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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歲,父親想送我進精神病院

再有兩個月,我即將開始26歲,正式開始奔三的二十代後半生活,而在25歲的尾巴上,父親要送我去精神病院。

父親很愛我,這壹點毋庸置疑。

我家在農村,小時候最常見的就是栽滿果樹的土地和放學回家把門的鐵將軍。為了給我找個有人看管的地方不至於亂跑,三歲我就被送到了學前班。媽媽那會兒經常在外做生意,我每天除了學校裏的老師同學,都是跟父親待在壹起。

除了壹個人走羊腸小道時偶遇的當時在我眼裏碩大無比的老母豬,印象最深的是那年夏天午休,我睡糊塗了,以為上學遲到,嚇得書包趕緊往外竄,父親怎麽攔都不聽,生怕小朋友們都已經開始上課只有我還沒到,結果父親在大門外追上我,用落在屁股上的巴掌讓我忘記了遲到的恐懼,扛著我回了家。

由於經濟下滑,家裏又新蓋了房子,果樹實在支撐不住家裏人的吃喝以及兄妹幾個的學費書費,恰好那幾年,姐姐和哥哥還趕上了要交建校費,當時的我雖然不懂經濟壓力,但也知道我的父母不能像別人壹樣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全家圍著電視閑扯家常,那樣的閑散,我只在每年過年才能看見。

三年級被托給姨媽照顧之前,媽媽是記不清日子過了多久的時候就會回來熱情地對我又是親又是抱,好像是失而復得的什麽寶貝,父親則盡量滿足我日常生存所需,有時候他夜裏幫工,我壹個人在家害怕,他還會帶著我壹起去。大人們在那裏哼哧哼哧地扛大包汗流浹背,我在壹旁要麽自己逗螞蟻要麽跟著看稱實在無聊就默背書裏的課文或者古詩,等他們結束了再帶著我去吃壹碗難得壹見的羊肉泡饃或者黑燈瞎火跟著疲憊不堪的父親直接回家。

磕磕絆絆到了初中,11歲的我又瘦又矮,媽媽怎麽都不放心讓我去鎮上讀初中,我又覺得丟臉不願意復讀,於是在父母的萬般擔心下住進了初中的宿舍,媽媽隨即再次外出打工為上了大學的哥哥姐姐賺壹點生活費,家裏恢復了我和父親的二人相處。

雖然年紀長大了,還是很多事情不懂,也沒吃過什麽實際的苦,每周回家父親都很開心,割壹塊平時舍不得吃的豆腐,拔幾顆太忙總是顧不得吃爛在地裏的瓜果蔬菜,我還在被窩睜不開眼父親就準備好了飯菜怕我睡過頭太餓,然後為我洗衣服,準備下周學校裏的穿用,燒水給我洗澡,偶爾還會問壹問在學校的生活有沒有什麽不如意,媽媽不在家,父親生怕我受委屈,錢總是盡量多給,我跟著父母節儉慣了,每周都有剩,父親也從不要回,只管繼續給,後來我攢的錢在鎮上的中學生裏算是巨款,卻陸續被偷了壹千多塊不敢吱聲,父親大概察覺了,也只是旁敲側擊地問了壹句,我用自己大手大腳花完敷衍過去之後父親再也沒提,在當時著實讓我松了口氣,又懊惱每次都不長記性吃不住教訓,白白把父親的血汗錢好過了別人。

高中的時候媽媽已經回家,跟爸爸壹起繼續忙地裏的活計,順便照顧我的高考。我過去成績還不錯,雖說不能學校第壹第二,但是班裏還算排得上號,偏科又不嚴重,英語更是突出,都覺得以我的成績,即使河南競爭激烈,保持下去壹本沒問題,重點也是大有可能,老師和父母都在我身上寄予了很大的期望,直到後來我已經徹底放棄學習兩年了,父親也通過幾次家長會親眼見證了我成績的斷崖式下滑,卻還壹直幻想著我高考壹定會登上光榮榜,直到慘烈的成績讓他意識到我是真不行了,也強行歸咎於我那年過年恰好摔傷了腰在家休息了近兩個月後來回學校也時常需要臥床沒能全力以赴。

將將夠上本科線的成績和壹心只想遠走報考完全不講究任何策略規劃的魯莽讓我最後連個專科學校都沒能考上,只好在高中開學壹個多月之後,跟父母幾次拉鋸,選擇了復讀。那壹年裏我收斂了很多,不再沒日沒夜地逃課上網或者出去閑逛吃喝,學校門禁更嚴院墻過高也打消了我翻墻出去的沖動,於是上課雖然走神不聽,但在位置上坐的時間明顯延長,課外也只是校園裏隨便走壹走晃悠健身器材,在壹次被班主任喊來的父母當場堵在網吧沙發上之後,我連網吧都幾乎不去了。

現在回想起來,復讀的壹年裏父母對我應該是小心翼翼的,逃課、叫家長、進網吧這些在他們眼裏罪大惡極的事情,當時也都輕描淡寫回家睡壹覺第二天就趕在早自習的時候把我送回學校,生怕耽誤學習。大雪紛飛裏也會因為媽媽想讓我回家吃個熱飯,父親就開著他那不防風不擋雨的三輪摩的周末接我回去,吃完再匆匆送我回學校,因為小周末只有周天下午幾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怕誤了我的晚自習。

