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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狂的黃皮子

? 三間房,中間開門,我爸家和四伯家各住壹頭。中間壹個長長的大院子。

四伯家黃皮子常年鬧騰,近在咫尺的我家就平安無事。

? 四伯家的燒柴燉裏、菜園裏、雞架裏、倉房裏,黃皮子經常出沒。有壹天早晨我剛起床,就聽見大伯高聲怒罵,我跑出屋,四伯家的所有的雞都被黃皮子喝血了。死雞軟踏踏的堆在地上。農村窮困,全仗著雞蛋換錢呢。四伯心疼的直罵。

有壹天姥姥在院子裏剁雞食,四伯在院子裏編筐,我在旁邊玩,忽然從四伯家雞窩竄出壹只黃皮子。

我壹聲大叫,“黃皮子”!大伯抄起鐵鍬就去打黃皮子。姥姥沖過去,緊緊的按住大伯手裏的鐵鍬,嘴裏喊著:“別打!別打!”

黃皮子趁機逃之夭夭。四伯氣哼哼的嘟囔著:“妳攔我幹啥?”姥姥說:“妳不能惹它,會惹大禍的。”

四伯沒孩子,就和大娘兩口人。 四娘長的挺好看的,就是長年瘋瘋癲癲,時重時輕。四娘不打人也不罵人,待人和氣,從不高聲說話;特幹凈利索,做的壹手好飯菜。村裏來放電影的、村裏來重要人物,招待飯基本上都選在四伯家。

? 四娘犯病時,自言自語,不在家呆著,就愛出去走。但是她只去親戚家呆著,不亂走別人家。有的親戚不待見她,往出攆她,她就站在外邊凍著(或者曬著)。爸爸和四伯給大娘送精神病院好幾回,到醫院就好,回家就犯。三番五次,四伯就放棄治療了。好在四娘也不嚇人,也不耽誤幹活,連孩子都不怕她。但是她犯起病來,不知道冷熱的亂走親戚,四伯也怕她出意外。

? 實病看不好,那就看外病吧。

? 四伯高高的個頭,健壯,頭發微卷,皮膚白,眼窩深,大鼻子,大嘴,有點像蘇聯人。說話不急不緩,特有主見。四伯種的壹手好煙,壹年有不錯的收入。年輕時那也是騎馬、打槍,打過鬼子、打過狼的血氣方剛的硬漢子。讓他給四娘看外病,那是可能行的事嗎?

? 有壹天半夜,四伯醒來忽然發現四娘不見了,寒冬臘月,北方滴水成冰,,半小時就能給人凍死。

? 四伯趕緊叫西屋的爸媽,又叫來鄰居,大家分頭尋找,終於在另壹個村子的親戚家門外找到了凍僵的四娘。

? 這回四伯妥協了,和老姑帶著四娘去百裏之外的壹個小鎮給四娘看外病。

回來了,爸媽問咋看的?四伯繃著臉說:”咋看的?跳大神!”

稍微有點文化的,都知道跳大神是迷信。爸媽當然也就沒再問(父母是教師,對跳大神是不屑壹顧)。老姑年紀小,在壹旁笑嘻嘻的說:”大神說我四哥年輕時候打狐貍打的...........”

? 老姑還沒說完,四伯眼睛壹瞪,呵斥老姑:”胡說什麽?”

? 老姑尷尬的笑笑不說話了。

四娘就這麽忽好忽壞的過著日子,她很喜歡我們眾多兄弟姐妹,做點好吃的,總是偷偷摸摸的給我們留點(四伯不讓),我們都願意和她親近,也都怕四伯。

四娘命苦,從小父母雙亡,只有壹個姐姐嫁到鎮上壹戶姓趙的人家。可惜沒等生孩子就去世了。那趙家又娶了壹個媳婦。四娘經常去串門,親熱的叫她姐姐,那媳婦對四娘很好。我都高中畢業了,壹次無意中聽大人聊天,才知道四娘的姐姐是續姐。我真驚訝,因為他們根本看不出來,來往密切,親如壹家。那年頭日子困難,趙家孩子多,糧食不夠吃,周末,他家的兒子經常去四伯家背糧食。

? 我七八歲的時候,有壹天,四伯家來跳神的給四娘看病。跳了兩個晚上也沒下來神,第三天準備再看看,若是還沒下來神,就要走了。

? 天黑了,壹些人來看熱鬧,沒我的地方,我坐在門檻子上百無聊賴的聽二神邊敲邊唱,大神坐在墊著厚墊子的凳子上,閉著眼睛。看熱鬧的人也乏味的有壹搭沒壹搭的聊著。

我漸漸的困了,忽然聽見有人說:”哎呀,下來了!”

我壹激靈,清醒了,只見大神使勁的搖著頭。渾身抖動,二神急切的敲,快速的唱。大神張手要酒,二神遞給她壹滿瓶壹斤的五十度散白酒。大神接過來,壹仰脖子,壹口氣喝幹壹瓶白酒。哇!那真叫氣勢、派頭!

? 然後她就變聲變調的說:四伯當初打死了她的孩子,多虧她跑的快.........

