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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壹篇青年文摘裏的文章

是物質時代的純粹愛情,刊登於青年文摘2012,2期

原文:

韓嶺東讀四年大學,沒有談過壹次戀愛。他是自動化班上28名學生中唯壹借了助學貸的人。他的同班同學,四年裏只見他穿過兩身衣服,夏秋壹身,冬春壹身;四年裏聽到他說話不超過壹百句,壹開口就是那濃重的陜北口音。永遠只會在三個地方見到他:教室、宿舍、食堂。像所有從窮鄉僻壤裏走出去的孩子們壹樣,韓嶺東立誓要改變命運。

懷著這種激奮和發憤之間擺蕩的心情,韓嶺東度過了刻苦的四年,他拿到了所有的壹等獎學金和本專業保研的資格,但他還是選擇轉考“計算機系統結構”專業。原因無他,只因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和富得最快的人都從事的是這個專業。

新生入學了,外面又是壹季新的喧嘩。韓嶺東被宿管員趕著打掃樓前衛生。他正拿著壹把笤帚站在樓下發呆,忽然看到壹個穿白襯衣牛仔褲,背著包,拖著箱子,腦袋後頭馬尾辮壹甩壹甩的女孩邁著輕快的步伐向他走來,很隨意的問他:“師兄,請問七號樓怎麽走?”他望著女孩的壹雙大眼睛,楞住了,那壹刻,他突然覺得自己不是以前的自己了。女孩叫祝靈犀。

1

祝靈犀的爸爸在她十歲那年跟她的媽媽離了婚,帶著壹個比媽媽年輕十歲的女人去另外壹個城市定居。她的爸媽在插隊時相識,壹同考入大學,成為知名的建築設計師。而十年後,他們勞燕分飛。只因爸爸突然變得有錢,覺得自己翻雲覆雨無所不能。

爸爸走後,媽媽取出衣櫃裏所有花色的衣服,只留下純色的。她說她喜歡上了純粹。祝靈犀問什麽是純粹,她說:“純粹就是極致的簡單,簡單才能永恒。”

漸漸的,祝靈犀的衣櫃裏也開始排列起各種純色的純棉T恤、襯衣,三五條牛仔褲。穿著這些衣服,她從十歲長到了18歲。

祝靈犀上大壹那壹年,韓嶺東讀研壹。十月的某壹天,韓嶺東去食堂吃飯回來的路上遇到祝靈犀。祝靈犀好像很隨意的跟韓嶺東打了招呼,然後問:“《魔戒3》妳看過了嗎?”“什麽?”韓嶺東懵然不懂。

“《魔戒》呀,美國電影,很好看滴!”

“哦,沒看過。”豈止是沒看過,韓嶺東成長至今看過的所有電影,都是在村口偶爾臨時支起的露天銀幕上看到的。

“那太好啦!我請妳看怎麽樣?”祝靈犀很興奮的小跳了壹下,仰望著韓嶺東的臉。韓嶺東不知所措的躊躇了壹會兒,點了點頭。

祝靈犀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對這個木訥的男生壹見鐘情,在看到韓嶺東的第壹刻起,她就覺得這個男生的面容後面隱藏著壹種少見的溫暖。她喜歡他的木訥,覺得他就是壹塊璞玉,壹股剛流出山谷還未經汙染的山泉。韓嶺東雖然又木又土,但他壹點也不傻,在祝靈犀主動約他看電影的那壹刻,他心裏就明白,遭遇愛情了。

整場電影,他壹直看得稀裏糊塗。直到某壹刻,坐在旁邊表情凝重的祝靈犀突然跳起來鼓掌,眼睛裏閃爍著淚光,那是全場大部分人竟然都站起來鼓掌,銀幕上樂聲大作。韓嶺東看著這壹切,他第壹次渴望融入這群人,想跟他們交流是什麽情節讓他們產生了什麽情緒,這種情緒緣何會讓祝靈犀的眼睛裏閃出熱烈的光輝。

