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市場監管總局、國家網信辦、國家發展改革委、公安部、人力資源 社會 保障部、商務部、中華全國總工會聯合印發《關於落實網絡餐飲平臺責任 切實維護外賣送餐員權益的指導意見》,對保障外賣送餐員正當權益提出全方位要求。保障勞動收入方面,要求平臺建立與工作任務、勞動強度相匹配的收入分配機制,確保外賣送餐員正常勞動所得不低於當地最低工資標準。不得將“最嚴算法”作為考核要求,通過“算法取中”等方式,合理確定訂單數量、準時率、在線率等考核要素,適當放寬配送時限。
對此,美團回應新京報貝殼 財經 記者稱,已經收到並認真學習《關於落實網絡餐飲平臺責任 切實維護外賣送餐員權益的指導意見》。此前公司積極配合政府相關部門開展了多輪實地調研和座談,主動匯報溝通相關情況。我們壹直致力於合規經營,努力保護包括騎手在內的平臺相關主體的正當權益。指導意見的正式出臺,將對於行業整體的 健康 發展起到重要的推動作用。
隨著互聯網時代的興起,眾包平臺也應運而生。壹方面靈活就業,壹方面卻沒有 “ 五險壹金 ” ,眾包平臺發展至今也被討論至今。新時代下,靈活用工沖擊原有勞動關系認定,用工平臺應該負有哪些責任?眾包騎手需要如何維護自身權利?靈活用工領域應該如何規範發展?
頭盔印美團,上衣印餓了麽
他們是“就業靈活自由”的眾包騎手
1月8日12時,李兵戴著印有美團 logo 的頭盔穿著藍色印有餓了麽的衣服敲開了北京大興某家住戶的門, “ 您的餐到了 ” 。
“ 眾包的話沒人管,幾點上班都行。 ” 剛剛是李兵今天送完的第 10 單,近來北京氣候寒冷,李兵上午 9時 才起床, “ 我們可以隨時上下班,沒什麽打卡罰款的要求,但是超時和提前點送達會罰款 ” 。
1月9日0時35分,北京氣溫已經零下9攝氏度,32歲的外賣員薛陽(化名)正在青年路壹家餐館搶單。薛陽同時接美團眾包和餓了麽眾包兩個平臺的單子。之所以選擇眾包模式而不是全職,他表示主要是為了自由,不受約束。
壹個小時內,7單裏順利送出去6單,壹單退回,他算下來總***掙了60多塊錢。1時40分左右,薛陽發來消息稱,這會又接了3單。
李兵和薛陽都是眾包大軍中的壹員。眾包模式是指壹個公司或機構把過去由員工執行的工作任務,以自由自願的形式外包給非特定的人。以蜂鳥平臺的用戶協議為例,蜂鳥在用戶註冊成為眾包騎士前會與用戶簽訂用戶協議。
小天也在外賣行業摸爬滾打多年,如今是武漢壹個外賣站點的負責人。他介紹,目前外賣平臺專送騎手和眾包騎手的占比基本上達到 6:4 , “ 眾包騎手流動性很大,因為沒有任何人限制他每天要不要跑單,要跑多久。屬於那種隨時想上就上,想不上就不上的。 ”
流動性大與入門門檻低有關。小天介紹,申請人只要沒有犯罪記錄,有 健康 證,下載壹個蜂鳥眾包 APP ,註冊後繳納 99 元或者 199 元押金就可以開始接單。 “ 接單模式不是系統派單,靠搶單系統;偶爾會有指派單,指派單的數量,跟押金繳納的金額、跑單時長相關(跑越久跑單等級越高)。跑單的傭金不固定,越近的單越便宜。次日結算。 ”
眾包騎手平臺抽成較低,小天介紹, “ 專送有配送服務質量的保障,配送中出現任何問題都有配送站點承擔,但是平臺抽成較高。眾包騎手配送範圍大,但是沒有配送服務質量保障,平臺抽成略微低壹點,大概是 17% 左右。