後來勉強考了壹個不怎麽樣的準三流大學,媽媽好面子,都不好意思對旁人說出口,每次有人問起,要麽就是還不知道要麽就是沒見到通知書,開學之後也只是說那名字記不住總之在都說是個好地方的**。父親卻從沒多說過壹句,每次臨走,也只是交代我雖然家裏窮,但是出門該帶錢還是要帶,不能占旁人便宜或者太少讓人瞧不起,不夠了只管跟家裏說,出門在外不能太受委屈。

雖然小時候因為奶奶的挑撥,父親無緣無故把還不到四歲的我打到渾身抽搐不停嘔吐,但父親對我的愛我從不懷疑,不論是細節還是遇事,都能隨時感受真正的父愛如山。

可是就是這樣的父親,在我25歲上,要送我進精神病院。

父親老了,六十歲的老頭越來越像小孩子壹樣黏人,脾氣越發執拗,加上目睹村兒裏幾位無人送終的老人那慘狀,他日復壹日地加劇擔心自己的晚年生活,去年猝死的三伯更是壓倒他緊繃神經的最後壹根稻草,父親那段時間總覺得天都要塌了,他人生中唯壹能依靠的三哥去世了,死亡的陰影似乎壹夜之間卷席了這位年老多病的殘軀,父親有點恐慌,那些有退休金、有豐厚家底的人都不能安生養老,還有老人領著高額退休金依然擋不住屍體臭在家中的慘劇,更何況父親操勞多年,壹貧如洗,僅有的家底全都餵了我們三個,他拖著嚴重骨質增生和慢性胃炎的病痛依舊每天搖搖晃晃地晝耕夜墾不敢放松,生怕越早成為負擔就越早被嫌惡拋棄。

他希望我們三個能親密友好,最好每隔幾天互相煲個電話粥表達壹下親切想念和血緣關愛,希望我們能上進努力好好掙錢才有余力照顧自己的同時讓他將來躺在床上多壹份保障,希望我們重視家庭跟堂姐妹表兄弟打好關系萬壹有事互幫互助拉扶壹把。

父親的希望其實很簡單,也很平凡,但是對於我們這幾個在漫長的成長過程中親眼所見各種披著親人的羊皮,勾心鬥角、利益至上、踩高捧低、詛咒陷害,見證過那些的我們無論如何生不起親切。盡管成年人還有壹套圓滑處事的規則,姐姐也許好壹點,哥哥也算順從,可我實在做不到,於是從軟抵抗逐漸發展成為口頭上的激烈爭執。

終於在又壹次父親要求我必須跟家裏兄弟姐妹建立友好聯系互通有無而遭到我的拒絕之後,父親認為我精神有問題,而在我萬分頹喪地表達了自己不願意上進想墮落至死之後,父親更加確認我心裏有問題,要送我去看心理醫生,在我出於心裏抗拒和煩躁故意說無論如何也不願意上進不願意天天打電話之後,父親終於發怒了。

父親很多年沒有對我發過脾氣了,壹直以來都是包容、無奈和沈默,長大後更是為我時不時對家裏的噓寒問暖添衣加竈開心不已,覺得終於沒有白白辛苦拉扯我們長大成人,再沒對我發過脾氣,可是這次卻被我的固執激怒,父親終於在電話裏努力沖沖地要送我去精神病院好好治病,看看到底腦子哪裏出了問題,竟然這麽大逆不道罔顧人倫。

我瞬間哽咽,哪怕再爭執,我也沒想過,我在父親眼裏,已經是壹個思想有問題的精神病人,而且言辭之間透露的是想送我就醫的想法不是壹天兩天,在我壹次次抗拒表面上與眾位沒見過幾次的兄弟姐妹熱絡聯系時,他就覺得我想法不對,時間越久,越覺得我缺心少肝大腦有問題才成天搞獨立主義,跟臺灣天天喊著要臺獨壹樣不可理喻,必須通過強制治療糾正我的離經叛道。

除了無語凝噎,我實在不知道如何回應,不敢置信,童年唯二被打的陰影也瞬間浮現,仿佛下壹刻,就有類似山東楊永信的車把我捆綁接走接受再教育。即使知道不可能,父親氣頭過了大概也不會再提,可還是心驚膽戰夜不能眠,幾次從噩夢中驚醒,掙不脫,逃不開。

父母為我的付出太多,我不敢無視,可年齡越大越發明顯的代溝,又讓我時常無奈,再加上自己壹事無成,奔三的人卻沒有壹份安定的生活和優渥的生活條件,每天在溫飽線下掙紮喘息,更讓我在面對父母的質疑責難時感到絕望。

即將26歲,我不知道怎麽讓自己行動起來不再墮落,也不知道怎麽讓父母接受現實安享晚年,對我來說,也許,是壹個該認真考慮去留的年紀,既然活著只能腐爛,不如死去幻想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