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有很多,但文化顯然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從文化角度審視這些問題,我們會發現問題的根源在於社會財富觀念的扭曲。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社會的財富觀念發生了根本變化,但迄今為止,人們對財富的認識並不正確,這可以從人們經濟活動中的以下行為得到證實:忽視財富的創造,重視財富的集中;輕視實業投資,強調所謂的資本運作;富人忙於斂財,無暇承擔社會責任;甚至還有壹些人富不仁,通過各種有損社會和他人利益的方法增加個人財富。特別是這種為富不仁的行為正在把中國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引向壹條錯誤的道路。鑒於這些阻礙社會健康發展的嚴重問題,我們有必要批判中國社會正在形成的各種扭曲的財富觀。
人類財富的正確概念來自古典經濟學,古典經濟學認為貨幣不是財富,財富是土地和勞動力的數量。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寫道:“財富不是黃金或白銀帶來的。事實上,全世界的財富最初都是通過勞動獲得的...財富的價值正好等於獲得或控制這些產品所需的勞動量。”亞當·斯密進壹步發現,國民財富的增加主要取決於以下兩個基本因素:(1)生產專業化程度的不斷提高,這導致了勞動分工和新知識、新技能的發展;(2)伴隨資本積累和新技術開發的新機器投資。古典經濟學對財富的論述能給我們什麽啟示?首先,財富最終是人類勞動的創造;第二,通過實行分工和專業化生產,可以大大提高人類勞動創造財富的效率;第三,資本積累只有在轉化為實際投資並與更高質量的勞動力和新機器(即新技術)相結合時才能導致財富的增長。
馬克思批判地繼承和發展了古典經濟學的價值(財富)理論,強調勞動是價值的唯壹源泉,對資本積累和集中以及財富創造和財富分配進行了科學區分。在馬克思看來,資本積累是社會擴張和再生產的先決條件,而資本積累的過程是不斷將上壹個生產周期產生的剩余轉化為下壹個生產周期的增量投資的過程,因此資本積累是生產性的,可以帶來國民財富的增加。但是,資本集中度不同。它是壹個將分散在不同資本所有者手中的資本集中為更大數量資本的過程。資本集中可能帶來生產技術的改進和下壹個生產周期產量的增加,因為集中的資本可以導致制造商的規模擴大或對價值和生產率更高的機器的投資。然而,就目前的生產而言,資本集中並沒有直接導致社會生產能力的擴大。
在馬克思科學地揭示了剩余價值的來源之後,他發現剩余價值的生產和分配(也就是我們這裏所說的財富的生產和分配)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在壹個完整的資本再生產循環(G-W-P-W’-G’)中,社會價值的增殖和財富的增加是在P所代表的生產過程中實現的。產業資本因承擔了實際生產職能而有權獲利,商業資本因降低了產業資本的市場交易成本而有權分享產業資本組織的財富生產過程中形成的利潤。然而,貨幣資本(為工業資本和商業資本提供財政來源)正因為貨幣資本沒有生產職能,馬克思有時將其定義為生息資本或虛擬資本。
從馬克思的論述中,我們可以得到以下啟示:第壹,與進入實際產業部門的產業投資相比,虛擬經濟領域即金融領域的純資本運營始終處於次要地位;第二,由於貨幣(生息)資本本身並不創造價值和財富,當它們不能為產業資本和商業資本提供有效的融資服務時,即當它們脫離實際的工商業活動時,純粹的資本運作就會產生金融泡沫。因此,金融領域的資本運作不僅會吞噬大量現金流,還會對工商業活動產生巨大影響。
進入科學技術飛速發展的當代社會以來,新古典經濟學家發現了內生經濟增長原理。該原理表明,經濟增長和財富創造不僅取決於人類勞動和產業投資,還取決於有助於提高勞動生產率或產品更新的技術創新。這壹發現非常重要,可以說在當今社會,財富創造將首先取決於能夠促進技術進步的研發活動。盡管R&D活動具有高風險,但它絕不是虛擬經濟活動,每壹次失敗的R&D活動都在為下壹次成功的R&D活動積累知識基礎。
重商主義財富觀產生的社會經濟環境
比較古典經濟學、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和新古典經濟學的財富觀,我們可以發現目前中國社會流行的財富觀是極其不可取的,因為它總體上是壹種重商主義的財富觀。例如,人們普遍認為富人就是富人,這與重商主義者認為金錢就是財富的觀點完全壹致;投資者關心資金的回報率,但從來不問產生現金流的投資項目是否能增加整個社會的福利;“企業家”關註的是企業的規模擴張,而且是那種借助財務運作的虛擬擴張,而不是實際投資或技術創新,以提高自身身價;等等,都具有重商主義的特征。