電影散場後,祝靈犀興奮地跟他討論,他卻只能沈默以對。走了很久,他問祝靈犀:“我沒看懂,妳們為什麽會鼓掌?”祝靈犀說:“阿拉貢勝利了,他打敗了魔王索倫!”韓嶺東說:“這是壹個虛構的故事、、、”祝靈犀說:“是啊!可妳不覺得它很引人入勝嗎?”韓嶺東說:“可我無法被壹個虛構的故事吸引,總覺得它不存在,不存在的東西不值得投入關註、、、”祝靈犀繼續問:“那愛情,在妳心目中是存在的,還是虛構的?”韓嶺東張開嘴,卻發現自己的腦子裏空空蕩蕩,只有心跳聲在整個世界內宏大無比的擂響。“是、是、是存在的、、、”韓嶺東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在細膩的秋夜裏瑟瑟地響起。

2

李克是在校門口做新生接待義工的時候,註意到祝靈犀的。正當李克準備送她去七號女生樓時,輔導員偏巧有事叫住了他。後來的很長壹段時間李克壹直認為,他與祝靈犀的緣分,與韓嶺東和祝靈犀的緣分,其實就差在這短短的十分鐘,壹公裏左右的距離,學校正門口到七號女生樓之間。

但祝靈犀不這麽想。她堅定地愛著韓嶺東,對李克鍥而不舍的追求無動於衷。

兩年過去了,李克眼看著祝靈犀每天跟韓嶺東壹起出雙入對的畫面。大四畢業前夕,他最後壹次站在七號樓下,等自習回來的祝靈犀。祝靈犀看到他,彎起嘴角,跟李克打招呼:“嗨。”

“妳知道像妳這樣大城市書香門第的女孩,嫁給鳳凰男的家庭會是什麽樣的後果嗎?”李克沒有像平時那樣打個不鹹不淡的招呼,而是單刀直入的問祝靈犀。

“知道。我壹切甘願。”祝靈犀的目光仍然坦然的迎著李克。

“我知道。妳喜歡韓嶺東,是因為覺得他有城裏男人少有的簡單、清純,但妳想過沒有,他沒有世俗的欲望是因為他還沒有見識過,並不是他天生就拒絕這些東西。”李克從沒這麽激動過。明天他就要帶著已經打好包的行李回家了,今天他必須把想說的話直截了當的全說出來。

祝靈犀看著李克在路燈下面微微發紅的臉,她內心裏有小小的意外。大家幾乎都以為她看上了韓嶺東的才華,敬佩她慧眼識珠的能力。而李克完全穿透了這些,直至祝靈犀真正在乎的根本:“妳以為他壹輩子都會是現在這個每天安靜地坐在電腦前埋頭寫程序的程序員嗎?妳知道這個行業未來會有多麽巨大的名利誘惑在等待著他?他窮怕了,沒有人比他更憎恨貧窮,當他奮不顧身地投入名利的大海,等待他的生活將是前所未有的五顏六色。今天他壹心壹意的愛著妳,但總有壹天,他會想用更嬌嫩的鮮花裝點他豪華的殿堂。”

祝靈犀愕然。“而我李克,今天在這裏向妳保證:以後有壹天,他做不到的壹切,我做得到。我可以為妳放棄壹切名利,跟妳過普通夫妻相懦以沫的生活。我給妳的愛情也許不會讓妳激情燃燒,但會讓妳壹生感到安全。無論妳愛不愛,我都會在那裏,不離不棄。”李克深深的看了祝靈犀壹眼,轉頭揚長而去。

暑假,兩年沒回過家的韓嶺東帶著祝靈犀回了趟家。坐在黃土高坡上,祝靈犀眺望著壹道接壹道看不到盡頭的綿延山嶺,近處傳來高亢的男聲唱著聽不清歌詞的信天遊,她突然了解了韓嶺東的內心,頓時眼淚打濕了雙眼。韓嶺東沈默地在她身邊坐下來,抱住她的肩膀將她攬在懷裏。她竟嗚咽起來,含糊不清地問:“東,咱們能在這裏安家嗎?”

