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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筆記

原文來源於:西湖大學WestlakeUniversity

原文鏈接: /s/klC6BcW4iTWkgcFIQ-yL6w

Undergraduate: I want papers, more papers,more more papers.

Graduate: I want papers, more papers, JACSpapers.

Postdoc: I want HIJ (High Impact FactorJournal) papers.

如果妳也學化學,如果妳也搞科研,看到這樣的心路歷程,是不是代入感很強?這是西湖大學工學院材料科學講席教授黃嘉興,在成為壹名獨立PI之前對於發表論文這件事的心態變化。

在西湖大學,不管是遴選學術人才還是面試博士新生,我們都曾強調“不唯論文”。然而,每壹個科學發現、每壹次成果轉化的背後,都離不開壹篇篇學術論文的支撐。

不唯論文,不代表不看論文,更不代表不發表論文。

那,我們發表論文是為了什麽?作為壹名博士生、博士後或年輕博導,妳是否思考過這個問題?是否有人曾與妳討論過這個問題?

本周二晚上,在學校研究生會主辦的WeSalon微沙龍活動上,黃嘉興翻出自己在不同階段的“第壹篇”論文,首次吐露每篇“第壹次”發表前後的真實故事,並以此引出——如今作為壹名資深教授,他對“發表論文是為了什麽”這個問題有了哪些新的理解。

這是壹場故事與觀點齊飛、風趣與睿智兼備的分享,所以我們第壹時間整理出這篇幹貨版回顧。黃老師提醒,這僅是他壹家之言,但如果這樣的分享與傳播能夠啟發大家思考這個問題,也不失為壹件有意義的事。

準備好了嗎?黃老師開講了。

01

本科階段發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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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壹次科研訓練

我本科是在中科大念的化學物理,當年中科大的本科讀五年,壹般第五年進實驗室。1999年我上大四,當時成績壹般,為了獲取研究經驗,就提前進了實驗室,充當了相當於科研助理的角色。那時候我想,我的學習壹般,說明我沒有把國家和社會對我的“輸入”吸收好,但這也許並不代表我的“輸出”就不行了。

壹開始我真的想,能夠起點小作用、打打下手,甚至能幫人洗個燒杯就很開心了。後來帶我的博士生也許是看我還算勤快,把我“拉”進了他的壹個工作。文章寫完後,我就抱著使勁讀,偶爾能幫忙改動壹二就好開心,覺得我又起到了壹點作用。最終他和我的導師願意把我的名字包含在作者裏面,我覺得很榮幸。

人生第壹次,我名字的拼音變成鉛字,出現在國際期刊上,對當時的我來說已經是開心得不得了的事情,對我個人成長的意義是非常重大的。

大致半年以後,我的導師謝毅教授說妳不要滿足於跟在博士生後面當小跟班了,自己折騰折騰,還給了我壹沓使用科研儀器設備的機時票(我們稱之為“白條”)。當時我作為壹個小小的本科生,就擁有了自己的“白條”,這代表著導師無與倫比的信任,讓我激動不已。

最終,我有幸做出了自己的壹些發現,也有機會開始寫自己第壹作者的論文。我把這篇文章當作自己的baby壹樣,茶飯不思地在實驗室裏關了壹個月,完成了人生中第壹篇第壹作者的文章——第壹次自己發現壹個東西、解釋壹個東西,再把它寫出來、投出去。

那個年代文章是郵寄的,審稿人意見用傳真傳回來,每次傳達室電話壹來說有傳真,我都好開心,趕緊騎著自行車過去,看看是誰的文章。驚喜的是,審稿人竟然說這篇文章寫得挺好的(it's well written)——迄今為止我都不知道這位審稿人是誰,但是我會壹直記得他/她的那次鼓勵。

那麽回頭看,這些文章的意義在哪裏?它們沒有帶來重大的技術革新,也沒有帶來理論突破,肯定沒有改變世界,但它們的確在科學文獻中記錄了壹個個新合成方法,為後人提供了參考。對我個人來講,這些經歷給了我人生中壹個巨大的正面激勵,為我今後的科研提供了壹個非常難得的歷練。那些論文,按今天流行的觀點看,多屬於“低影響,或低影響因子論文”,但是那些論文卻讓好多人在這個過程中接受了人生第壹次雖不完美,但卻相對完整的科研訓練,為後來國內科學研究的迅速上升提供了人才儲備。

02

讀博階段發論文

成為別人的墊腳石

後來我到了UCLA(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讀博士,壹開始做的是導師給的題目,磨了兩年多,做得很糾結,差點就被虐到轉學。

好在這個過程中,我的“真愛”出來了——我搗鼓出了壹個導電高分子納米纖維,這篇文章反而發表得更早,成了我在讀博階段的第壹篇壹作文章,發在美國化學會誌JACS上。 Science和美國化學工程新聞(C&E News)都為我們這個工作寫了Highlight,我自己後來也沿著這個方向出了幾篇第壹作者的文章。這是我的博士導師執教十幾年來的第壹篇JACS,對我來說,這簡直就是“人生巔峰”了。

當時很多人覺得我們運氣好,這麽簡單的工作也能發JACS:it's a cute little synthesis,說得我自己都這麽覺得了。但是時間久了就發現,這篇文章有很多人在跟進。其實我們合成或制備新材料,方法學越簡單、越普適,能吸引很多人跳進來跟著妳做,這絕對是壹個好事;如果妳沒有教會讀者什麽,也沒有讓人從妳的工作中受益,即使發了Science、Nature這樣的明星期刊,那是不是也多為自娛自樂?

