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4月27日下午，胡曉煉在其位於北京西三環航天橋旁華融大廈9樓的辦公室裏，接受了《財經》雜誌的專訪，暢談了此次資本賬戶開放新政的決策思路和脈絡。她的回答準確而坦率。
“資本項目的開放應該是雙向的，有流入也有流出。
《財經》:開放資本項目這壹重大舉措的背景是什麽？關於時機有什麽具體的考慮嗎？
胡曉煉:早在1993，中央《關於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若幹問題的決定》中就確定了我國外匯體制改革的兩個重要目標。此後，黨中央、國務院多次闡述:壹是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要更好地反映市場供求關系；第二，人民幣逐步可兌換。
中國人民銀行和外匯局這麽多年壹直在往這個方向走，但每次都是越走越大。很多人認為這個政策的出臺完全是因為目前巨大的貿易順差、外匯儲備和國際壓力，但我認為應該從根本上來看待。這是整個外匯體制改革鏈條中的壹環，目標早就定好了。
在宏觀形勢較好的情況下出臺這些強政策，更安全，風險更小。所謂國際收支風險，壹般是指形勢突然逆轉，外部資金大量流出，導致國際收支危機、金融危機甚至經濟危機。這種情況壹般發生在外匯流出，外匯儲備不足的情況下。當前，中國經濟持續快速增長，外匯儲備較為充裕，金融體制改革穩步推進。特別是各方廣泛關註的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改革取得重大突破和進展，為這項改革提供了有利契機，我們對啟動改革更有信心。
人民幣資本項目可兌換是既定目標，但實現這壹目標的步伐和速度，在哪些方面，在哪個階段，需要根據整體經濟環境來選擇。在目前的環境下，我們可以走得更快。
《財經》:資本項目開放前的最後壹項重大舉措QDII，即QFII的放開，已經過去三年多了。如此謹慎的原因是什麽？
胡曉煉:我們壹直堅持資本項目開放的審慎可控原則，遵循壹定的順序。比如先長期資本後短期資本，先直接投資後間接投資，先資本流入後資本流出等等。資本賬戶的開放應該是雙向的，有流入也有流出。中國長期缺乏外匯，所以壹直是先鼓勵流入，後有序流出。讓QFII先走是必然的。現在中國已經告別了外匯短缺的時代，我們根據形勢的發展，均衡地管理資本的流入和流出。這壹次在有序引導流出方面的政策調整力度比較大，但不能說是根本性的轉折。這仍然是壹個有序漸進的過程。
我們也註意到很多媒體說這是QDII的開閘，但是央行5號公告中並沒有使用QDII這個詞。其實名字是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內容。《5號公告》中涉及促進資本有序流出的部分為第四、五、六條。第四條和第六條分別與銀行和保險公司有關，僅從投資方式上看，並不完全新穎。
例如，銀行的外匯理財產品已經存在很長時間了，有資格提供外匯理財服務的銀行可以匯集外匯資金投資於海外市場的固定收益產品。至於保險公司，中國保險監督管理委員會在2004年發布了壹項政策，允許它們在海外使用外匯資金投資於壹定範圍的金融工具。
《財經》:這次匯改是不是“藏匯於民”政策導向的直接體現？對緩解人民幣升值壓力能起到什麽作用？
胡曉煉:其實把新出臺的政策和緩解人民幣升值壓力直接掛鉤，我覺得有點短視。這壹政策調整不是在某種壓力下做出的權宜之計，而是基於外匯體制有序改革和逐步實現人民幣可兌換的長遠考慮；它符合市場化改革的方向，也是建立和完善調節國際收支的市場機制和管理體制的重要組成部分。如果簡單理解為為了減少外匯流入壓力而分散外匯，“藏匯於民”就不夠全面。當然，我們也希望鼓勵基金多渠道投資，分散投資風險。如果能有這種效果和作用，自然很好。
“我們從促進國際收支基本平衡的大概念來考慮整體額度控制，而不是簡單地與QFII壹壹對應、平衡。”
《財經》:《5號公告》對商業銀行、證券機構、保險公司可用於投資的幣種和允許投資的種類有不同的規定。第四條允許符合條件的銀行集合境內機構和個人的人民幣資金購買外匯，在壹定額度內投資境外固定收益類產品；第五條允許符合條件的基金管理公司和其他證券經營機構在壹定額度內收取境內機構和個人的外匯，用於包括股票在內的境外證券投資；第六條允許符合條件的保險機構購匯投資境外固定收益產品和貨幣市場工具。這樣安排有什麽意義？
