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東暉論教育的本質
梁誌學老師將於近期在商務印書館再版由他翻譯的世界名著《對德意誌民族的演講》。他希望我能寫點什麽，於是我重讀了費希特的書。誰能想到，當初作為學生讀這本書的感受和今天作為老師讀這本書的感受是如此不同！關鍵原因大概是，當我以老師的身份步入教育工作者的行列，逐漸了解整個教育體系的時候，當我在課堂和生活中不可避免地要接觸大量學生的時候，教育的沒落不斷迫使我反思教育的本質。德國最早提出“教育興國”思想的哲學家、教育家費希特，引導我進行了當下的哲學思考。
教育的本質是什麽？這是壹個老生常談又千變萬化的話題，不同時代不同的人可能會給出不同的答案。但是，我認為，教育的本質不應該因為答案不同而不同。相反，它是不可改變的，應該具有普遍的有效性。這就要求我們從哲學的層面去探索教育的本質。教育的意義是不可分割的，教育的定位是必然的。在這裏，我打算從以下三個方面來探討教育的本質:
1.教育的本質在於培養學生純粹的精神活動，培養學生對真理的熱愛和追求真理的自主性。亞裏士多德說，哲學起源於閑暇和驚奇。其中，驚嘆是指古希臘人對宇宙奧秘和世間萬物成因的好奇。正是好奇心和驚奇，導致了對哲學和真理的探索和追求。可見，人天生就有追求純粹智慧的能力和活動，這是人的天性。教育的最高本質在這裏體現，在於尋求他人，尋求人性，回歸知識的人性。再者，成功的教育不取決於獲得多少具體知識，而在於培養和鼓勵學生獲取知識的自主性和主動性。所以，知識內容只是學生獨立精神活動的附屬品，也就是說，只要具備了“釣魚”的技能，“魚”就是壹個很容易獲得並且會獲得的自然之物。費希特指出:
真正教育的壹個外在標誌[在於]:每壹個接受這種[新]教育的學生，不論天賦的差異，都毫無例外，純粹是為了學習本身，而不是為了其他任何原因，都是懷著極大的興趣在學習。我們找到了壹種激發這種純粹學習興趣的方法，就是直接激發學生的學習自動性，並把它作為壹切理解的基礎，這樣依靠這種自動性，他們就會學到所學的東西。
如果只要求記憶，不服務於任何其他精神目的，那麽記憶與其說是精神的壹種主動，不如說是精神的壹種被動，學生不太喜歡這種被動的態度也是事實。
我想這不僅是西方的教育理念，也是中國傳統文化所倡導的學習方式。子曰:“君子登高，小人發號施令。”對此，朱是這樣解釋的:“君子遵循天道，所以進步輝煌；小人貪人欲，故日臟。”從西方哲學的角度來看，可以說真正的智慧應該達到普遍的、純粹的人性，正如蘇格拉底所說:認識自己；另壹方面，普通智慧僅限於經驗的和個人的感性事物。《禮記》中也有雲:“背題之學，不足以為師。”所謂的背題知識，無非就是背書，提問，回答問題，也就是發號施令獲得的壹般知識，而這種知識其實是壹種低級的，對於老師來說是不夠的。然而令人不解的是，現在的學生執著於學習的追求，專註於探究的學習，專註於義理的學習，急於應試考證，學習養家糊口或揚名立萬的本領，卻忘記了安身立命的根本。
基於以上的解釋，我們可以進壹步將教育的本質定義為“哲學”，因為只有哲學才能肩負起培養學生純粹的精神活動，啟發他們純粹的求知天性的重任。我在教學過程中講哲學思想時，學生往往以非哲學專業的名義搪塞自己精神空間的蒼白，外表坦誠淡定。然而，這種態度阻止了他回歸自我，進行自己的回鄉之旅，他壹生都沈迷於質疑的研究中，最終侵蝕了他的真實本性。為什麽不停下來反思壹下自己呢？哲學系的學生常常暗自感嘆自己的技術不如別人。但是，我總是很高興學生們能夠走進哲學的殿堂，體驗哲學的浸淫，因為他們在享受教育提供的最本真的資源，體驗教育的核心精神，那就是開展精神活動，追問純粹的真理，培養自己求知的自主性，從而真正回歸自我。所以我認為教育的第壹要務是讓教育哲學化，也就是打開每壹個學生自己求知的天性，做純粹的哲學思考。這也是目前大學生在通識教育中應該從事的工作，不應該受到專業的限制。任何以專業命名的都屬於通識教育。