Agnes Pockels是我個人很敬佩的壹位18世紀自學成才的德國女科學家,她曾說過這樣壹句話:“I learned to my great joy that my work is being used by others for

their investigations”。我想我們每壹個人的工作都應該是後人的墊腳石,這應該是我們發表論文的壹個基本目的。

03

博後階段發文章

學會啃硬骨頭

我在UC Berkeley(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楊培東教授課題組做了三年博後。

這是我在博後階段的第壹篇文章,我們發現飄在水表面的納米顆粒在幹燥過程中有時會自動排列成非常漂亮且規整的花紋。我記得第壹次在掃描電鏡下看到這些花紋大約是淩晨3點,Berkeley的學生都喜歡半夜上山做電鏡,因為白天電鏡太忙了。我和同組的Franklin看完電鏡,看著山下的夜景悲喜交加:這麽漂亮的發現,但恐怕我們怎麽也搞不明白的。

楊老師作為導師,沒有跟著我們壹起退縮,我和Franklin每個周會都在糾結該跟楊老師講什麽。甚至投稿之後,對審稿人的意見,我們也覺得搞不定,就跑去跟楊老師說要不就算了吧,換個容易的期刊投投?楊老師沒說話,我們倒有點自慚形穢了,咬咬牙再試試吧。

當時有兩個思路,壹個是用蠻力,不用分析太多,野蠻重復它100次,應該總能弄出來吧?結果試到第10次的時候,我們就快崩潰了。後來覺得不行,要不我就試試認真理性地分析壹下,問題到底出在哪裏?我終於冷靜下來,從頭分析、猜想,又做了幾個快速模擬實驗,結果發現,我還真有可能抓到了關鍵問題的蛛絲馬跡。我跟我帶的本科生Steve說,要不要吃完晚飯之後陪我熬夜拼壹把? 如果成功的話我第二天早上帶妳吃早飯去,吃很貴的那家早飯。

結果實驗出奇的順利,本來想熬到6:00吃早飯,結果不僅3:00多就弄完了,還有新發現,然後我們兩個人在實驗室枯坐到天亮去吃早飯。

所以這篇文章的經歷對我來說也是壹次“蛻變”,我從本科到研究生時代的科研是“行雲流水”型的,打不過就跑,其實內心是比較容易放棄的,碰到難題就不幹了,因為總能找到另壹個。如果我們在壹個熱門領域的好時機進入,或者恰巧發現了壹個“金礦”,那隨手壹挖都是“金子”,但這樣就缺少壹個啃硬骨頭的經歷。這篇文章的過程讓我意識到,硬骨頭其實是啃得動的,而且往往把硬骨頭分解開來,有時會發現它其實也沒有那麽難的,我缺的是壹點堅持的精神和信心。

04

PI階段發文章

有了更多新的思考

2007年9月,我在美國西北大學找到了壹份教職,作為壹個PI要開始自己做主,我就是文章的最後壹關了。明顯的變化是,我的時間開始變得有限,我要上課,要做很多其他的事情,而壹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再加上作為助理教授,我認為我們應該以最高標準來要求自己,應該只發“有用”的文章,爭取每篇都有影響,還要考慮培養學生,讓他們盡快通過發表自己的第壹作者論文,找到成就感。

後來我們課題組慢慢形成了壹些發表文章的哲學,也還是那個問題:我們發表文章是為了什麽。將我們的科學思想及發現與人分享,教會別人壹些事情,這是發文章的要義,也是壹個最樸素的目的。到了這個階段,我們開始有了壹些新的思考:

(節選自黃嘉興去年發表在Accounts of Materials Research上的壹篇編者按)

比如,我們還可以通過發文章去指出和糾正領域內的錯誤認知。

除了常見的發表“新東西”的模式,我們也可以大膽地指出和糾正壹些錯誤,當然這要求我們的文章有很強的說服力。舉壹個例子,十多年前人們發現氧化石墨烯薄膜具有非常高的剛性,這被歸結於壹些與二維材料有關的神奇性質,吸引全世界眾多研究人員跳進來研究。但我們發現,這其實是壹個不幸的錯誤,早期的工作中,氧化石墨烯膜樣品是使用氧化鋁過濾膜得到的,而氧化鋁在弱酸性的水溶液中會被腐蝕而生成三價鋁離子,從而將帶負電的氧化石墨烯交聯了。也就是說,前面有壹系列關於氧化石墨烯奇妙性能的發現,其實是基於被汙染的樣品,並非反映了這個材料本身的性質。

