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爭座位稿》 ,又稱《與郭仆射書》,是顏真卿寫給當時的尚書右仆射郭英乂的書稿,書於代宗廣德二年(764)十壹月,曾摹刻上石,原石存於西安碑林,即“關中本”。
唐廣德元年(763),吐蕃入寇唐土,盡取河西、隴右之地,然後降涇州,入邠州,掠奉天、武功,直逼京師,唐代宗倉促出奔。幸得汾陽郡王郭子儀率兵反擊,唐代宗車駕返都。次年郭子儀在靈臺西原(今甘肅涇川境)大破吐蕃,斬首五萬後,自涇陽來朝。代宗令宰臣百僚迎接於開遠門,並在安福寺舉行興道之會。會上,尚書右仆射郭英乂為討好魚朝恩,把其座位安排在仆射壹行,禮遇高於六部尚書。魚朝恩,壹介宦官而已,然獨掌禁兵,氣焰萬丈。時任檢校刑部尚書兼禦史大夫的顏真卿致書郭英乂,據刑憲典章,凜凜然提出嚴正的批評,既斥郭英乂之佞,復奪魚朝恩之驕,忠義之氣,橫溢於文字之間。
郭英乂 (?—765),字元武,唐瓜州晉昌(今甘肅安西東南)人。隴右節度使郭知運子。精熟武藝,以軍功累遷諸衛員外將軍。至德初,遷隴右節度使,收復兩京後,還掌禁兵。代宗時,權為東都留守,時東都新復,他不能禁暴,縱軍與朔方、回紇之眾大掠都城。廣德元年(763),封定襄郡王,在京師大起甲第,窮極富麗。永泰元年(765),繼嚴武為劍南節度使,既至成都,肆行不軌。兵馬使崔旰因眾怨襲成都,他逃亡被殺。
? 魚朝恩 (722—770),唐玄宗時入宮當太監,安史之亂發生後,隨唐玄宗出逃,侍奉太子李亨,頗得信用。肅宗乾元元年(758),任觀軍容宣慰處置使等職,負責監領九個節度使的數十萬大軍。唐軍收復洛陽後,魚朝恩被封為馮翊郡公,開府儀同三司。代宗廣德元年(763年),吐蕃進犯 ,代宗出逃陜州(今河南三門峽西)。魚朝恩以保駕有功,被封為天下觀軍容宣慰處置使,並統率京師神策軍。後領國子監事,兼鴻臚、禮賓等使,掌握朝廷大權,幹預政事,懾服百官,不把皇帝放眼裏,貪賄勒索。置獄北軍,人稱地牢,迫害無辜。大臣元載知代宗對其不滿,乃與代宗謀除之。大歷五年(770)寒食節,代宗乘宮中宴會後召見之機,捕殺魚朝恩。
釋文
十壹月□日,金紫光祿大夫、檢校邢部尚書、上柱國、魯郡開國公,顏真卿,謹奉寓書於右仆射定襄郡王郭公閣下。
蓋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是之謂不朽。抑又聞之,端揆者,百寮之師;諸侯王者,人臣之極地。今仆射挺不朽之功業,當人臣極地,豈不以才為世出,功冠壹時。挫思明跋扈之師,抗回紇無厭之請,故得身畫淩煙之閣,名藏太室之廷,籲足畏也!
然美則美矣,而終之始難。故曰: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可不儆懼乎?書曰:爾唯弗矜,天下莫與汝爭功;爾唯不伐,天下莫與汝爭能。以齊桓公之盛業,片言勤王,則九合諸侯,壹匡天下;葵丘之會,微有振矜,而叛者九國。故曰:行百裏者半九十裏,言晚節末路之難也。
從古至今,臮我高祖太宗已來,未有行此而不理,廢此而不亂者也。前者菩提寺行香,仆射指麾宰相與兩省臺省已下常參官並為壹行坐,魚開府及仆射率諸軍將為壹行坐,若壹時從權,亦猶未可,何況積習更行之乎?壹昨,以郭令公父子之軍,破犬羊兇逆之眾,眾情欣喜,恨不頂而戴之,是用有興道之會。仆射又不悟前失,徑率意而指麾,不顧班秩之高下,不論文武之左右,茍以取悅軍容為心。曾不顧百寮之側目,亦何異清晝攫金之士哉?甚非謂也!
君子愛人以禮,不竊見聞姑息,仆射得不深念之乎!
真卿竊聞軍容之為人,清修梵行,深入佛海,況乎收東京有殄賊之業,守陜城有戴天之功,朝野之人,所***貴仰,豈獨有分於仆射哉!加以利衰塗割,恬然於心,固不以壹毀加怒,壹敬加喜,尚何半席之座、咫尺之地能汨其誌哉。且鄉裏上齒,宗廟上爵,朝廷上位,皆有等威以明長幼。故得彜倫敘而天下和平也。且上自宰相、禦史大夫、兩省五品以上供奉官自為壹行,十二衛大將軍次之;三師三公、令、仆射、少師、保傅、尚書、左右侍郎自為壹行,九卿三監對之,從古以然,未嘗參錯。至如節度軍將,各有本班。卿監有卿監之班,將軍有將軍之位。縱是開府特進,並是勛官,用蔭即有高卑,會?合依倫敘,豈可裂冠毀冕,反易彜倫。貴者為卑所淩,尊者為賤所逼,壹至於此,振古未聞。如魚軍容,階雖開府,官即監門將軍,朝廷列位,自有次敘,但以功績既高,恩澤莫二,出入王命,眾人不敢為此,不可令居本位,須別示有尊崇,只可於宰相師保座南,橫安壹位,如禦史臺眾尊、知雜事禦史,別置壹榻,使百寮***得瞻仰,不亦可乎?聖皇時,開府高力士承恩傅宣,亦只如此橫座,亦不聞別有禮數,亦何必令他失位。如李輔國倚承恩澤,徑居左右仆射及三公之上,令天下疑怪乎?
古人雲:益者三友,損者三友。願仆射與軍容為直諒之友,不願仆射為軍容佞柔之友。
又,壹昨裴仆射誤欲令左右丞勾當尚書,當時輒有訓對。仆射恃貴,張目見尤,介眾之中,不欲顯過。今者與道之會,還爾遂非,再猲八座尚書,欲令便向下座。州縣軍城之禮,亦恐未然。朝廷公?之宜,不應若此。今既若此,仆射意,只應以為尚書之與仆射,若州佐之與縣令乎?若以尚書同於縣令,則仆射見尚書令,得如上佐事刺史乎?益不然矣。今既三廳齊列,足明不同刺史。且尚書令與仆射同是二品,只挍上下之階,六朝尚書並正三品,又非隔品致敬之類。尚書之事仆射,禮數未敢有失。仆射之顧尚書,何乃欲同卑吏?
又據《宋書》有百官誌,八座同是第三品,隋及國家始升,別作二品。高自標致,誠則尊崇,向下擠排,無乃傷甚。況再於公堂,猲咄常伯,當為令公初到,不欲紛披,僶俛就命,亦非理屈。
朝廷紀綱,須***存立,遇爾隳壞,亦恐及身。明天子忽震電含怒,責斁彜倫之人,則仆射將何辭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