與此同時,工作靈活性較高。 “ 訂單來了,呼單後,眾包騎手可以自己選擇接單或者不接單,會出現來了訂單,商家已經出餐,但是沒有騎手接單,導致訂單取消,商家餐品白做。另外,眾包騎手跑單,超時會扣錢,投訴會扣錢,但是差評,不扣錢。 ” 小天表示。
李兵也表示,眾包較為自由,但也有配送員是專送的, “ 專送有站長管,成天管著妳開會啥的,咱眾包的就不用了,但是人專送工資會相應高壹些 ” ,同時眾包也能接不同平臺的單,多個平臺都進行註冊,不受限制。
互聯網經濟催生眾包模式
法律糾紛多,勞動關系難認定
外賣、閃送、同城配送等與大眾生活息息相關的服務都屬於即時物流。物流專家趙小敏表示,目前即配平臺的常見物流履約模式包括分包、專送、眾包等,但眾包模式在其中占比超過 七 成,且未來依舊是主流。
中國人民大學勞動人事學院、人瑞人才與 社會 科學文獻出版社發布的《中國靈活用工發展報告( 2021 )》藍皮書顯示, 2020 年企業采用靈活用工比例同比增逾 11% ,達到 55.68% ;超過四分之三的企業主要出於 “ 降低用工成本 ” 這壹動機使用靈活用工。
“ 基本上需要大勞動力的領域,都能看到眾包模式,如果沒有眾包模式,外賣等行業不可能發展這麽快,壹個平臺要去招募幾百萬人,還要進行管理培訓,需要大量的人力與財力投入,但與這種第三方外包公司合作,平臺的工作量相對來說輕松壹些。 ” 互聯網觀察家丁道師表示。
目前,互聯網公司美團、餓了麽等多個平臺都在使用眾包模式。趙小敏表示,眾包模式的優勢明顯,利用 社會 閑散資源,降低成本,平臺撮合交易效益高、收費多樣化、提交成交量。另壹方面,訂單配送穩定性會受到挑戰,法律糾紛多見,也會面臨壹些道德批判。
此次外賣員猝死引發爭議,外賣平臺究竟與眾包配送員有無勞動關系,應不應該進行大額賠償成為大眾關註的重點。新京報貝殼 財經 記者查閱蜂鳥的用戶協議,協議顯示, “ 蜂鳥眾包僅提供信息撮合服務,您與蜂鳥眾包不存在任何形式的勞動 / 雇傭關系 ” 。
北大法學院副院長薛軍教授表示, 關於眾包模式的合法性,這個是沒有問題的,它是現在的壹種新業態。但是現在在法律或者政策上有壹個很大的問題,就是這種新業態模式下的從業者,他們的 社會 保障體系怎麽來建設?外賣員可能沒有壹種固定的單壹的從屬關系,所以跟普通勞動關系存在差別,但是有差別不代表說他們不應該得到保障。
廣東法制盛邦律師事務所律師張建平表示,認定勞動關系的三個標準,即主體、從屬性、所提供勞動是業務組成部分。如果外賣配送員與平臺存在滿足以上屬性即成立勞動關系。如果平臺確實和配送員不存在勞動關系,平臺可以不受勞動法約束,這是法律問題,關於是否合理以及道德的評判見仁見智。
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副教授丁曉東表示,就勞動法或勞動者權益而言,零工經濟首先帶來的沖擊是勞動關系的認定。眾所周知,在我國,勞動關系與勞務關系的認定在法律上具有壹系列不同的後果。如果零工經濟中的相關關系被認定為勞動關系,用人單位就必須承擔法律所規定的許多強制性義務,例如,用人單位支付勞動者的工資必須高於或等於政府規定的當地最低工資標準等;勞動者的工作時間不得超過法定時間;女性等特殊群體的權益受相關法律規定的強制保護等。如果是勞務關系的話呢,基本上就不用承擔相應的責任。
但丁曉東也表示,目前全球越來越多的法院已經產生壹個新的***識,即不壹定要認定為勞動關系,然後才能認定平臺具有責任, “ 即使不是勞動關系,也並不意味著平臺就不用承擔責任,特別是涉及人身安全保障等方面 ” 。