後來聽有的老師說,他們有些學生看到我們這篇文章時,幾乎是淚流滿面的,因為終於明白為什麽前人的工作不好重復了。大家突然意識到,在這壹個氧化石墨烯的方向上,整座大廈的基礎假設是不正確的。這篇文章的科學內容超級簡單,就是基於壹個幾乎高中生都學過的無機化學反應,但是卻糾正了對於氧化石墨烯壹個基本特性的認識,成了我們的代表作之壹,也催生了我們後續壹系列具有類似風格和功能的文章。

又比如,我們還可以通過發表論文去發聲、去呼籲。

這是最近的壹個例子,疫情憋家裏的時候寫了這個東西,目的是想分析壹下對病毒的常見誤解,分享壹些從物質科學角度對疫情中的科學問題的分析,也指出了壹些值得做的研究問題。

當時我跟壹個非常有名的流感病毒學家聊了壹次,他當著我的面跟我說,病毒顆粒是100納米尺寸的,戴口罩沒有用,擋不住的。我當場就呆住了,病人呼出來的病毒絕對不是壹個個裸露的顆粒啊,它們是被壹堆亂七八糟的從呼吸道裏出來的東西包起來的。口罩要擋住的當然不是壹個個100納米的顆粒,而是幾十微米、甚至幾百微米的飛沫液滴或者飛沫核。他也呆住了,想了想,說:妳說得對。

這件事對我來講就是壹針強心劑,我發現原來專門研究病毒的人,竟然也有這樣的認知盲點,看來這方面需要有人做些事情。於是我找了當時組裏的、以前的學生壹起學習基礎知識、調研文獻,也很有幸認識了壹些國內壹線的醫生和生醫專家,在西北大學居家令開始之前壹起寫了這篇(呼籲物質科學和工程方面的研究人員主動思考與疫情相關的科學問題的)論文,並在武漢解封那天線上發表。

當然,發論文有時候還可以玩得很有趣。

我們有壹次受邀評價中國科技大學俞書宏老師的壹個工作,用細菌來合成纖維素納米復合材料。我們意識到,俞老師這個工作之所以做得好,是因為他們很謙卑地把自己與細菌放到了同壹個時間和空間尺度上,與細菌壹起同步進行合成。這個亮點壹下子讓我們想到了小黃人(minions),頓時產生了壹個有趣的標題“Working with Minions”。我們實在太喜歡這個idea了,所以不惜花了幾百美元找人制圖,又花了幾百美元取得電影公司的形象授權。這應該是所有科學文獻上第壹次出現小黃人的形象。It's really fun,但其實裏面也隱含著科學意義。

發表論文還有壹個好處,是可以讓妳結交異時異地的朋友。

2016年,我受日本學術振興會邀請去日本做了壹個JSPS的巡回報告,從南到北訪問了七所大學和研究所。在此之前,我基本上不認識日本學術圈的朋友。提名我的京都大學教授,是因為幾年前審過我的壹篇論文,甚為喜歡,便主動到我的實驗室來訪問,先考察了壹下我的"人品",然後熱情地邀請我去日本訪問。在名古屋大學,還碰到壹位挺有名的老師直白地問我,說他的研究興趣好像和我沒有任何交集,納悶我見他要聊什麽?幾句話之後,他激動地打開書櫃,翻出幾篇論文說:這個“Huang”就是妳嗎?原來,他不久前恰巧讀到了我十幾年前博士期間發表的幾篇論文,沒想到我竟然直接送上門來了!接下來自然談得甚是愉快,也成了朋友。再後來到了築波的日本國立材料研究院,給完報告之後,壹位知名的教授上來跟我道歉,說他曾經審過我的壹篇論文,意見是拒稿,但剛剛聽我講完後意識到,他當時並沒有認真讀我的文章,草率地做出錯誤的判斷。我為他的坦誠所感動,也感嘆這份由論文而引出的緣分,當然從那以後我們就成了好朋友。

最後回到我們的問題:我們發表論文是為了什麽?

我想並不是每壹篇文章都要去改變世界,也許我們自己有時也沒有意識到自己論文背後更高遠的意義,但妳要守住的底線和初心是,不要抱著“刷單”的心態去對待妳的或者別人的每壹篇文章。發了“大文章”自然值得祝賀,但是“小文章”也無需妄自菲薄,無論文章是大是小,作為第壹作者,妳必須對自己的工作了如指掌,概括承受,隨時能娓娓道來。

除了大學以外,還有很多地方,例如壹些公司或直接以重點目標和任務為導向的機構裏,也開展高水平的科技研發工作。我認為大學裏的科研有壹個根本性的不同,“大學”這個含義裏的科研,是要為全人類創造公***知識產品,我們工作的價值往往也體現在它能讓多少科學家的工作受益,以及最終怎樣回饋社會,說穿了大學裏的科研帶有教育屬性。

所以,我和我的學生們發表論文的根本目的是廣義的“教育”——把我們的發現、發明、心得,還有思想,教會其他的研究者,還有將來那些異時異地的好朋友們,讓他們能從中受益,以推進他們的工作。So we publish to share, to teach and to educa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