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95年起,在全省大規模招聘大學生村官之前,十多年間,江蘇有11個大市、26個縣(市、區)選聘近3000名大學生到村工作。在全國,同期招聘大學生村官的省市有20多個。按中組部要求,未來幾年,全國將招聘10萬—20萬名大學生村官。
大學生村官熱持續升溫,社會關註:有多少大學生村官最終能留在鄉村?留下來,從個人到外部環境,又有哪些原因?4月,本報記者選擇蘇南、蘇中、蘇北的5個縣市,從紮根鄉村的第壹代大學生村官身上找答案。
留村留鄉都是“留下來”
各地招聘的第壹代大學生村官,十多年後,仍然留村的還有多少?據記者調查,沛縣、睢寧分別招了23人、35人,留村的均沒有,而東海所招的114人中,留村42人,江都第壹批招了51人,11人留村。
據省有關部門的調查,省內招聘的大學生村官中,到2007年,仍留在村幹部崗位的,僅四成多。四川選聘的八千余名大學生村官,留村的不足三成。
“下得去,幹得好,留得住”,是社會對大學生村官的期望。市場經濟條件下,人的發展需求不可忽視,讓所有大學生幹壹輩子村官不現實。第壹代大學生村官中,不少留在了鄉鎮。就服務農村而言,“留鄉”與“留村”都是“留下來”,提高“留鄉留村率”,有幾點經驗:
多招本地孩子,不搞“學歷高消費”。南京、蘇州等地明確招收本地生源,江陰要求戶籍就在招聘的鄉鎮。“他們熟悉鄉土人情,易被農民接納,來個外地的,連話也聽不懂,怎麽當村官?”張家港鳳凰鎮組織委員馬宏鵬說。記者接觸的十幾位第壹代大學生村官,都是本科、大專生。沛縣組織部副部長李延洪說,“他們不少是大專生,在鄉鎮工作自己能接受,大專生想找更好的去處也不容易。”
政策明朗化。沛縣招考大學生村官前明確“關系進鄉鎮,人先下村。”對大學生村官,參照機關人員管理,雖無公務員編制,工作相對穩定,是不少地方的做法。沛縣五段鎮副鎮長曹良偉說,政策模糊空間越小,投機心態越少,“知道將來在鄉鎮幹,不願來的就不來,來的也容易留下。”
待遇有保障。對第壹批大學生村官,多數地方參照鄉鎮幹部或全額撥款事業單位,確定工資標準,由財政支付,並辦理相關保險。在發達地區,大學生村官收入不錯,無後顧之憂。江陰大學生村官每月工資2300元,還有年終獎。也有少數地方,大學生村官工資難保證。蘇中某市1999年招聘36名大學生村官,規定從村裏領工資,由於多數村集體負債,拖欠工資,至2007年,僅剩1人在崗。
考核精細化。在張家港,大學生村官有市聘、鎮聘、村聘,形式多樣,但都明確崗位目標。“今年,鎮上要求咱村經濟增長15%,完不成沒法交代。”張家港鳳凰鎮鳳凰村黨總支書記徐敏峰說,每天壹大早,他就趕到村部,找人碰頭想辦法。
用好“熟人社會”的規則
見到宋平,是在周五傍晚,她剛從村裏回鎮上,平底皮鞋上蒙了些灰塵。
不穿高跟鞋,源自第壹次下農村的經歷。11年前,宋平從上海大專畢業返回睢寧,去官山鄉官南村幹主任助理。
“土路坑坑窪窪,我穿著高跟鞋去,沒幾天把腳磨破了,不好意思說,就那麽忍著。”
鄉村拒絕象征城市生活的高跟鞋,農民用懷疑的眼光迎接這個城市女孩。
“上任沒幾天,村支書派我帶隊,去治理河道。我哪天幹過這活?村民們磨磨蹭蹭,想看我出洋相。我抄起鐵鍁挖土方!宣傳委員拿著喇叭喊:‘大老爺們,別讓壹個丫頭給看扁了。’”
那天,宋平雙手磨起水泡,卻苦有所值。“村支書拉著我的手,笑著說:‘不錯,不錯’。鄉親們也肯給面子了,我到哪都端茶倒水。”
宋平的經歷,在第壹代大學生村官中很普遍。贏得農民認可,避免“排異反應”,大學生村官才能幹得久。選擇離開的大學生村官,除了待遇達不到預期,多半也因為無法融入農村。
