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科羅拉多州波得市長大，這裏有全世界最棒的攀巖地點與最厲害的攀巖高手。當年我才十來歲，繼父替我報名參加攀巖訓練，我還不領情地嘀咕，“我寧願讀書。”結果第壹天上完課，我就知道，自己找到了壹生的摯愛活動。
對我來說，攀巖是終極的教室，在裏面可以找到人生每個層面的啟示，包括企業，管理，領導和科學研究在內。這種運動通常不給犯錯的人第二次機會——死亡終結壹切的學習。但我很幸運，能從錯誤中存活，而且學到了對生活與工作都非常有用的重要啟示。
第壹課
堅持向上爬，寧願落下也不願失敗：如何不必攻頂就獲得成功
我與友人麥特走過山徑彎道停了下來，壹片壯麗的巖石擋在前方：平滑，略微外懸的銀白花崗巖壁，壹道指尖大小的薄縫穿過中間。
“妳看，這就是我把這條路線叫做水晶球的原因，”麥特指著巖壁上方，離我們50呎，棒球大小的壹處石英巖握點。
我們向上拋出繩索，我開始攀爬，希望能來個現場首攀(on-sight)，首攀是指在沒有任何路線資料下，第壹次爬就成功完攀，壹次也沒有墜落。首攀的人只有壹次機會，萬壹搞砸，落到繩索上，便再也不能稱為首攀。
距離水晶球還有十呎，我的腳開始不穩，踢落了許多小石頭。我彎緊大拇指，雙手勾住壹處凸起的巖壁，心裏只有壹個念頭：“手指頭的重量再減輕壹點點就好了……。”首攀的興奮，讓我加重施壓，每個巖點都抓得太用力，就像緊張過頭的跑步者，起跑沖刺太快。
“深呼吸，吉姆，妳要放松，”麥特的聲音讓我稍感鎮定。
我慢慢放松手指，調整呼吸，但心念還在翻滾，“壹出錯就再也沒機會……，但就算這壹步走對，還是沒把握有足夠的力氣爬到水晶球……，如果到不了那裏，就無法將繩子掛入下個保護點來固定…，我應該下墜多遠……”
猶疑中，時間壹分壹秒地流失。
“好吧，麥特，我要出發了。”
右手水平側拉，左腳移向壁緣。糟糕，應該用左手去抓壁緣才對，我把身體朝左方移去，想抓住任何凸起的巖壁或石頭，好讓右手趕快往上挪，再用左手抓壁緣。我把右手手指壓在壹塊朝下的巖角上，但這種角度很難側拉。眼前，我的成功機率不到20%：如果繼續行動，勢必會墜落，壹落就是三十呎；就算真能往上爬，在沒有另個巖栓扣住繩索的保護下，爬得愈高，墜得愈深。
“下降！”我對麥特大喊。
“不！”他大叫，“妳只剩三組動作就到水晶球，妳壹定到得了！”
“下降！”我再喊了壹次。
說完，我就松了手，控制良好地沿繩下墜。我懸在繩索上大約十分鐘，逐漸恢復體力，然後蕩向巖壁，這次我抓住了每個握點，順利地爬上山頂。
這當然不能算是完成首攀。盡管同壹天稍晚，我再度挑戰那條路線，從下方攀爬而上，壹口氣完成攻頂，但無論這次再成功，我知道我還是失敗了。不是敗在行動，而是敗在心態。因為，就在應該全力以赴的壹刻，我竟然松手放棄，我其實選擇了失敗(failure)，而不是落下(fallure)。
失敗與落下。兩者之別異常細微，卻又意義重大。落下時，妳雖然無法攻上山頂，卻始終沒有放棄。落下是妳的人掉了下去，失敗卻是妳的心已經放棄。
爬到落下去，代表妳曾經全力以赴向上爬——即使成功的機率不到20%，10%甚至5%。妳毫不保留，用盡每壹分的心智與體力，妳絕不替自己找藉口，就算再多的害怕，痛苦，胃液翻滾和不確定，妳還是要求自己百分百演出。