第二，教育的本質在於德育和品格培養。“大學”開篇就有明確的含義:“大學之道，是明德、親民、止於至善”，要求學生啟迪自身的德性，達到道德的完善。而中國哲學的深意，卻不是西方哲學的推理論證所能解釋的，顯得有些單薄，雖然智慧在頂端是相通的，沒有中學和西學之分。在這裏，我想從西方哲學的角度來解釋教育的本質。
為什麽教育的本質是道德的？我們必須聯系壹點進行闡述，因為培養學生的哲學思維本身就包含壹個價值維度，即道德。什麽是道德？按照康德和費希特的理解，就是人按照自己的良好意願和普遍的道德法則去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而不是為了其他任何動機。比如壹個男孩掉進井裏，好心人要想盡辦法救他(大家都有好心！)，當施救者完全是為了救人而救人的動機，而不是外在的功利動機時，我們可以稱之為“道德”。可見，道德從根本上體現在其純粹性(無功利)、普遍性(人人都有)、內在性(發自內心)。這與教育的精神培養有關，因為如前所述，教育的本質是培養學生純粹的精神活動，即學習不是為了實用，而是為了知識，而這種知識是完全純粹的，沒有任何功利性；而恰恰是這種精神活動的純粹性，與道德的純粹性不謀而合。可能有人會問，學純數學或者理論物理的人和道德修養有關系嗎？是啊！如果對這些純知識的學習純粹是為了求知，為了掌握真理的快感，沒有任何世俗的功利目的，甚至不被任何巨大的外在名利所迷惑，這種人格就會具有壹定的道德氣質。可以想象，成功教育培養出來的純粹的學生，在必要的時候也會表現出高尚的職業道德和道德情操，因為壹個人既然能達到求真的純粹，也就完全有可能達到求善的純粹。在這裏，正如康德說“美”是道德的象征壹樣，我們也可以說“真”是道德的象征。既然求真是求善的象征，也說明了求真和求善不完全壹樣。比如，學習純科學的人不壹定是品德高尚的人，也不完全壹樣，但是追求純粹的真理對培養壹個人的品德是很有幫助的。這讓我想起了聖人蘇格拉底的另壹句名言，知識就是美德。同樣，教育並不等同於倫理生活本身，而是訓練和培養倫理生活的方式和形式。正如費希特所說，教育是培養學生過道德生活的技能。
目前，教育的衰落尤其表現在過分強調知識的功利色彩及其實用功能，正如復旦大學校長楊所言:今天的大學精神失落，功利主義盛行，開始成為“就業服務站”。這種情況最嚴重的後果就是導致道德缺失，甚至教育只能靠道德敗壞來維持。為什麽功利主義教育會導致道德腐敗，甚至是在道德腐敗的前提下？這是因為，首先，功利主義教育與感性享受和私欲掛鉤，使其占據了純粹精神啟蒙和道德修養的中心地位，從而破壞了教育道德取向的根本特征，即純粹性和內在性；壹旦功利主義和利己主義占了上風，成為教育的指導原則，教育就會被它們挾持，導致教育必須反過來依靠它們來維持運轉。比如高校總是以熱門專業的高就業率為誘餌，從各個方向吸引生源。這些高校不是被就業率挾持了嗎？他們的熱門專業目前很熱門，但這種熱門背後暴露出的是熱門專業依賴統計數據，如履薄冰，大學的尊嚴實際上已經淪落到用就業數據來評判的地步。當然，錯不在專業，而在教育導向。這就是當前教育的功利化、道德化、不道德化，這就是當前教育的濫用。費希特早在19世紀初就抱怨過教育的機械化和功利化及其後果，與今天中國的現狀類似。我們引用他的經典原文來解釋和依據吧。
要克服學生對死記硬背的厭惡，還得靠搪塞，說這種知識以後會有用，說每個人都可以用它來謀生計，獲得榮譽，甚至直接靠眼前的獎懲。這樣，知識從壹開始就被定義為感性幸福的女仆，而這種在其上述內容中被定義為純粹無力發展道德思維模式的教育，必須將自身的利益與這種腐敗的利益結合起來，才能充分運用到學生身上，甚至培養和發展他們的道德腐敗。