“不能。”韓嶺東近乎粗暴的迅速回答。祝靈犀的眼淚像決堤壹樣沒完沒了的流了出來。

壹年後,韓嶺東畢業了,去了壹家北京公司的研發中心。祝靈犀畢業的那年夏天,韓嶺東開壹輛路虎,專門去接祝靈犀。此刻他已經成為那家世界500強企業研發部的主管,年薪80萬。但他沒有接到祝靈犀,祝靈犀就像滴入沙漠裏的水壹樣,杳無音信。終於有壹天,埋頭寫程序的他腦海裏壹亮,想起他和她曾有壹個***同的網絡郵箱,裏面還存著四年來他們互相寫給對方的四十幾封郵件,他的鼠標壹封壹封掠過那些信件,心尖像被淩晨的山風刮過壹樣刺痛。翻到了最後壹頁,突然,壹封近期寫的郵件映入他的眼簾,題目是《我走了,不要找我》。

東:

我打算離開妳,去走自己的路。妳現在的事業發展很好,這是妳壹直向往的壹切,我為妳開心。但這樣的生活卻不是我想要的。我跟妳說過,我不喜歡爸爸的選擇,他被物質奴役了,名和利讓他背叛了愛情。我拒絕這樣的價值觀。我只想跟我愛的男人過遠離物質世界的生活,與他清粥小菜、柴米油鹽的度過平淡的壹生,彼此忠心廝守,白頭偕老。真誠地祝福妳。

祝靈犀

韓嶺東死死盯著這郵件的每壹個字,漸漸地,他感到心臟壹寸壹寸慢慢地疼起來……

3

夏天很快過去了,祝靈犀已經在壹家財經雜誌社找到了壹份編輯工作。有時夜裏睡不著,她會去陽臺上看星星。她總是憶起陜北的黃土高坡上跟韓嶺東相依看星星的夜晚,那裏的天真是天鵝絨壹樣的藍,星星像鉆石壹樣亮晶晶。

有壹天,她抱著壹卷資料從傳真室回編輯室,路上撞到了壹個男人。她懊惱的擡頭,卻看到那人赫然是李克。

“是妳!”祝靈犀驚喜的說。李克卻穩穩的笑道:“我是特地來找妳的。”

李克告訴祝靈犀,他在證券公司負責媒體事務,“這冥冥之中就是天意。”李克不無得意的說,卻看到祝靈犀清澈的眼睛裏掠過了壹絲陰霾。“看來我當年那壹番擲地有聲的話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是妳點醒了我。”祝靈犀轉頭望向別處。

那天晚上睡覺前,她又登錄了那個郵箱,用鼠標撫摸那裏面躺著的三十多封未讀郵件。她無數次看過這些郵件的標題,那些激烈的驚嘆號和問號,祈求似的話語,她清楚的知道裏面寫著什麽。她是多麽愛這個男人,卻不想用自己的愛改變他。

她的鼠標緩緩滑過這些郵件,翻過了新的壹頁,突然,她看到最後壹封的題目是《我辭職了》,日期是前天。她心裏壹驚,隨機打開了這封郵件。

靈犀:

我明白,妳要的是壹個朝九晚五的平凡白領,和妳守著雖不大富大貴,卻舉案齊眉的安靜生活的男人,妳堅信那樣的愛情才會長久。現在的我已準備好壹切,只等妳的消息。

祝靈犀的手指顫抖著,她感到淚水像潮汐壹樣拍打著她的眼眶。許久,她才按捺下手指的顫抖,點了回復鍵,敲了自己的電話和地址。

4

韓嶺東的新工作是壹家網絡遊戲公司的程序員,這是他用自己的本科學歷找來的工作。

搞定了工作,韓嶺東回家,順路彎到菜市場買了花蟹和幾樣蔬菜。韓嶺東沿著樓梯走上去,壹路聽到叮叮當當的鋼琴聲,他知道這是祝靈犀在教鄰居家的小男孩。開了門,他在玄關換鞋時,祝靈犀飛快奔過來抱住他的脖子親了壹口,又飛奔回去繼續看小男孩彈琴。他轉身走到廚房,紮起圍裙來洗手,洗蟹,把蟹剖開。他只會做壹個菜:姜蔥炒蟹,是跟師母學的,也是祝靈犀最愛吃的菜。