“ 平臺應當至少要承擔最低限度的安全保障義務不僅是勞動法規定的,在侵權法和我們國家的很多相關法律裏面都有提到,這是壹個很重要的壹個原則 ” ,丁曉東認為不能說因為是眾包的配送員,平臺就可以免責。
北京市康達律師事務所律師韓驍介紹,近年來,外賣騎手致人損害的侵權案件、外賣騎手工傷工死求償的勞動爭議案件並不少見,但各地法院在對勞動關系、勞務關系的認定上並沒有出現清晰的傾向,這或許與平臺公司、配送公司對不同的外賣騎手的實際管理方式、支付薪酬方式的區別有關,造成不同個案的認定存有差異。
眾包騎手“出任何事只能自己解決”
每天扣3元保險費,但不知道包含什麽
1月8日,新京報貝殼 財經 記者采訪了10多位外賣員,大約有壹半多的外賣員表示聽說了同行猝死這件事,不少外賣員表示這樣做“非常不人性化”。壹位全職外賣員表示 “2000塊錢有點太那個”。
其中壹位眾包外賣員聽到這事後表示,“沒出事之前都是員工,出了事就不管。” 還有壹位送藥的配送員稱“眾包的、兼職的,啥樣的都有,但這事肯定是平臺的責任。”
據了解,眾包騎手的收入主要由跑單的傭金,加上距離補貼、時段補貼(宵夜、早餐)、惡劣天氣補貼等組成。李兵介紹,夏天平均每單賺 4.5 元派送費,冬天平均每單賺 8 元配送費。
眾包騎手沒有五險壹金,沒有簽任何勞動合同。小天表示, “ 眾包騎手工作權益保障幾乎沒有。出任何事都只能自己解決,包括但不限於:車輛在配送途中壞了自己解決、出了交通事故自己走保險流程、商家客戶的各種問題,都是自己解決。 ”
談及保險,新京報貝殼 財經 記者發現,多位外賣員並不了解自己的保險都包含哪些方面,對於理賠情況也並不了解。他們也透露,每天上交的 3 元保險費是他們 “ 唯壹的保障 ” , “ 我們沒有五險壹金這種,但是有意外險,壹天扣幾元錢 ” 。
與此同時,大部分接受采訪的外賣員都不太清楚自己繳納的保險所包含的具體保障內容有哪些。壹位全職外賣員表示每個月他的工資裏都會扣掉幾十塊錢的意外險。但他同時也表示“我不知道交這些保險都是幹啥的。”另壹個兼職外賣員則表示每天扣3塊錢的保險,但是對於可以保障的東西“沒太仔細看”,其他大部分人都表示“也沒報過,不知道。”
薛陽對這個保險的了解是主要保障意外事件,“不管是別人碰到妳了,還是妳碰到別人了,都算意外,都在這個保障裏面的。”但同時他也認為,這保險作用不大,因為“保障額最高好像才6萬”,具體內容他表示並不了解。
做眾包沒多久,薛陽就在家人建議下給自己買了其他的意外險和醫療險,“平臺規則比較多,有時候他們玩文字 遊戲 ,咱們這都是文盲,妳跟他們玩不了,還不如自個上壹份保險。”
壹位全天做兼職的外賣員表示,“就是出了事,妳也找不到任何人。”每天扣的三塊錢保險費具體是保障什麽的,他表示不太清楚。
王海壹(化名)也是壹名同時兼職餓了麽和美團外賣兩家平臺的眾包外賣員,他表示, “ 每天上線就會扣 3 元,我同時幹兩家,就要每天扣 6 元 ” 。王海壹稱,不知道 3 元的扣款都包括什麽,只是平臺每天都會扣,目前也沒發生過需要理賠的情況。
“ 專送騎手目前保險每月是 120 元左右,理賠金額最高達到 100 萬。眾包騎手有保險, 1 天 3 元,每天從第壹單的傭金裏面扣除。眾包騎手確實跟平臺不存在勞動關系,保險流程很繁瑣,如果眾包騎手自己不會走保險流程,出了事基本上廢了。 ” 小天介紹。
“1 元的商業保險,理賠金額最高 100 萬,哪個保險公司會去接? ” 小天反問,外賣員每天繳納的 3 元保險,都到保險公司那邊去了,不存在有錢被扣下來當成服務費。
