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殺雞焉用牛刀,但如果用殺雞之刀來宰牛,恐怕不僅殺不了牛,還會刀損人傷,甚至刀毀人亡。這樣的例子在歷史上很多,也非常富有啟示意義。
德位相配是儒家的政治理想,雖然在現實中從來沒有完全實現過,但它壹直是人們批判現實的武器和改良社會政治的力量。我們如果撇開這些玄遠的道理不談,也可以從中借鑒某些為官之道。其實這個道理十分簡單,俗話說,殺雞焉用牛刀,但如果用殺雞之刀來宰牛,恐怕不僅殺不了牛,還會刀損人傷,甚至刀毀人亡。這樣的例子在歷史上很多,也非常富有啟示意義。
明朝的時候,明太祖朱元璋問劉基說:“我想讓妳做右相,不知怎樣?”劉基頓首說:“國之大事,莫大於置相,換相好比換殿中的柱子,必得用大的木材,若用小的木材,不折斷也必定仆倒,我就是那種小材,怎能當右相呢?”
朱元璋問題:“楊憲如何?”
劉基說:“楊憲有當丞相的才能,卻無當丞相的器量。丞相必須持心如水,不偏不倚,楊憲做不到。”
又問題:“汪廣洋如何?”
又答:“器量更淺,胸懷更小,比憲不如。”
又問題:“胡惟庸如何?”劉基急忙搖頭道:“不可!不可!區區小犢,壹經重用,必至轅裂輪破,禍且不淺了!”
不久,楊憲因誣陷人而被處死,李善長又被罷去相職,胡惟庸逐漸升為丞相。後來,李善長被賜死,胡惟庸因謀反被族誅。
劉伯溫是壹位奇人,他所說的“換相好比換殿中的柱子,必得用大的木材,若用小的木材,不折斷也必定仆倒”的話非常有道理。
據說商朝的賢相尹伊曾經在集市中屠牛,並作歌曰:“下屠屠牛,上屠屠國。”尹伊自然是牛、國皆可“屠”的大材了,但並不壹定每個宰相都有“屠國”之材,否則歷史上哪來的那麽多的國破家亡之事呢?下面我們來比較兩個宰相,就可以看出其才識、度量的不同了。
先看那位因草草北伐失敗而大出其名的南宋宰相韓平原。他只有雞刀之材,卻用來殺牛,自然就沒有那份“牛刀小試”的輕松與瀟灑了。
在宋朝的時候,宋寧宗的宰相韓平原在作縣尉的時候有個好朋友,是他自己的館客(私塾先生),此人既十分有見識,又很賢德,所以韓平原十分尊重他。後來兩人分別了,壹直不通音信。韓平原當了丞相,掌握國家大權後,非常思念他。
有壹天,他忽然不請自來了,原來他已經改名換姓,中進士好幾年了。韓平原見了他非常高興,給他優厚的待遇,請他留在館內,仍做韓家的館客。壹天,夜深人靜時,韓平原同館客喝完了酒,屏退了左右的侍從,兩人促膝談心。韓平原問他:“我才疏學淺而掌握了國家大權,人們怎麽看我呀?”館客嘆息說:“您同您的家族現在已經危如累卵了,還有什麽可說的呢?”
韓平原從來沒有這樣想過,聽了以後,非常震驚,問為什麽。館客直言不諱地說:“宮中立皇後,如果您不同意,皇後將怨恨您;宮中立太子,如果您不同意,太子將怨恨您;您當政後,賢人君子,從朱熹、彭龜年、趙汝思以下,被斥貶逐放的不計其數,士大夫也壹定十分怨恨您;現在同金人打仗,軍隊犧牲很大,將士的屍骨暴露在荒野中。城鄉中常能聽到孤兒寡婦的哭聲,如此,三軍也會怨恨您。再說,邊境的百姓死於敵人的掠奪和殺害,那麽,四海之內的百姓怨恨您。您如此激起眾怨,怎麽能承擔得了?”