這樣甜的流蜜的生活他們過了兩個月,韓嶺東的使用期提前結束了。他的上司見他寫程序又快又嚴謹,就將他從桌面遊戲部調到大型網遊開發部。第壹天去新部門上班,正趕上壹款魔幻網遊的策劃會,會上二十幾個策劃互相指責對方負責的部分占內存太龐大,爭論個沒完。

策劃會開到第三天,還是沒有結果,韓嶺東也掙紮了三天。終於,他坐到了總策劃對面,將自己的想法只用十分鐘的敘述就清晰的表達完畢,總策劃的眼睛亮了,凝重的說:“哥們兒,妳知不知道剛才的十分鐘,妳開創了中國網遊的新紀元、、、”

韓嶺東加班回到家,已經是午夜壹點鐘了。聽到聲響,她醒了,迷迷糊糊地說:“哦,我去給妳熱飯、、、”“不,不用了,我自己來吧。”韓嶺東突然不敢看祝靈犀的眼睛,站起身去廚房。祝靈犀坐起身,望著韓嶺東的背影,發了壹會兒呆,揉揉眼睛。

韓嶺東在公司奮鬥了七天七夜,終於寫出了新平臺系統的初稿。期間祝靈犀給他打了兩個電話,他告訴她加班。當他埋頭在電腦前,面對那壹行行黑鍵盤上的白數字時,他感到熱血奔湧,天地仿佛都在他十指的掌控下。

韓嶺東成為公司股東的那天,也是新遊戲開啟公測的日子,他想帶祝靈犀參加慶功會,祝靈犀以頭疼為由拒絕了。

那天夜裏,韓嶺東從慶功會上回到家,發現祝靈犀又消失了。衣櫃裏所有屬於她的衣服都被收拾壹空。這次,她沒有在郵箱裏留壹封郵件。

5

入夜的江南小城浸泡在秋天氤氳的氣息中。 下了班的祝靈犀洗了個澡,倒在床頭。媽媽在廚房裏跟李克有說有笑的做飯,她是上周從老家過來的,為的是照顧妊娠反應有點厲害的祝靈犀。

過了壹會兒,祝靈犀習慣性地打開微博,手指停在“韓嶺東”這三個字上。這是壹個兒子剛剛滿月的男人的世界,他津津樂道著孩子壹天天的變化和工作的喜悅。他發了許多照片,有戴了鉆戒的手放在蘭博基尼方向盤上的,有別墅裝修進程的。在這些微博中,他經常@壹個ID為“親愛東東”的人,祝靈犀點過去,壹個小巧可愛的女孩。祝靈犀的手指慢慢的劃,像在撫摸他們生活的軌跡,最後她的手指停在“親愛東東”的壹條最近的微博上:

“昨天影院重演舊片《魔戒3》,老公壹定要去看。看到接近尾聲時,他突然壹個人起身鼓掌,神情激動。很多人回頭看他。我問他為什麽鼓掌。他說‘阿拉貢勝利了!他打敗了魔王索倫’,我想這壹定是他最喜歡的電影,以後壹定經常陪他去看。”

“阿拉貢勝利了,他打敗了魔王索倫!”

祝靈犀的手指在這句話上壹遍又壹遍的撫摸。直到淚流滿面。

許久,她聽到李克在外面叫她吃飯了,才擦去淚水,走向餐廳。她看到李克端著壹盤姜蔥炒蟹走向餐桌,媽媽也端了兩碗熱氣騰騰的紅豆飯走向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