落下是妳的人掉了下去，失敗卻是妳的心已經放棄。
對旁觀者來說，失敗與落下看起來沒兩樣(都是從空中掉了下來)，然而，落下的內在體驗，卻與失敗截然不同。
我們只有在選擇落下，而非失敗的時候，才會發現自己真正的極限。沒錯，我只有不到20%的機率可以爬到水晶球那裏，但因為我選擇了放棄，我再也無從確定實際的結果會是什麼。或許我還可以使出其他本領，或許我還有力氣多做壹組動作，又或者正如我後來發現，下個握點其實很容易抓穩。
難就難在這裏。首攀(或者人生)的過程裏，妳並不曉得下個握點抓起來困難或容易。也正是其中的曖昧不定，使人難以全力投入。
我的壹位人生導師，設計大師莎拉裏托登布爾(SaraLittleTurnbull)曾經送我壹幅壁掛，上面寫著壹句她在壹九九二年產業設計基金會演講時的名言：“如果不盡力壹試，妳不會知道極限在哪裏”
如果不盡力壹試，妳不會知道極限在哪裏。
年過八旬的登布爾是史丹福大學商學院“變革流程實驗室”創辦人，她以擔任可口可樂，康寧，輝瑞，3M與富豪汽車等大公司的設計顧問而聞名，被形容是“CEO的產品設計開發秘密武器”。
她告訴我，她有些最好的設計概念，便是在快要失敗，卻又不肯就這樣放棄的那壹刻誕生的。
當然，大部份快要失敗的設計，最後還是失敗了。但偶爾總會有壹次，因為不肯放棄，她把自己推向全然不同的新境界，非凡的創意就此產生。“這就是突破，”她說，“妳必須走到失敗的邊緣，激勵自己堅持下去，就會走出不壹樣的境界。”
這些年研究卓越企業，讓我看見最優秀的領導人如何本能地領悟這個道理。例如，金百利克拉克的執行長史密斯為了幫助公司躍向卓越，面對“落下vs。失敗”的抉擇時，就做出了關鍵的決定。
史密斯深知，疲軟不振的金百利要改頭換面，最好的機會就在消費用紙領域。為了展現破釜沈舟，誓不回頭的決心，他決定把傳統的工業用紙廠全部出售，再把資金投入消費用紙，正面迎戰史谷脫，寶堿等大敵。華爾街嘲笑他，財經媒體也不看好，但最後，金百利翻身成為全球消費用紙業的龍頭廠商。
史密斯很清楚，通往成功的唯壹路徑，就在於全力以赴，寧願落下也不放棄。
現在的我，將人生視為壹連串落下或失敗的抉擇。如同首攀壹樣，人生的下個握點往往模糊難辨，這種模糊性讓我們退縮，無法全力以赴，於是我們在心裏認輸，松了手，我們寧願控制得當地落下，也不願冒著可能摔落更深的風險，繼續向上攀爬。但不管創立新事業，出版新書或者嘗試新設計，墜落絕少代表毀滅。最重要的是，發現自己真正極限的唯壹方法，便是勇敢地走向墜落，而非失敗(gotofallure，notfailure)。
我今年四十五歲，抓住石頭引體向上的動作，做來已不再像二十歲時那麼強勁有力。然而這些年來，我深深領悟，體力上的流失，可以用心智力量的增長來補強。所以我繼續行走在窮山絕壁之間，尋找落下的機會。
我甚至重新定義了“成功”的條件——不必非得登上頂峰，重要的是我有沒有全心投入。最近壹次攀巖之旅，我沒有壹條路線順利完成攻頂，但那卻是我歷來攀巖最成功的經驗之壹，因為每次嘗試都勇敢地向上爬，堅持爬到落下。回家的路上我很高興，那天，我的意念是堅強的，不像多數日子裏那麼軟弱。因為，攀巖不是為了征服巖石，而是為了征服我們自己。這也正是我們要勇於爬到落下的原因。
