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股票大全官網 - 財經新聞 - 李開學的從襄樊到上海

李開學的從襄樊到上海

1964年出生的李開學,出生在湖北襄樊襄陽縣的偏僻鄉村,卻屬於那個年代極為矚目的“新三級”壹代。他1979年考入襄陽師範,2年後畢業,在當地壹所中學短暫任教壹年後,調到東湖鎮印刷廠,歷任校對、業務科長和辦公室主任。

在這個偏僻的鄉鎮小廠,他花了13年時間邊工作邊從湖北廣播電視大學相繼拿到政史專業的大專和本科文憑。李的好學成癖和手不釋卷,在他於2年後的1997年考入武漢大學法學院就讀政治學理論研究生時,成為當地的壹個傳奇。

李有五姊妹,他是老三,大哥在外打工,壹個哥哥從小送人,下面兩個妹妹習慣稱他小哥。李詠笛說,小哥每次從城市回到老家,都會感嘆在中國,城鄉內外就是兩個世界,人生而平等,為何要分成兩個世界?謝芳是李開學在中學任教時的學生,她對這位丈夫兼老師充滿崇敬。她回憶,李開學的口頭禪就是“壹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李開學在武大讀研時先後師從虞崇勝和施雪華教授,現在已經是北師大行政學博導的施雪華,對李開學在攻讀碩士期間的表現和碩士論文的學術水平留下了深刻印象。

2000年7月,作為武大的優秀碩士畢業生,法學碩士李開學被江蘇泰州市外經貿局作為人才引進,當地答應解決家屬工作、孩子上學和房子問題,謝芳和兒子李挽瀾因此相繼來到泰州。謝芳喜歡翻看那個時期的照片,到3年後李開學再考入復旦讀博士之前,好不容易團聚的壹家三口,在這個蘇北小城留下了甜蜜的回憶。

這三年裏,李開學留給他的前同事施勁華的最大印象,就是壹直在看書復習,沒有人知道李開學放棄這段安逸生活脫產讀博的原因。而施雪華則認為自己的這個得意門生,壹直是對做學問比從政更有興趣。

但學問也不是那麽容易做的。

春節後返滬前夕,李開學攜謝芳在武漢拜訪了另壹位學長,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的政治學教授董少平,表達了想在湖北高校求職的願望。董表示情況不樂觀,自從教育部開展高校本科評估以來,各地高校都已經引進了大量博士,師資基本飽和,他坦言像李開學這種年齡不小的老博士,又沒高級職稱,如果從講師開始,科研稍有跟不上,弄不好猴年馬月才能評到副教授。李開學被發現去世後的第二天下午,國家稅務總局(揚州)黨校來復旦面試,他最終未能去成這個博士生們眼裏“待遇豐厚”的不錯單位。

李開學的師弟郭湘覺得李是個典型的理想主義者,倘若換了是他,壹定會選擇留在泰州,即便想讀博也會選擇在職攻讀。已經定下來去福建某省直單位做公務員的鄭明,則感嘆大師兄“選擇失誤”,倘若留在泰州做公務員不走,也許早已經是處級幹部了。

得知李開學出事後,浦興祖當即趕到現場,看到慘狀後,老淚縱橫。浦興祖回憶,5年前李開學前來復旦面試時,他和妻子壹起請李開學、謝芳夫婦吃飯,曹緒飛也在座,師生五口其樂融融,殊料現在人鬼殊途。

浦興祖悲傷這個開山大弟子的不幸遭遇,又感慨於內心的五味雜陳。在挑選博士生上,壹方面他覺得李開學這種有過工作經驗的學生,對社會和政治制度會有更成熟的思考;另壹方面,又覺得博士生年輕壹點思路活躍精力充沛,家庭負擔可能會少壹些。他的同事則建議他以後帶博士得留神,註意考慮家庭和經濟情況以及年齡等多方面因素。

“要在核心期刊發表的論文、經濟壓力、就業問題”,浦興祖感嘆這是現在讀博士的三座大山,他回憶,4年半以來李開學拿到的唯壹外快,是2004年6月,在上海嘉定區江橋鎮的壹次憲法學習講座裏,壹個不超過500元的紅包。浦興祖從課題經費裏先後補貼了他3500元,他的博士同學曹緒飛甚至悄悄讓輔導員把自己的獎學金打到了這個師兄的卡上。

271.5元,這是博士生能拿到的每月補貼,有兩年以上工齡的李開學,可以拿到300元左右,他的師弟郭湘感嘆這個數字比上海的低保水平還要低壹半。當下讀文科博士,最好是家庭經濟寬裕,所謂學有余暇,才能安心做學問,倘若是將讀博士當作改變命運的出路,未必會如所願。

鄭明回憶,2007年是李開學的兒子李挽瀾參加高考的壹年,前壹年高考失利的兒子,估計牽扯了李開學不少精力,他曾在李開學電腦桌面上多次看到過很多下載的高考模擬題。郭湘也經常會在北區校園裏看到騎著自行車來去匆匆的李開學,他不知道這位大師兄2003年9月起就壹直在壹家名叫上海三達學院的民辦學校兼職,2004年起又在上海壹通翻譯科技有限公司做兼職翻譯,直到去世前的2007年下半年,他還在上海電大楊浦工作站兼了壹份企業文化的教職,壹周四個課時,換來200塊酬金。

在師弟師妹們的印象裏,年長他們很多的李開學性格開朗得很,能說會侃,他們常常笑稱這位端著方步的大師兄,是復旦北區的壹道風景。現在想來,大師兄總是習慣於強迫自己去面對所有的困難,他內心痛苦和脆弱的壹面,從來不會呈現。

回家

心力交瘁的謝芳最終放棄了法醫鑒定,和復旦簽訂了善後協議。

清明節這天,上海天色陰沈,李開學遺體在寶興殯儀館火化,包括浦興祖和曹緒飛在內,20多個人來給他送行,沒有追悼會,沒有花圈,只有幾束百合花和菊花。

火化當天,校方替這個畢業前夕倒在書桌前的44歲博士生支付了尚未償還完畢的中國銀行助學貸款,拖欠的1000多元公寓管理費,並支付了李開學的家人5萬元撫慰金。

謝芳脫下為丈夫添喜的紅毛衣,把丈夫的骨灰盒抱在胸前,坐上回襄樊老家的列車。

4月8日壹早,李開學的骨灰被安葬在他故鄉的小山坡上。

李開學的父母都在襄樊老家種地,謝芳說收入菲薄的李,壹直覺得對父母內心有愧,但李年邁的父母毫不介意,反以這個博士兒子自豪於鄉梓。謝芳回憶,春節回老家時,他曾對雙目失明的母親說過壹句話,“媽媽家裏糧食還夠吃壹年嗎?我博士馬上就可以畢業了,壹年後安定下來,就可以回來老家接妳們去享福了。”

他們沒料到,這個令他們最引以為豪的兒子,最後會以這種方式回到了這個故鄉。

謝芳經常會想像丈夫還坐在壹邊看書的樣子,寬寬的背,壹拍胸脯,咱宰相肚裏能撐船,沒關系的,沒有咱過不去的事情。

謝芳也會想起4年前,和丈夫***用的郵箱裏,她發給讀博不久的李開學的第壹封郵件:我的老師,我的先生:如果心是近的,再遠的路也是短的;如果開心是蜜做的,再苦的海水也是甜的;如果妳收到我的祝福了,願妳事業有成,妳的學生,妳的夫人。

去世前的元宵節夜裏,李開學發給妻子的最後壹個短信是:“月圓了,親愛的,我們的夢也會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