1.中國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導致的對商品和貨幣的盲目崇拜。在計劃經濟體制下,因為大多數商品都是計劃配給的,市場交換受到嚴格限制,所以錢並不重要。然而,隨著計劃經濟體制向市場經濟體制的轉變,市場逐漸成為資源配置的基本手段,因此交易變得越來越重要。貨幣作為交換的普遍等價物壹直受到人們的青睞,而隨著交換的發展,貨幣拜物教也逐漸形成。
2.經濟改革缺乏相應的財富概念。現在的問題是,為什麽商品貨幣拜物教會在中國經濟體制轉型過程中產生?我們的答案是,中國的經濟體制改革缺乏相應的財富概念。財富觀在中國之所以扭曲,是因為改革開放20多年來,我們在中國從未認真、深入地討論過財富問題,這導致了錯誤財富觀的形成和蔓延。
3.缺乏產權邊界清晰的所有制。財富首先是壹種由勞動創造的“物”,但除了其獨立的性質之外,財富實際上還包含著財富中隱含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即財富的所有權。所有權的重要性在於它為人們提供了財富的安全感,從而可以實現財富的激勵和積累。如果壹個社會缺乏有效的所有權制度,財富的創造和積累將不可避免地被對財富的掠奪和攫取所取代。我們可以這樣解釋這種現象:公共物品比私人物品更容易損壞或被盜,因為公共物品的所有權不明確。目前,中國的所有制改革尚未最終完成,許多財富所有權仍然只是約翰·洛克所說的單方面聲明,而不是相互承認的“社會契約”。因此,社會無法為人們的所有權提供有效的保護。不僅如此,我們還有大量的私有和公有產權領域。在這些領域,財富的占有和分配很難通過所有權來處置,它更依賴於權力。這樣,以權謀私、依仗權力侵占甚至搶奪公共財富和他人財富的現象將不可避免地發生。當然,奪取和占有公共財富或他人財富比創造財富要省力得多。因此,在沒有所有權保護和約束的市場經濟環境下,以所謂“資本運作”或“資本運作”為幌子侵吞社會財富(包括公共和他人財富)的行為必然會增長,而創造財富的努力則會被“嘲笑”,並經常被視為無能的表現。
4.對國際金融創新的錯誤理解。如今,在中國金融界頗為流行的金融意識形態大多源於20世紀70年代始於西方國家的金融創新。事實上,西方發達市場經濟國家的金融創新具有兩面性,其積極的壹面在於為財富創造提供必要的資金來源。例如,在過去30年中迅速發展的各種風險資本基金為新經濟革命提供了源源不斷的資金。然而,始於1970年代的金融創新也有消極的壹面,即越來越多的金融創新沒有為創造財富的企業家提供資金,而只是為投資者提供流動性服務甚至投機服務。因此,虛擬金融活動越來越脫離實際的工業活動,它們與財富創造幾乎沒有關系。相反,它吸引了越來越多的產業資本參與虛擬金融領域的投機和套利。結果,就像劣幣驅逐良幣壹樣,金融投機取代了工業投資,虛擬金融財富增加了,但實際就業和產出沒有相應增加,因此形成了經濟泡沫,出現了金融危機。可見,技術創新和產業投資是“基礎”,而金融創新只是“終點”。過分強調金融創新在經濟增長中的作用,難免會犯本末倒置的錯誤。然而,近20年來,中國在走向市場經濟的過程中形成的金融意識形態恰恰強調了西方發達市場經濟國家金融創新的消極方面,從而助長了彌漫在市場經濟活動中的金融投機,而實業投資和財富創造則受到了輕視。
5.錯誤地將GDP增長視為人類進步的引擎。眾所周知,衡量壹個國家經濟(財富)增長最常用的指標是GDP(國內生產總值),即壹年中商品和服務產出的總價值。GDP增長不僅對經濟學家有很大吸引力,對政治家也有很大吸引力。由於GDP是評價政治家政績的重要指標,因此所有能夠導致GDP增長的經濟活動自然會得到政府的支持,無論這種經濟活動是否創造了財富。例如,虛擬金融領域的許多活動只是交易,如並購和證券交易。它們不會創造財富,但會記錄在GDP中。正是GDP的這種內在局限性將真實的財富創造與虛假的財富增加混為壹談,使政府對控制金融領域的過度投機和泡沫失去了警惕。
根據上述分析,我們認為,為了糾正目前已被相當壹部分人接受的中國社會的錯誤財富觀,鼓勵人們積極從事各種經濟活動來創造財富,我們首先需要的是文化的處方,因為文化往往壓倒經濟。大衛·蘭德斯在《國家的窮人和富人》壹書中斷言,如果經濟發展給了我們任何啟示,那就是文化是壹個決定性因素。西方從傳統社會向現代資本主義社會的轉變主要是由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等文化變革引起的。沒有這樣的文化變遷,就沒有資本主義精神的產生和工業化社會的發展。