胡曉煉:銀監會對銀行的外匯理財投資產品有專門的規定。符合條件的銀行已經能夠代表客戶推出投資固定收益產品的海外理財業務。《5號公告》第四條在商業銀行代客境外理財投資品種範圍上與此規定有所銜接，但僅在兌換環節放開，允許人民幣購匯。
對於保險公司來說，國內市場的投資選擇有限，收益率無法滿足需求。他們希望分散資產投資，壹方面可以防範風險，另壹方面可以提高整體收益率。2004年以後，保監會已經允許保險公司利用外匯(主要是境外上市融資)投資壹定範圍的境外金融產品。這壹新政策主要是進壹步放開交易所，使其可以按照資產的壹定比例購匯並對外投資，比原來僅限於外匯資產的投資規模更大。
我們的想法是，第壹步是允許保險公司投資風險較小的固定收益產品和貨幣市場工具。保險公司有進壹步擴大投資範圍的要求，但這得壹步壹步來；如果這第壹步走得好，擴大產品和領域的投入就不遠了。保監會關註保險公司的風險管理能力，我們會和保監會密切配合和合作。畢竟固定收益和貨幣市場產品可以保本，目前利息收入也不低；雖然最近海外股市比較好，但是如果風險管理不好，投資風險可能很大。所以，壹步壹步來。
《財經》:“5號公告”及隨後於4月18日發布的《商業銀行代客境外理財業務管理暫行辦法》並未對購匯額度做出規範性表述。這是當前金融市場最關心的問題。
胡曉煉:允許多大規模的購匯，取決於很多因素。比如銀行代客管理外匯的專業能力，機構和個人對銀行理財產品的興趣程度等等。如果產品設計得當，得到客戶的高度認可，產品的規模可能會更大。此外，銀行自身海外投資的水平和經驗也很關鍵。如果壹些銀行缺乏相應的人才和經驗，可能不會自己要求發行大額產品。
《財經》:在采訪中我們發現，市場對購匯額度規模的猜測，基本都是以獲批的QFII額度為依據，這個額度應該是上限。這種想法對嗎？
胡曉煉:額度方面，外匯局會有壹個年度總量。根據銀行的申請，並考慮到各自的業務能力和風險承受能力，每個機構的額度會有所不同。QFII只是要考慮的因素之壹，但不是絕對因素。我們從促進國際收支基本平衡的大概念來考慮整體額度控制，而不是簡單的與QFII壹壹對應、平衡。國際收支不能每壹項都是壹對壹的平衡。
“證券機構和銀行、保險不壹樣。5號公告第五條的相關規定首先是定向募集，然後投資的資金來源是自有外匯。發射可能會采取試點的方式。”
《財經》:在發布5號公告的同時，國家外匯管理局發布了《關於調整經常項目外匯管理政策的通知》，允許境內居民每年結匯2萬美元。這些資金是否可以通過5號公告第五條的方式，即通過證券經營機構外匯集合理財，投資於境外組合證券？
胡曉煉:國內居民想進行海外投資，可以購買銀行的海外理財產品。5號公告第五條所稱“基金管理公司等證券機構在壹定額度內收取境內機構和個人所有的外匯進行境外組合證券投資”，在初始階段不屬於公開發行，屬於定向發行。我們希望通過壹定時期的試點，可以從現在的定向發行改為公開發行，盡快擴大證券機構和基金的集合理財，給更多的機構和個人對外投資的機會。這需要各部門的協調和努力。
《財經》:5號公告發布後，僅過了幾天，《商業銀行為客戶提供境外金融服務管理暫行辦法》就發布了。市場現在很關心，規範保險公司、證券機構境外投資的相關規定會不會以較快的速度陸續公布？
胡曉煉:這個壹定是成熟的。目前，保險機構境外證券投資購匯已經啟動，人民銀行、保監會、國家外匯管理局將對2004年頒布的《保險外匯資金境外運用管理暫行辦法》進行修訂完善，預計出臺時間不長。
證券機構不同於銀行和保險。5號公告第五條的相關規定首先是定向發行，然後要求投資的資金來源為自有外匯。這項業務可以試點的方式推出，不同於銀行和保險機構，只要符合第四條和第六條的規定即可。目前，中國資本市場改革正在深入進行，我們也給予了積極支持。我想，隨著資本市場改革的推進和發展，這方面的步伐會更大。
“防範風險有兩種選擇:壹是怕感冒天天蹲著，二是加強鍛煉。我更傾向於後者，我應該主動處理和管理風險。”
《財經》:4月13公布新政策，已經過去兩周了。如何看待各方面的反應？我對QDII擔心了很久，認為對國內市場是壹大“利空”因素，所以很難推廣。