? 我太小,記不清具體咋回事了。大神說狐貍鎮不住四伯,只能魔四娘,讓四伯壹輩子痛苦。

後來我有壹回幫四伯往倉房裏收煤,看見倉房墻上貼著壹張紅紙,上面寫著黑色的毛筆字,嚇得我再也不敢去四伯家倉房尋摸好吃的了。

? 年節,四伯蒸白面饅頭點上紅點上供。看見我在旁邊站著,四伯遞給我壹個白饅頭,嚇得我趕緊跑了。

? 四伯就這麽上香、上供,四娘也沒見好,黃皮子仍然肆無忌憚的在他家那邊瘋跑;而且四伯還得了冠心病、肺氣腫、低血糖。四伯壹氣之下,燒了供奉,說:”愛咋咋地,大不了壹死,這小心翼翼的日子,我可夠夠的了。”

? 我家和四伯家壹個廚房,中間開門,左右各自的鍋竈。我家這邊是沒油拉水的粗拉飯,人聲鼎沸的九口之家風卷殘雲的開飯;那邊是飯菜飄香的兩人清清靜靜的吃喝。這邊媽媽腳上往竈膛踢著柴火,雙手翻飛著苞米面,”啪”的壹聲貼在巨大的鐵鍋邊。熟了,大餅子上五個大手指印,我們就著鹹菜疙瘩、酸菜湯大口吃;四娘偶爾也做大餅子,小小的、橢圓形,上面油汪汪的,真招人稀罕。這邊媽媽壹盆豆角倒鍋裏,半盆土豆塊兒倒鍋裏,大粒鹽、水壹放,蓋鍋、燒火。熟了,倆大盔子盛滿,吃吧;四娘少許豆角,壹個土豆,熟了,豆角上都是油泡。

不壹樣,就是不壹樣。

? 每逢年節或是家裏吃點差樣的飯菜,爸媽就會把四伯四娘讓到家裏,請四伯坐主位。爸媽很尊敬四伯四娘,東西屋住了十多年,兄弟和睦,妯娌無紛爭。

? 有壹天四伯家的老母雞和壹窩半大子的小雞都讓黃皮子喝血了。四伯鐵青著臉不言語。過了幾天早晨,我背書包剛出門,就看見四伯家窗戶下面繩子套著壹個黑嘴巴的大黃皮子,它惶恐的掙紮,繩套越掙越緊。

? 我趕緊喊:”四伯,有個黃皮子被套住了!”

? 四伯在屋裏慢悠悠的說:”知道,妳上妳的學去。”

我看了壹會兒,就走了。在學校壹鬧著玩,我就忘了這件事。

晚上,同學秀榮來找我,說:”老宋瘋了。”

我大吃壹驚,問她:”老宋,好好的,咋瘋了呢?”

秀榮說:”妳四伯早晨套著那個黃皮子被老宋要去了,扒皮賣了九毛錢。下午老宋就胡言亂語了。”

我說:”咱倆看看去。”

她說:”早送醫院去了。”

四年級的時候,我家搬鎮上去了。這邊壹裝車,四娘就慌了,哭著不讓走。最後她看也攔不住,她自己爬上車,和我們壹起來到了鎮上的新家。只剩下四伯孤零零的站在大道上看著我們漸漸走遠。

? 四娘東家住,西家住,回自己家反倒是很少了。

又過了三年,四伯屢次住院,後來就搬到鎮上了,住在大哥家或是父母家。但是更多的時候,四伯是住在醫院裏。媽媽做好飯,我和妹妹趕緊去送飯,爸爸吃完飯就去醫院陪護。

? 壹年後,四伯在醫院去世了,他六十四歲。爸爸讓媽媽在家陪著四娘,領著我們開車送四伯回村後的祖墳埋葬。

車進村東頭停下,大哥去叫親友。村裏凡是能行動的人都出來給四伯送行。

四伯生前善良好助人,誰家有婚喪嫁娶,或是為難招災的事,四伯壹定出錢出力、幫著張羅,而他沒有子女,沒有收禮的形式。四伯住院的時候,看望他的人最多,收的罐頭也最多。

那是寒冷的冬天,許許多多的村民圍著四伯的靈柩,有人哭,有人感嘆!大哥過繼給四伯,唯壹活著的五奶才同意四伯入祖墳(沒有子女者不得入祖墳)。

當很晚回到鎮上,四娘續姐趙家姑爺安排回來的人吃飯,爸爸要給錢,他們堅決不肯收,我家很感動。

又隔了壹年,四伯的周年祭日,四娘清早睡夢中離世。也就是在這壹年裏,四娘的病經過大姐買的藥神奇的痊愈了,真是令人百思不解。

? 多年以後,我爸說: 那時他九歲,四伯不到三十歲,中午吃飯的時候,四伯說:”犁地的時候,老張家的大墳裏有個大狐貍領著三個小狐貍在墳旁玩兒,當他們到跟前,狐貍就鉆進墳裏,他們走遠,狐貍又鉆出來玩兒。”

妳五爺對妳四伯說:”走,咱們抓住它養著玩兒。”

五爺和四伯倆人拿辣椒、濕草在墳洞口點著了,往裏扇煙。狐貍受不住了,串出來,四伯拿鐵叉子壹叉,叉子縫裏叉到壹個小狐貍,其余的狐貍跑掉了。

四伯抱回小狐貍,爸爸很喜歡,找了壹個破銅盆給小狐貍當窩住。小狐貍趴在銅盆裏,樣子很好看。

當爸晚上放學回來的時候,四伯把小狐貍給吊門把手上嘞死了。

如今,幾十年過去了,那個老房子還在,破敗不堪。兩邊的大園子裏種了壹下子藥材。村裏只剩下少許老弱孤寡之人。

我問村裏的老人:”還有黃皮子嗎?”

老人說:”連人都沒有,還黃皮子呢?”

折騰四伯四娘大半輩的黃皮子不知何時早已經沒了蹤跡,再無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