只有教育發展精神活動，才能喚起純粹知識本身的愉悅，從而使心靈接受道德修養。相反，簡單的被動接受會麻痹和扼殺認知活動，正如這種教育需要從根本上敗壞道德思維模式。
【愛智慧】這種精神教育的方式，是對道德教育的直接準備。它絕不允許感性享受成為驅動力，從而徹底根除不道德生活的根源。
第三，教育的本質在於培養學生的實踐品格。人類的終極目標是認識和改造世界，最終實現人類的自由。可見，自由是壹個實踐範疇，只有在實踐領域才能實現。教育是實現人的自由的手段，所以實踐尤為重要。讓學生整天打坐而不行動，或者過多地講仁義禮智，顯然不是教育的應有之義。也許哲學家和思想家可以沈浸在幻想中，說得清清楚楚，但教育絕不應該就此止步，而應該有壹個實踐的維度，盡管如上所述，純粹的精神活動非常重要。在《論語》中，我們也可以找到很多崇尚實踐、實踐優先的表述。比如，孔子說“學而不時，不如說”，“有余力，學而文學”，夏紫說，“賢者能變色，父母能盡心，君子能領身，朋友能言而有信。雖然我沒有學過，但我會稱之為學習。”康德稱這種立場為實踐理性優於理論理性。需要強調的是，我文中所說的“實踐”與馬克思主義哲學中的“實踐”概念並不完全相同。主要是指實現應該存在的東西的活動，即普遍的道德規律和從中構想出的社會理想藍圖；馬克思主義的實踐是指人類的壹切社會活動，實踐構成實踐的環節。壹個在學習上壹無所成，沒有打開思維的人，可以修行，但不能修行，因為修行就是“學以致用”。他不學怎麽會應用呢？“學而優則仕”也是修行，但是不學怎麽做官？
教育要培養和錘煉學生的實踐品格，就是要激勵學生樹立遠大理想，響應時代的召喚，勇敢地承擔起改良社會的責任，進而培養和錘煉學生貫徹自己的理想，具備獨立於社會、善於處世的能力和素質。教育是百年大計的基礎，因為教育可以啟蒙大眾，培養人才，培養改良社會的中堅力量，從而促進社會進步和國家富強。值得強調的是，教育要塑造學生的實踐品格，這並不意味著教育是為了實踐，是為了就業，或者是作為就業服務中心。成功教育培養的學生不僅是盲目適應社會和現實的應用型人才，也是德才兼備、敢於用理想去改善社會、改造現實的創新型人才。創新型人才更多的是藐視現實，點燃理想。我深深知道，在寫作的這個點上，已經有無數的板磚了，大部分都會指責我坐而論道，無視現實，過於理想。不知道教育其實是壹個社會問題，千萬不要指望在教育內部就能很好的解決。但是，我還是要堅持我的理想。我只重視我的理想。現實往往讓人絕望，理想卻給人希望。罵吧，但請允許我保留這個理想。理念是我很喜歡的壹個詞，它的根源來自理念，也就是柏拉圖的理念；它的展開構成了唯心主義，通常被翻譯為“唯心主義”(但這個翻譯嚴重曲解了這個詞的意思，如果能在磚下生存的話，希望在下壹篇文章裏再談這個問題)，但它也有壹個鮮為人知的“唯心主義”的真正含義。
說到底，教育是塑造壹個真實的人，帶領人回歸自我的技能。真正的人應該是追求真善美的整體人，應該是知行合壹的自由人。我國中小學教育歷來提倡學生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這個教育目標是符合教育的哲學本質的，是真正的人性的，因為如上所述，人本身就是求真、求善、求美的自由統壹。但是功利主義的教育已經出了名的把原本完整的人肢解了，人走到哪裏都是支離破碎的。
但對於正在學習的人，請不要因為教育的沈淪而沈淪於自我，因為妳我的沈淪就是整個民族的沈淪。最後，我想引用漢族儒家董仲舒的壹句名言來鼓勵妳們學生和我自己:
這是正確的做法，
不急著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