韓平原沈默了許久,說:“妳準備教我怎麽辦呢?”館客不願意說。他再三催逼,最後才說:“只有壹個辦法,只怕您不願采納。現在,皇上重病在身,無意於政事,如果妳現在趁機立太子,學習古代堯、舜、禹禪讓的家法,請皇帝讓賢,讓太子即位,那麽,太子對您會由怨恨而轉為感謝。這時,太後退而為皇太後,即使怨恨您也沒有權了。以後,您可以輔佐新皇帝,壹切從頭開始。對從前被貶的諸賢士,已死去的增加撫恤,還活著的召回給予提升,同時派遣使者去聘請有賢德的人來執政,對外要消除積怨,請求和解,使邊境平安無事。您還可以優厚地犒勞過去的軍人,撫恤犧牲的將士,免去各種無名的賦稅,解決好種種矛盾,使全國的百姓有新生之感。然後,您選擇壹位知名的儒士,把丞相之位讓給他,自己請求告老還鄉,悠遊於山水之間,如此,您最後就能轉危為安,變禍為福。您也許會同意我的建議吧!”
韓平原聽了,雖然覺得他講得有道理,但猶豫不決,想留他做自己的顧問,但那個館客堅決不幹,最後還是離去了。
不久,正如那位館客所預見的壹樣,韓平原被加罪殺了頭。
韓平原是個庸才,被殺是不足惜的。倒是那位館客頗有宰相之具。即使今天看來,那位館客所說的也都是符合當時的歷史事實的。但當局者迷,當時亦不易看清別人的處境。而那位館客竟然能夠分析朝野上下的情況,預知韓平原的未來,可謂是非常有見識了。
只是那位館客有些隱士之風,不願意出山,總是隱姓埋名。說起隱士,就引出了另壹位宰相,這就是唐朝的肅宗、德宗時幾度出任宰相的李泌。
李泌首先是個隱士,當時就聞名天下,但他不願意做官,皇帝幾次征召他,他都不出來。後來安史之亂發生了,他見國家危難,再也“隱”不住了,便主動地投靠了唐肅宗,當時正是危難之際,用人之時,當然受到極大的重視。後來幾次辭官,又幾次出山。從下面的例子中可以看出,他是個非常有才識,也非常正直的人。
唐德宗貞元年間,張延賞在四川和東川的節度使李叔明有矛盾。壹次,德宗來駱谷時,正值陰雨連綿,衛兵逃跑回家的很多。李叔明的兒子李升等六人,非常擔心壞人乘機破壞皇帝車駕,皇帝的安全受到影響,於是互相刺臂發誓結盟,輪換著保護皇帝的車馬,壹直到了梁州。回到長安之後,德宗因他們護駕有功,把六人都封為禁衛將軍,寵遇甚厚。
張延賞得知李升經常出入郜國大長公主(唐肅宗的長女)的府第,就暗地裏上書報告給德宗。德宗問李泌:“郜國大長公主已經年老,而李升還很年輕,他們為什麽要經常來往呢?”李泌說:“這壹定是有人要動搖東宮太子的地位,是誰給陛下講的?”德宗說:“妳不必問,只要為朕考察壹下。”李泌說:“壹定是張延賞報告的。”
德宗裝作不理解地說:“怎麽就能知道是他報告的呢?”李泌詳細呈述了張延賞和李叔明二人的矛盾,說:“李升承皇恩照顧,做了禁衛將軍,張延賞當然嫉妒他,而郜國大長公主又是太子的蕭妃的母親,所以就用這種方法陷害太子了。”德宗笑道:“妳說得很對,是他報告的。”
又有人上告大長公主淫亂,而且厭煩祈禱儀式。德宗大怒,把大長公主幽禁在宮中,並狠狠責備太子,太子因此請求與蕭妃離婚。德宗召見李泌,告訴他這事,並且說:“舒王近來已有很大的進步,孝敬、友愛、溫良、仁義。”李泌說:“陛下僅有壹個兒子,為什麽要將他廢掉而另立壹個侄兒呢?”德宗聽了。發怒說:“妳為什麽要離間我們父子關系?是誰告訴妳舒王是我的侄兒呢?”李泌回答說:“是陛下自己說的。大歷年初,陛下告訴我,今日得數子,我請問是何緣故。您說:‘昭靖諸子。主上要我以兒子對待。’您對自己所生的兒子尚且懷疑。哪裏還能把侄子當兒子對待呢?舒王雖孝順。可陛下應該自己努力治國,不要寄希望於子侄對自己的孝順。”