當問及對外賣配送員猝死的看法,王海壹對記者笑了笑戲稱, “ 很正常吧,我沒考慮過用保險的情況,趁著年輕,無所謂了 ” ,隨後騎上了自己的電動車,趕去送下壹單外賣。
1月8日,針對外賣員每天被扣3元保費的問題,餓了麽在公告中回應稱,在目前的眾包服務合約中,眾包騎士每天跑單前會繳納3元服務費,由餓了麽平臺代為收取,餓了麽平臺會再支付壹部分費用,***同交給騎手所服務的人力資源商,委托其為眾包騎士提供勞務管理和安全保障等服務,其中約定由人力資源商為騎士投保意外保險。
“騎手應積極通過司法手段保障自身權益”
“呼籲大公司大平臺引入第三方保險”
北京市康達律師事務所律師韓驍認為,從形式上來看,眾包模式的合法性似乎並沒有問題,平臺作為獨立法人有權自主決定是否與其他法人簽訂協議將部分業務委托給其他企業進行運營,而配送公司也有權自主簽署協議並在合法範圍內確定協議的內容等。如果在眾包模式下的各方合同不存在無效、可撤銷等情況的,應當認為這些合同是依法成立並有效的。
“ 那麽在眾包模式下的各個合同均合法有效的情況下,眾包模式本身的合法性是應當受到肯定的,由於合法性的存在,應認為平臺公司是否有逃避用人單位責任的嫌疑的這類問題就顯得過於曖昧,不能直接進行法律層面的回答。 ” 韓驍表示。
“ 就目前情況而言,外賣騎手在保障自身權益過程中,遇到勞動關系的確定、勞務關系的確定的問題的,還是應當積極地通過仲裁、訴訟等手段,要求司法機關進行審查,能夠證明構成勞動關系的,可以依據勞動法相關規定保障自身權益。 ” 韓驍建議。
“ 撇開安全與勞動合同來講的話,眾包模式方便了用戶更加快捷的收到產品的送到,這是值得鼓勵。但目前對這個群體的 健康 關懷和勞動體系保障還做得很不夠,需要各方面來努力。 ” 互聯網觀察家丁道師認為,眾包模式的員工沒有五險壹金等保障,互聯網平臺也不會關註這群人的 健康 情況,壹旦出了事與互聯網平臺也沒有關系。
趙小敏表示,目前在眾包模式保障方面,確實有很大的提升空間的,但是由於過去發展速度比較快,為了鼓勵啊整個平臺的發展,監管采用的是靈活、審慎等原則。如今在各平臺規模越來越大的情況下,員工後續的保障需要跟上。呼籲大平臺、大公司,可以率先做出表率,例如引入第三方保險等。
“ 勞動的碎片化也會給勞動者帶來成長問題,勞動者可能有更多的工作機會或者說有更多的機會跳槽,時間支配靈活度更高,但如果勞動者壹味打零工,不進行系統性學習,沒有進行勞動技能轉型升級,可能對於勞動者的自身成長不利。對於我國勞動力能力的整體轉型升級也可能是壹個巨大的挑戰。 ” 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副教授丁曉東表示。
作為多年的行業老人,小天認為,眾包是不符合外賣行業發展的產物。近壹年以來,眾包的日子越來越難做,因為專送有配送質量的保證,壹單專送人員充足,會把區域內的眾包訂單強制切為專送訂單。
“眾包模式屬於外賣行業快速發展中遺留的問題,在發展的同時,人員無法跟上單量增長的趨勢。因為外賣平臺方面,幾乎每年都在降低專送的單價,導致騎手單價下降,騎手就去跑眾包了。”小天表示,改變的辦法只有外賣平臺方面提高專送的定價,騎手價格到位了,單量穩定,就沒人去幹眾包了。
新京報貝殼 財經 記者 陳維城 程子姣 實習記者 孫文軒 實習生 林夢雪
編輯 徐超 校對 吳興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