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0年,先是正元、兆康、謙余三家錢莊在7月22日同時關門停業了。它們是第壹撥倒下的錢莊,卻牽連9家錢莊倒閉。就連葉澄衷家族的升大、余大、瑞大、承大也宣告歇業清理,被稱為“四大皆空”。與此同時,嚴信厚所創的源豐潤以及李鴻章家族經營的義善源也元氣大傷,源豐潤屬下德源錢莊損失約有200萬兩。
導致這樣壹場金融風波的,是橡膠股票泡沫的破碎。
說起橡膠股票,顧名思義,就是與橡膠相關的股票。大家都知道,橡膠在今天儼然成為生活的“必需品”,因為滿大街跑的汽車都需要用它來做輪胎。20世紀初,也正因為汽車工業的迅速發展,導致橡膠生產成為朝陽行業,很多沒見過橡膠樹長成什麽樣的人,都忙不叠地投資橡膠行業,開辦公司,發行股票。在1909年底,這股熱潮波及到了中國,上海首當其沖。當時上海人稱橡膠為橡皮,所以也將橡膠公司發行的股票稱為“橡皮股票”。其中,最早發行橡皮股票的是英商渣華橡膠公司,每股為9兩,但開市不久就漲到了30兩……如此的高收益,顯然沖昏了很多人的頭腦。他們瘋狂地投入到其中,推動了股票價格的瘋長。這是壹場擊鼓傳花的遊戲,誰也不知道,這花最後落在誰人之手。但誰都知道,誰不參加,誰就不是時尚中人,到時候聊天都找不到***同話題,更重要的是,誰就跟錢過不去。可以說,橡膠股票見證了人性的貪婪,以及舊上海對財富的狂熱追逐。
正是利用這種盲目和跟風,壹些外商趁機做局,大肆圈錢。英商麥邊就開設了壹家蘭格誌橡皮股份有限公司,這是壹家皮包公司,為了向上海市民招股,他采取了壹系列輿論宣傳攻勢,“首先,在上海幾家著名報紙上刊登壹篇題為《今後的橡膠世界》的文章,先介紹橡膠的性能和用途,再分析世界上橡膠市場在今後30年內的供求趨勢,給讀者造成橡膠產品身價百倍的印象。
“其次,在報上刊登整版廣告,宣傳蘭格誌公司除在海外擁有許多橡膠種植園之外,還從事木材、石油等行業,資金充足,實力強盛。
“再次,拼湊壹個董事會,聲稱該公司在新加坡的橡膠種植園獲得豐收,在英國倫敦股市,該公司的股票不斷上漲。另外,將新加坡壹家橡膠種植園的外景攝制成電影,招待上海市民觀看,並宣稱該公司股票每年分紅可達45%。
“最後,采取提早發紅利的辦法來擡高股票聲譽。該公司宣稱,蘭格誌比其他公司業績顯著,其發行的股票在3個月後即發行股息,每股可得12.5兩。通過這種宣傳造成該公司股票勢必大漲的轟動效應,壹時間人們趨之如鶩。”
為了吸引壹時缺少資金的購買者入股,不少洋商與外國銀行互相串通,凡購買洋商橡膠股票的,可向匯豐銀行、麥加利銀行、花旗銀行押款。
各種宣傳,加上銀行的助紂為虐,不難想象上海為什麽為橡膠股票如此瘋狂。不要說升鬥小民,就連高高在上的官老爺,這次也不顧身份壹起加入了大合唱。“據時人描述,自1910年春起,‘此風披靡上海,各官商競向錢莊及外國銀行調用款項,投機若狂’,而各大錢莊‘亦以此項股票遠勝現金,爭先收積’。至於壹般中小商人和殷實市民,投入多年積蓄,甚至變賣家中衣物、首飾以換購股票者,不可勝數。”
據上海商務總會估計,只有兩成橡膠股票為在滬外國人購得,其余八成全都進了華人的口袋。又據統計,華商在1909—1910年初投入橡膠股票交易市場的金額約為4000萬兩。於是上海錢莊的可流通資金,幾乎全部被橡膠股票套牢。
上海道臺蔡乃煌自然不會放棄這家門口的機會。他動用自己手中的權力,將道庫存入錢莊的資金不斷透支,購進大量橡膠股票。
而另外壹位候補道臺施典章同樣力度不小,動用了川漢鐵路公司的公款,購進蘭格誌股票達485股,每股市價1400兩到1500兩之間。這些公款是川漢鐵路公司從民間募集到的修路資金。只是這些錢怎麽到了施典章的手裏?這跟他的身份有關。其時他就任商辦川漢鐵路公司的CFO(總收支),正是管錢的。那麽,他不在西南,卻跑到上海炒股,又是為何?這也跟川漢鐵路公司想在上海這個金融中心做投資有關。