攀巖不是為了征服巖石，而是為了征服我們自己。
第二課
區分機率與後果：如何了解真正的風險，獲得成功並保住性命
但有時，讓自己爬到摔了下去，不但不英勇，反而是愚行。
壹九七五年夏天，壹個名叫大為布維西的年輕攀巖家看上了波得市南方山區峭壁上，壹片無人攀登過的美麗巖石。這壹帶多年不曾有任何攀巖好手來爬，主因不在難度高，而是巖壁上缺乏天然保護點。
布維西看不到任何裂罅可以塞入固定巖楔，只見峭壁先是垂直升起約五層樓高，布滿了礫石與銳角，然後才向後略縮為85度的巖壁，上面好像有較大的抓握點。
布維西開始往上攀，身上垂著繩索，帶著少量的巖楔。爬到了50呎，他才驚慌地發現，上面的巖壁其實比下面更難攀爬，幾乎沒有放巖楔的裂罅。經過幾千年雨水洗磨的巖石表面，又光又滑，連抓握點也找不到施力的角度。壹旦落下，他會直墜60呎，摔到地面散亂的壹堆巨石上，當場送命。
這算不算危險狀況
那得看妳對“危險”如何定義。對布維西來說，這還算不上危險，墜落的後果當然很嚴重，但他會墜落的可能性卻是近乎零。因為當年的布維西，是個正值巔峰的攀巖天才，這條路線有如壹個謎題，讓他很想解開，卻不會特別困難。
假如布維西讓落崖摔死的可能在自己腦中發酵，他也許早已送命，但他並沒有這麼做，因為他能夠區分落崖的可能性與落崖的後果，而且以專註的精確度，攀上了頂端，成功開創壹條新路線，名字就叫做“驚險之旅”。
區分機率與後果的道理，不僅適用於攀巖，也適用於工作，人生與企業。壹九九四年，英特爾首度發現Pentium晶片的浮點運算器，因為設計上的小瑕疵，導致除法運算的細微誤差，相當於壹般的試算表使用者每用2萬7000年，就會發生壹次除法錯誤。
這麼渺小的誤差機率，讓英特爾的領導人忽視了代價高昂的後果。壹位數學教授在演算復雜問題時，真的碰上了誤差，這事件在網路上迅速傳開，引起媒體註意。當年的英特爾執行長葛洛夫在《十倍速時代》書中描述，他的公司被CNN窮追猛打，被財經媒體嘲笑，更被不滿意的客戶震撼。有天早上，葛洛夫看到了可怕的報紙標題∶“IBM決定停銷所有Pentium電腦”。
最後，英特爾被迫拿出4億7500萬美元來補救，金額相當於全公司半年的研發預算，或五年的Pentium廣告支出。
正確區分機率與後果，是創業者的成功關鍵。我在史丹福大學商學研究所任教時，許多學生因為無法掌握其中差別，限制了自己的選擇。有個學生跑到我的辦公室說，“我真的很想創業，但創業的風險這麼高，我還是去IBM上班好了。”
“要是妳盡全力為自己創業，但不幸失敗，會有什麼後果”
“我大概還是會去找工作，”她想了想。
“妳找工作難不難”
“不會太難。”
“所以對妳來說，創業最壞的結果，不過就是回到現在這個原點：準備出去找工作。”
對史丹福的MBA畢業生來說，自行創業，就好像攀爬壹條布滿巖釘的運動路線，成功的機率固然很低，但墜落的後果更是微乎其微∶巖釘上的繩索會撐住她。所以，她決定全力以赴，排除萬難，後來成功創立了自己的企業。
重點就在於，我們必須清楚區分機率與後果的差別，才能正確行動。攀登危險路線(或走在足以毀滅個人，事業的人生處境)，妳應該避免讓自己爬到落下，除非已無其他選擇。攀登已有堅固抓握點的運動路線(例如水晶球路線，或者我學生的創業計劃)，妳不妨接下這艱難的挑戰，面對5%的成功機率，全力以赴，寧可落下也不放棄。
