光是壹部《紅樓夢》,他就翻來覆去地讀了27次,書中每首詩詞他都背得滾瓜爛熟。王星泉曾說:“這本書中有許多關於女媧補天的‘本源’神話,可謂瑰麗奇異,我從中獲益頗豐。”
漸漸地,“本源文化”(本源文化是本土的,不是外來的文化;它源於萬年前祖先的傳承,故稱本源)的概念在王星泉心中越來越清晰,他認識到:是壹種什麽樣的偉大精神,從遠古傳承到今日,使中華民族生生不息?想要得到答案,就得從“本源”神話中去尋找。
尋訪20年行萬裏路
1944年,14歲的王星泉立下宏願:到民間去,把散失其中的神話傳說收集起來!他義無反顧地踏上了民間尋訪之路。
很難想象,光憑信念也能夠從容地走遍中國各個角落,但王星泉做到了。從東北的松花江河畔到西南的峨眉山麓,都留下了他的足跡,無數次的身無分文、缺糧斷水、險象環生,他都壹壹化險為夷。這也為王星泉的人生添上了幾分傳奇色彩。
上世紀50年代,王星泉用身上所有的錢買了壹張車票,來到了傳說中的伏羲故鄉──甘肅天水尋訪民間人士。當地人對他說,離天水40多公裏的麥積山壹帶,有許多能講神話故事的老人,不過壹路上都是荒郊野嶺,沒有人家,最好多帶些幹糧。
王星泉把水壺灌滿水,餓著肚子,頂著西北地區毒辣的日頭上路了。到麥積山的路崎嶇不平,又要翻過許多小山丘,王星泉餓得胃壹陣陣痙攣,還要手足並用地爬坡上坎。走了20多公裏,他便吃不消了,坐在壹棵樹下喝水歇息。坐了半晌,王星泉壹站起來,頓時覺得眼前天旋地轉,身子也軟了下去。也不知過了多久,王星泉悠悠醒來時,他的眼前出現了壹個陌生的臉孔。壹位到天水趕集的農民在回麥積山的路上發現了昏倒在樹邊的王星泉,便把他喚醒,還給了他壹個饃。王星泉狼吞虎咽地吃下這救命的幹糧,跟著這位農民順利到達了麥積山附近的村落。
還有壹次,王星泉在貴州的偏僻山區尋訪,他天不亮就從半山腰的旅店出發,想要在天黑之前到達下壹個村落。走了12個小時後,天色漸漸暗了下去,他也有糧無水了,嗓子如同火燎。忽然,他眼前壹亮,借著月色,他發現路上竟然有牛蹄印,裏面還蓄積了壹小口渾濁的泥水,他立刻趴在地上,貪婪地喝了起來。他還循著牛蹄印找到壹戶人家,但山民夫婦家中只有壹張木床和壹床爛棉絮。王星泉拍拍身上的塵土,徑直走到了屋後的牛圈,靠著黃牛躺下,把圈裏的幹稻草往身上壹蓋,沈沈睡去。
在1944年到1966年的20多年間,王星泉尋訪了學者、說書人、講聖諭者、旅行家、建築師(包括著名建築師梁思成教授)、高僧、道長等700多人,訪問筆記做了300萬字,收集到近300個神話故事。不幸的是,文革中,王星泉研究“本源文化”的寶貴資料毀於壹旦,這讓他萬分痛心,但那些神話故事,都永久地保留在他的腦海中。
執著勤奮
1989年,王星泉準備開始壹項“瘋狂”的“巨人工程”──用木雕的形式表現中華“本源文化”精髓。這需要巨額的投資和許多精力。王星泉的女兒回憶道:“當時家裏人都很反對,因為生活實在太困難了。”而王星泉又做出了壹個更驚人的舉動:為了全身心的投入創作,他辭去了成都工藝美術研究所所長職務,本就拮據的生活更加困難了,只有靠借錢度日。但後來王星泉的執著感動了所有人,子女都拼命工作來賺錢支持他搞木雕。
1998年,耗費王星泉9年心血的《大型木浮雕──祖先的傳說》大功告成,同年在北京中國美術館展出,引起轟動,藝術界名家、普通市民、高校學生等都蜂擁而至,把美術館擠了個水泄不通。北京各大高校的學生成群結隊地來到美術館,帶著壹壺水和幾塊面包,壹呆就是壹天。他們壹幅幅地欣賞,再把所有的文字說明都壹字不漏地抄在筆記本上。展出的木浮雕***91幅,每幅長1.5米,寬1.35米,反映了45個神
話傳說,總展線在380米以上,規模極其罕見。《人民日報》(海外版)、香港《文匯報》、臺灣《世界日報》等多家新聞媒體都對此事做了詳盡的報道,並引起了美國、日本以及中國臺灣地區人士的註意。來自日本的參觀者還用盡壹切辦法把相機偷偷帶入美術館,想要把木浮雕壹幅壹幅地翻拍下來帶回日本,幸好被工作人員及時制止。木浮雕展出後,美國、澳大利亞和中國臺灣地區邀請他舉辦作品巡回展覽。