德宗聽了他的這壹番話,很不高興,說:“妳竟敢違背我的意誌,真是太大膽了,妳為何不愛惜妳的家族?難道妳不怕族誅嗎?”李泌並不害怕,而是十分從容地說:“我正是因為愛自己的家族。所以不敢不把話說完。如果怕陛下大怒而免強屈從了陛下,陛下將來反悔,必定怨我說:‘我任妳為宰相,竟不力諫,把事情弄到這個地步。’到了那個時候,壹定又要來殺害我的全家。我老了,殘年不足惜,如果枉殺了我的兒子,立我的子侄為後代,我不歡喜這樣的後代來祭祀我。”
於是他痛哭流涕。德宗也流著眼淚說:“事已如此,要我怎麽做才可以呢?”李泌說:“這是壹件大事,願陛下審慎行事。我始終認為陛下要樹立自己的聖德,應當使海外蠻夷能對您愛戴如父。您怎麽能無緣無故地懷疑自己的兒子呢?自古以來,父子相疑,沒有不亡國覆家的。前車之鑒不遠,您還記得過去在彭原時,建寧王為何被殺的嗎?”德宗說:“建寧王叔是冤枉的。肅宗性急,進讒言者的詭計實在太騙人了。”
李泌說:“在建寧王被殺的時候,我辭去官爵,發誓再不到天子左右當官,不幸今日又當了陛下的宰相,又親眼看到這些事。我在彭原時,竟不敢說建寧王之死是個冤案。直到辭去官職時才說這件事。當時肅宗聽了我的話也後悔。代宗先帝自建寧死後,常懷危懼。我也曾為之誦黃臺瓜辭,以防止有人用讒言制造事端。”
德宗說:“這些自己是知道的。”他的臉色稍有緩解,過壹會兒,又問道:“貞觀開元之時,全換了太子,為什麽沒滅亡呢?”
李泌說:“從前,承乾(太宗的太子)多次監督國事,依賴、巴結他的人很多。他藏了許多兵器,與侯君在壹起謀反。事情暴露後,太宗派他的舅舅長孫無忌等大臣調查幾十次。真相大白後,召集百官討論處理方法。有人求情說:願陛下不失慈父聲望,讓太子壽命到頭。皇帝同意了這種請求,並廢除了魏王泰。現在陛下已經知道肅宗性急,建寧受冤,實在是件好事。作為臣下,感到不勝慶幸。願陛下以此為前車之鑒,慎思三日,從頭考察,壹定會明白太子沒有什麽陰謀不軌。他如果真有不法行為,可召集深明大義的大臣二三人審查,陛下就照貞觀之法來處理:廢舒王,立皇孫。那麽,百代之後執掌天下的人還是陛下的子孫。我觀察太子的容顏儀表,絕非蜂目、豺聲的商臣(春秋戰國時期楚國殺父的太子)的樣子,怕的是他執政過於軟弱仁慈。還有,太子自從貞元以來,壹直居住在少陽院,在居所附近從沒接待過外人,幹預外事,怎麽能有異謀呢?那些進讒言的人非常狡詐,即使有像晉湣懷那樣的親筆信,有如太子穿兵甲那樣的證據,也還是不足信的。陛下怎能只因為太子的妻子的母親有罪就連累無辜呢?幸虧陛下告訴我,今天,我敢用我的家族來為太子擔保,他壹定不會有什麽陰謀。今天,我要是為自己著想,就會順從您的意見,同意您立舒王為太子。那樣,我就可以有大功於將來的皇帝了。假使不是我,而是從前的楊素、許敬宗、李林甫之流奉承您的話,那他們就為舒王得到天下而立下定策之功了。”
皇上聽了他的這壹番話,覺得十分有道理,但還是說:“您讓我再考慮壹天。”李泌抽回自己的笏板叩拜,哭著說:“這樣的話,我就知道陛下父子將慈孝如初。可是陛下回後宮後壹定要自己來審思,不要把這些意思露給左右侍者。如果您表露出去,他們都想立功於舒王,那麽,您就處於危險之中了。”
皇上說:“妳的意思我全明白。”又過了壹天,皇上來到延英殿,單獨召見李泌,流著淚,撫著李泌的背說:“如果不是妳的壹番真知灼見的勸說,我今天後悔也來不及了。太子仁孝,實在沒有別的企圖。”
李泌叩拜賀喜,並借此機會乞求告老還鄉。正所謂激流勇退,能夠做到這壹點並不容易。以李泌之才德,做壹國之相,尚且惕怵有加,及時抽身,才得以保全。韓平原本是壹個劉基所說的“折”、“撲”之材,即使有明智之士,也是救他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