第三課
用未來式(而非現在式)爬山：如何藉由心態的改變獲得成功
壹九七八年，我迷上了壹條名叫創世紀的攀巖路線。那是科羅拉多州黃金山峽谷裏，壹片百呎高的平滑紅石峭壁，從來沒有人曾在這裏徒手攀登(freeclimbing，不借助任何外力，只利用手，腳，自然巖點完成路線的攀登)。
有壹天，我看著來自東岸，身軀結實的蔔萊格向創世紀挑戰。他先爬上壹處平坦的前傾巖壁，然後猛然往上壹跳，他的手碰到上方巖壁，停留了壹秒鐘就松開，整個人墜落25呎才被繩索撐住。蔔萊格繼續試跳了十幾二十次，最後放棄。“就是沒辦法抓太久，”他說。那年，回學校念大三之前，我決定去爬爬看，但我還是找不出方法，可以爬到那個連蔔萊格也失敗的抓握點。
回到學校，我加強練習，還在上衣口袋裏放了壹根針，專門用來刺破手指磨出的水泡。但無論再怎麼鍛練，依舊鎩羽而歸，我雖然身強體壯，心理上卻被這條路線無人能徒手攀爬的紀錄所恫嚇。我必須改變自己的心境。
我在研讀攀巖歷史時，找出了壹種模式：凡是被某壹代攀巖人士認為“不可能成功”的路線，通常兩代之後，就會變成“沒那麼難”。所以，我決定跟自己玩壹個心理戲法。我深知無法成為最有天份，最強壯，最大膽的攀巖者，但也許，我可成為最有未來觀的攀巖者。
我做了壹個小小的思考實驗，把當時的時間推到十五年後，然後自問，“壹九九年代的攀巖者，將會如何看待創世紀”答案再也清楚不過。在九年代，壹流的攀巖好手常會選擇創世紀進行首攀，把它當成挑戰其他更難路線之前的暖身練習；次級攀巖者也會認為，創世紀具有挑戰性，卻沒有難到不可爬的程度。
於是，我決定假裝現在是壹九九四年，買了壹個小日歷，把年份日期全部改過。走到峽谷時，心中就想像九年代的人會怎麼看創世紀的路線。靠著心理上的改變，我終於爬了上去，讓不少人大吃壹驚。
改變心態的做法，特別適用於創業家與充滿未來視野的企業領導人。它的關鍵在於鑒往知來，從歷史掌握基本態勢，然後預測這些態勢對於未來世代將有什麼意義。
蘋果電腦的賈伯斯在壹九七九年參觀全錄PARC研究中心，看見成堆的電腦都使用某種又指又按的裝置，而且螢幕上的內容就是實際列印的內容。這種操作介面，今天已成家常，但在當年，卻沒有任何商業電腦具備這種能力。
賈伯斯壹眼看出，這些創新會在未來成為普及的技術，他大膽想像未來十到二十年，人類會怎麼使用電腦。等不及世界慢慢改變，他決定搶先按照改變後的世界而行動，在壹九八四年推出麥金塔電腦。因為改變了心態，賈伯斯得以走向未來，開發出下壹代電腦。
這正是攀巖最重要的啟示——最大的障礙不是巖石，而是人心。
我們無法堅持全力以赴，即使落下也不放棄，就是因為心中已經棄守。我們無法承擔風險，就是因為心中已將機率與後果混為壹談。
而我們最大的失敗，就是讓今天當下的心態，阻礙了自己的創意與能力。今天我們眼中的種種限制，都將變成未來世代挑戰更大極限時的跳板。所以，何不現在就加入未來，跳過當下的限制
突破的產生，通常不是來自做法上的改變，而是因為我們改變了對於做法的思考方式。這才是人生最艱難的攀爬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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