從文化的角度來看,我們會發現創造財富和價值基本上是壹種道德行為,因為任何在市場上得到認可的產品或服務也必須在道德上得到人們的認可。為什麽人們討厭毒品交易和走私等經濟活動?因為他們不道德。壹個企業為什麽在市場上有競爭力,歸根結底是因為它生產的產品或服務是有用的,而向社會提供有用的產品或服務並不容易,因為它要求生產這些產品或服務的企業,特別是領導這些企業的企業家具有非常高尚的品質。
此外,如果市場經濟中的競爭行為者能夠道德化,甚至市場經濟活動中的交易成本也可以大大降低。可見,財富的創造和分配確實作為壹種文化受到道德因素的很大影響。難怪亞當·斯密不僅寫了《國富論》,這是壹本經濟學百科全書,而且還寫了《道德情操論》,而許多經濟學家以同樣的熱情忽視了這壹理論。如果我們把亞當·斯密的這兩部作品放在壹起思考,那麽我們就會發現,財富的創造不僅取決於勞動分工、資本積累和對外貿易,還取決於人們高尚的道德和倫理。
現在我們來討論壹下所有權對於人們樹立正確財富觀的重要性。對於社會來說,市場交換是分配財富的最有效機制,但要使其發揮作用,交易者還必須對要交換的商品擁有明確、排他性和可自由轉讓的所有權,否則,分配財富的交易成本將非常高。也就是說,所有權首先具有降低市場交易成本的功能。隨著市場交易成本的降低,人們可以將更多的資源用於財富創造而不是財富分配。
此外,我們可以從世界各國的經濟增長中清楚地看到,如果壹個社會的所有權制度能夠明確規定每個人的專有權並為這種專有權提供有效的保護,則可以大大減少從事各種創新活動的個人或組織在獲得創新收益方面的不確定性,例如盜版和其他知識產權侵權行為導致的創新者收入減少,那麽這個社會將更具創新力。也就是說,所有制還具有激勵社會個人和組織創新的功能。
最後,所有權還有助於促進社會財富的積累,因為產權邊界清晰的所有權可以確保人們的財產權利不受他人侵犯。這裏的侵犯他人財產權包括市場交易中的侵權和非交易狀態下的侵權。前者是由於市場上存在壟斷勢力造成的,因為在市場上存在壟斷勢力的情況下,交易不可能是公平的。後者通常發生在沒有所有權的情況下,或者雖然有所有權,但所有權的界限非常不明確,或者國家的保護非常無效。如果有明確的邊界和有效的所有權保護,那麽上述兩種侵犯他人所有權的行為將很難發生。就市場交易中的侵權行為而言,由於所有權賦予了人們自由選擇的權利,人們可以在面對不公平的市場交易時選擇退出交易,以確保自己的財產不受他人侵害。就沒有交易的侵權行為而言,當所有權制度覆蓋全社會並得到全社會認可時,它將失去其制度環境。就所有制制度而言,每個社會成員不可能通過侵犯或掠奪他人的財富來增加自己的財富,而只能通過自己的辛勤勞動來增加自己的財富,所有制不僅有助於社會財富的積累,而且是創造財富的有效激勵。
法國經濟學家亨利·勒佩奇曾在《美國新自由主義經濟學》壹書中對法國為何在世界第壹次工業革命中失去機會而沒有走在英國前面成為世界第壹次工業革命的源頭進行了深入研究。他的主要結論是法國當時是壹個非常強大的君主制國家,這使得法國政府有自己獨特的利益。那就是讓政府自己的收入最大化。因此,當時的法國政府從不關心其預算和稅收方法對整個社會經濟活動的影響,也不認真界定和保護社會成員的所有權,而只是拼命增加政府的財富。結果,在政府高額稅收和產權難以有效保護的壓力下,社會失去了創造財富和發明的動力,所能看到的只是上層階級的腐敗和墮落。
為了實現政府職能的這壹革命性轉變,政府首先需要樹立正確的財富觀。因此,政府必須放棄對GDP的偏好和對政府稅收的片面追求,更多地關註社會公平和人民財富。對於壹個社會來說,GDP的增加並不壹定意味著社會富裕和幸福。至於更多的社會財富以國家稅收的形式集中在政府手中,這未必是壹件好事。它極有可能導致政府機構的擴張和資源的非市場化配置,從而影響社會的長期經濟增長,也有可能在此基礎上產生國家資本主義,重蹈巴西和印度的覆轍。盡管巴西和印度的國家資本主義發展模式有助於建立強大的工業基礎和強大的國家,但它們也造就了與政府部門關系密切的資產階級。此外,更嚴重的問題是個人的積極性往往被忽視,大多數人被排除在基於資本而不是勞動力的經濟增長之外。結果只能是貧富兩極分化。因此,為了避免在中國發生這樣的事情,實現全體中國人民共同富裕的社會主義目標,我們必須盡快推動政府部門的改革,而這種改革應該從政府部門應該樹立什麽樣的財富觀開始。只有政府有了正確的財富觀,並開始大力弘揚這種正確的財富觀,整個社會才能樹立正確的財富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