說起來,自商辦以來,川漢鐵路公司要想修路,必須要募集資金。但它比不上蘇路,以及湯壽潛所在的浙路公司,靠近沿海發達城市,可以靠商界投資就能過好日子,它卻只能仰賴於名目繁雜的種種捐稅——靠著向全省農民強行攤派征收的“租股”,才在幾年之內籌集到了1000多萬兩。自1904年1月起,“清廷批準川漢鐵路公司在成都嶽府街成立,明文規定排斥外資,資金來源即‘田畝加賦’,在田租的基礎上將鐵路建設費用作為附加稅,攤派到每壹畝田地,稅率為3%。四川是個農業省份,這種做法無疑讓幾乎每個四川人都和這條鐵路利益攸關” 。這壹年,趙家蕃與沈縵雲等人出資支持於右任在上海創辦的《民立報》,就直指這都是“川人壹點壹滴之膏血,類由傾家蕩產,敲肌吸髓而來”。饒是如此,這強募起來的1000多萬兩,和它認造的成都至宜昌鐵路就需款9000萬兩相比起來,依舊杯水車薪。反正鐵路是壹時半會修不起來了,這些錢再少也是巨款。這讓管理層動起了靠錢生錢的主意,以便為這些資產“保值增值”,於是施典章便手握著350萬兩,闖蕩起上海灘來。當橡膠股票掀起全城熱戀之際,這位CFO於公於私都要搏上壹搏。
何況買股票的錢,還不是自己的。
正是在無數只推手的推動下,橡皮股票的價格扶搖直上。像蘭格誌的股票,到1910年3月底,已漲到每股1650兩,為原票面的275倍。當巨大的泡沫破碎之際,就是萬民跳樓之時。戳破這壹泡沫的,是全球最大的橡膠買主美國。它突然宣布,限制橡膠進口和消費,國際橡膠價格應聲急跌,相關的股票交易隨之停頓,人們手裏昨天還價值千金的股票,轉眼成為壹堆廢紙。
倒黴的還有商務印刷館的夏瑞芳。
因為張元濟的入主,商務印刷館的業務蒸蒸日上。他本人也落得壹身輕閑。只是,余暇時間多了,他也迷上了股票。很不幸地,就迎頭撞上了這壹年的股災。“股災中,夏瑞芳損失極大,以至於資不抵債,不得不變賣房產。他還用股票抵押,向書館借款10萬,但抵押的股票論價值已壹文不值。並且,他解雇了部分編輯人員,轉嫁成本。夏瑞芳投機冒險,殃及公司,雖尚未牽動大局,卻為培養最可怕的競爭對手留下隱患。武昌起義爆發,書館禍起蕭墻,內部職員陸費逵自立門戶,成立中華書局。”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開設沒幾年的四明銀行也跟著吃了苦頭。因為第壹批倒閉的正元、兆康、謙余這“哥兒仨”,是四明的主要往來戶,倒欠莊票22萬兩。受此影響,四明的股票大跌,同時營業衰退,竟瀕臨破產。這樣的局面,顯然是虞洽卿當年所沒料想到的,他更是無力回天。1911年4月,總、協理壹幹人等被迫辭職。時任浙江銀行上海分行經理的孫衡甫乘機抄底,盤進該行,出任董事長兼總經理。
好在肥水流的不是外人田。這位孫先生還是寧波慈溪人。
施典章更是徹底淩亂了。
除了自己被股票給套牢之外,他還有個不敢言說的痛。那就是這倒黴催的正元、兆康、謙余,雖然名義上的老板分別是陳逸卿、戴家寶以及陸達生,但他才是這三家錢莊的真正靠山。按照川路公司內部風險防範的要求,公款在上海錢莊存放生息,每壹錢莊的存款上限不得超過15萬兩。但他身為CFO,卻知法犯法,在正元存款50萬兩,在兆康存38萬兩,在謙余存25.5萬兩,合計113.5萬兩。
誰也不知道三家錢莊私下裏給了他多少好處,也不知道陳逸卿對他施以了什麽魔法,反正除了大量的存款,他還將壹筆95萬兩的巨款,通過陳逸卿任買辦的利華銀行放款。但毫不例外的是,這些錢都被老板們拿去炒了橡膠股票。
它們的停業,意味著施典章所有的投資,都成了壞賬。
“自從正元在股災中倒閉後,施典章就壹直惴惴不安,擔心陳逸卿會出事。為了防範萬壹,施典章已經拍電報將小妾和兒子都召到了上海,他悄悄地提了8萬兩銀子,到處放風說自己將到香港去售出被套的股票,以便彌補虧空。”
精明的麥邊壹點損失都沒有。因為他早已趁高出手,跑回了國外。
壹同攜帶回去的自然是巨款。
留下來的,是壹地雞毛。
上海股市壹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