要為農民認同,必須從情感上融入農民。睢寧縣委組織部張艷清說,“12年前,我剛到邱圩村,住在農民家,卻離他們很遠:自己燒飯,關門看小說。壹個月後,我終於走出門,壹家家找人聊天,老鄉們漸漸喜歡我了,我也擺脫孤獨,進入村官的角色”。
相信所見,不信,務實的農民接納務實的大學生村官。2002年,田文安到東海大湖村當副書記,聽說水質太硬,就跑補貼,找人集資建水廠,“天天去海邊拾鵝卵石,曬脫幾層皮。”兩年後,全村人喝上了自來水;1997年,黃俊剛到江都民和村,幹的頭件事,也是跑錢造橋;同壹年,曹良偉壹到沛縣胡寨村,領人建翻水站,改造窪地,“天冷,沒人下水放石頭,我穿褲衩跳下去!”這年,千畝窪地多收了壹季糧食,農民真高興。
鄉村,有詩意的田園風光,更有無數的困難:向農民收錢,調解矛盾,動員計劃外懷孕婦女做手術……沛縣五段鎮黨委副書記韓方興感慨:不下農村,不知村官累。上面千根線,下面壹根針。哪樣事都得幹好,哪樣事都不好幹。睢寧魏集鎮鎮長助理柴軍回憶,十年前,頭壹次去農民家收幾百元錢,竟跑了十幾趟。
面對“真實的農村,真實的農民”,解決困難,肯花力氣還不夠,用好鄉村的遊戲規則更重要。
曹良偉說,“1998年,我當村主任助理,吳家兄弟大打出手,法院判了也不服。我找村裏張會計出面,罵了兩人壹頓,然後吩咐:宅基地怎麽分、老人怎麽養。老張怎麽說,他們怎麽應。費孝通說得對,中國鄉村是熟人社會,講理講法,但有時更認權威。他們輩分高,說狠話有人聽。”沛縣鹿樓鎮副鎮長燕存沖認為,順著農民的心理,用好農民認可的技巧,往往事半功倍。
幹得好,用得好,留得久
留得住,才能幹得好;用得好,才能留得住。從組織部門到大學生村官,都認同這樣的觀念。
其實,留與不留,對第壹代大學生村官來說,權衡取舍的支點在於:能否在鄉村找到實現個人價值的平臺,能否在多重利益的比較中找到心理平衡。
當了十年大學生村官的徐敏峰,不斷拒絕父親的要求,不肯回家打理公司,作為鳳凰村黨總支書記,他更喜歡把村子當公司運轉的成就感。
“利用金融危機,我們低價收購不動產,最近買了批廠房,就比估價便宜了700萬元,轉手租出,壹年賺了八九十萬。”小夥子有幹不完的事,“前年我剛當書記,全村人均收入1萬元出頭,集體凈資產961萬元,而現在,分別增加三分之壹和近壹半。”他不在意7萬元的年收入,但很看重鎮裏獎給優秀村官的冰箱,“這是我的家鄉,幹得越長,感情越深,越舍不得走。”
“用得好”,才能激勵大學生村官“幹得更好”;“發展得好”,才能讓他們“留得更久”。
留在鄉鎮的第壹代大學生村官中,相當部分進入鄉鎮領導班子,還有不少成為機關的骨幹。在沛縣、東海,各有7人被提拔為鄉鎮黨委副書記、副鎮(鄉)長,睢寧則有12人。東海縣組織部副部長劉晉說,第壹批大學生村官的發展速度,比從校門到機關的公務員總體要快,“對大學生村官,我們提拔壹批,培養壹批,已有6人考上副科級後備幹部。”各地為大學生村官預設多條出路,比如:對他們考公務員給予適當照顧。在東海,近半大學生村官考上公務員。
很多基層幹部認為,要用開放的眼光看待第壹代大學生村官的去留。引導大學生進入農村,不僅要培養更多優秀的基層幹部,更要為整個社會培養人才。對選擇離去的人來說,村官的經歷也是人生成長的財富。
“1998年,我到江都張綱村當村官,只幹了壹年,就回家辦廠,但卻終身受益。到農村,我真正了解基層社會;當村官,體驗農村辦事難,我身上的浮躁也磨掉了不少。”江都老板韋長瑾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