雪夜上金頂
1945年,王星泉在四川省藝術專科學校師從著名教授李有行、雷圭元、郭乾德、沈福文、白征明等學習西洋畫。他從祖國山河的壯美中體會到了漢字的形態變化,又從漢字的美感中觸摸到了美術的“神韻”,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畫風。
他對繪畫的熱愛到了極度癡狂的程度。1972年除夕,正是千家萬戶在家團聚的時候,王星泉忽然興致大發,拖著他的摯友畫家黃開儒到峨眉山金頂寫生。峨眉山上大雪紛飛,堅冰滿路,壹不留神就會滑落到萬丈絕壁下,壹路上兩人相互攙扶著,在風雪中艱難前行,終於到達了金頂。金頂華藏寺的主持見到這兩個除夕雪夜登峨眉的“狂客”,驚嘆連連,趕忙熱情地接待了他們。當天,整個金頂被大雪覆蓋,寂寥空曠,只有他們兩個遊客。
他的畫豪放大膽,恣意縱橫,畫是如此,人亦如此。他曾經放言:“張大千等名家的畫,能夠臨摹,所以有贗品出現。我的畫,沒有人能臨摹出來!更不要說做贗品!”他在藝術上是個“狂夫”,但卻不求名利,他叮囑家人:自己的作品不能拿來賣錢。
清貧恬淡的王星泉畫作聲名遠播,受到海內外人士的高度關註和贊譽。1975年,他的《劉備出巡》參加法國蒙彼利埃藝術大展並被該市收藏,1981年,他在成都漆器工藝廠和同伴們花壹年時間創作的大型漆畫《珙桐白鷴》被懸掛在北京人民大會堂四川廳……
1999年6月,美國希爾頓集團總裁邀請王星泉到密蘇裏州堪薩斯城演講,並將其作品在當地美術廳展出。王星泉本來不願意去,但想到可以借機弘揚中華民族的“本源文化”,就和妻子飛赴美國舉辦畫展並作演講,沒想到這壹去就引起了轟動,王星泉也獲得了美國全國藝術節(堪薩斯城)藝術金獎。
在美國演講時,王星泉兒子曾對他說,美國人自尊心很強,不要說些“刺激”他們的話。王星泉沒有理會,在演講中他說:“我看見妳們美國人去參觀所謂的古跡,是壹口有幾百年歷史的小鐘,這樣的東西在我們中國成千上萬!雖然妳們科技發達,但歷史文化遠不能同擁有幾千年歷史的中國相提並論!要了解中國,就得知道中華‘本源文化’……中華‘本源文化’對人類的貢獻不可估量!”全場近600人忽然全體起立,掌聲雷動。
“賣”畫
據王星泉妻子曾蜀麗回憶:畫展從6月壹直持續到11月,天天門庭若市,不斷有人來求購畫作,他都不賣。有個美國人從早等到晚上苦苦求購《精衛填海》,出價8000美元。王星泉說:“這個美國人對體現‘本源文化’的《精衛填海》這麽感興趣,好,送給他。”這是王星泉平生“賣”出的惟壹畫作。隱者安貧樂道獨善其身
王星泉返回成都後,繼續過著隱逸的生活,但是美國辦畫展的“影響”還沒有消失。經人介紹,壹位美國小夥子不遠千裏來到成都,敲開了王星泉的家門,他是在堪薩斯城看了畫展之後慕名而來。他在王星泉家裏住了兩個多月,成為王星泉最後壹名關門弟子。接著又有很多個美國人都想拜他為師,但因為這時他的健康狀況已不容樂觀,王星泉沒有同意。
愛馬
王星泉屬馬,也愛馬,他小時候聽二伯父講過壹匹叫飛飛的戰馬的故事,很受感動。他為了畫馬,專門到軍隊養馬場研究馬的習性。壹次,壹個騎兵外出巡邏,被滑落的石頭砸傷了,受傷的馬兒流著血回養馬場報信,最後戰士得救馬卻犧牲了。1980年,王星泉以此為題材的小說《白馬飛飛》問世了,1986年在《十月》雜誌上發表後,引起強烈反響。小說不僅獲得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等四個大獎,還被拍成電影,全國公映。此外,他的另壹部小說《漆聖》也被改編成電視連續劇《風雨壹世情》在全國播出。
2004年12月4日,王星泉病逝於成都西區醫院,終結了其傳奇的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