胡曉煉:沒有壹個政策是孤立的。對資本市場可能產生的影響是大家關心的問題，我們也進行了充分的評估。這個政策公布後，效果很好，和預測基本壹致。市場能夠正確解讀新政策在有序推進中國外匯體制改革兩大目標中的意義。在我看來，市場的反應還是很理性的。我認為這是壹個資本項目可兌換的政策，長期來看有利於中國資本市場的健康發展，並不被視為所謂的“壞”消息。
同時，該政策出臺後，壹直被關註的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改革也有了進壹步的分析。匯率不是壹個簡單的水平問題，而是壹個機制問題，應該更多地反映市場，即由供求關系決定。剛剛出臺的這些政策，對於理順外匯基本供求關系非常重要。過去過分強調引進資本，現在需要樹立與經濟發展相稱的平衡觀念，滿足各方面合理的外匯需求。這壹輪改革是以調整外匯供求關系為基礎的，是比較大的舉措，是完善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的重要壹步。
這項改革也為國內金融機構創造了推出更多金融產品和提供更好服務的機會。我國商業銀行長期以來過於依賴利差收入，金融服務相當薄弱。如果我們不給他們更多的創新激勵，未來將很難面對國際競爭。
此外，來自資本市場的反應也非常積極。我們覺得，只有資本有序合理地流入流出，中國資本市場的開放才能更加積極。資本市場希望更多的QFII進入中國，從而帶來更多的資金供給。但如果缺乏有序流出，變成單邊引入，就會對國際收支產生比較負面的影響。我想資本市場也看到了這種進出的好處。
很多人說，會不會有風險？事實上，只有更多地發揮市場機制的作用，使金融機構積累更多的風險管理能力，才能有效防範風險。防範風險有兩種選擇:壹是怕感冒天天蓋，二是加強鍛煉。我更喜歡後者。我應該積極處理和管理風險，而不是被動地防禦它們。如果市場機制能夠發揮更多的作用，未來政府的宏觀調控可能會采取更加完善的市場化手段，行政調控手段在目前的情況下已經變得更加有限。而且開放是穩健有序的，壹步壹步往前走的步伐沒有變。從投資的金額，機構投資的方式，到投資的範圍，都在掌控之中。
《財經》:資本賬戶開放邁出這壹步後，外匯風險會加大。央行和外匯局將采取哪些措施幫助國內金融機構和企業適應新的風險環境？
胡曉煉:去年7月匯改以來，央行和外匯局在這方面做了很大努力，推出了遠期和掉期業務，希望銀行和企業能夠更多地利用金融工具來防範外匯風險。但是，我們也發現企業對匯率風險的意識不是很強。到目前為止，企業更適合通過資本管理即資產負債來管理匯率風險，而不是交易金融產品。
長期以來，我國企業和銀行對匯率風險的意識都不是很強，也認為防範匯率風險的成本是額外的負擔。現在，隨著人民幣匯率彈性越來越大，我們必須意識到這種風險，必須意識到防範這種風險需要壹定的成本，以增加未來收益的可預測性和可控性。
《財經》:進壹步放開資本流出是否會增加海外風險向國內傳導的可能性？
胡曉煉:在我看來，有序開放的簡單含義就是在風險可檢測、可測、可控的條件下開放。從中國對外開放的過程來看，人們壹開始會爭論很多風險，但後來會發現，在改革的過程中，隨著機制的完善，風險總體上是降低了而不是擴大了。更何況，不開放也不是沒有風險，甚至風險可能會越積越多，越來越難以應對。
壹方面，國家外匯管理局要繼續堅定不移地深化外匯體制改革，逐步實現人民幣可兌換；同時，要加強對資本流入和流出的監控和管理，維護國家經濟和金融安全。目前，外匯局進壹步完善外債管理，初步建立了高頻債務監測系統，通過現代科技手段完善跨境資金流動監測、分析和預警，研究制定預防性危機應對和調整措施。當然，風險防範是壹個完整的體系，外匯局是其中的壹部分。宏觀經濟穩定，市場調控手段健全，金融體系健全更重要。
QDII是中國銀行首創的海外財富管理服務。據我所知，工商銀行和招商銀行也實施了這項服務。具有QDII資格的銀行可以向境內投資者募集資金，即與客戶簽訂“理財合同”，由銀行代替客戶從事境外資金運作，並約定給予客戶壹定的收益。中國投資者的好處由此可見壹斑:
中國國內投資者沒有QDII資格，同時由於資本相對薄弱，無法從事海外投資，從而失去了這部分盈利空間。QDII銀行政策的實施彌補了這壹缺陷，使客戶可以從海外資本市場賺取利潤，銀行也可以增強在國際市場的市場競爭力。俗話說“眾人拾柴火焰高。”此舉將進壹步推動中國國內資本走向海外，可以說是中國經濟發展的又壹次飛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