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我的多半是看佛經的,所以這壹本《原本大學微言》出版以後,沒有人提出來向我討論,出書到現在幾十年了,沒有壹個人問過我,妳就可想而知了。這是文化的根本啊,很可憐吧!問我的都是怎麽樣打坐啊,前面看到光啊,下面放個屁啊,都是這壹套問題。
修行,不只是出家學佛才能做到,道家、儒家也能做到。最怕是似通不通,尤其現代人受的教育,似是而非,知識很淵博,欲望也很多。儒家怎麽做到?就是“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 ” 。
格物致知方得定
什麽叫“致知”呢?“知”就是知性。諸位如果帶過嬰兒,就明白,我們自己也做過嬰兒,只是當時的情況忘記了,但現在應該可以回想得起來。
我們生來就有個知性,做嬰兒的時候,肚子餓了、冷了都曉得哭,這個知性本來存在,這個知是思想的來源。這個知,普通話叫天性,沒有壹個人沒有的,當我們入娘胎,變成胎兒的時候已經有了。
那麽,怎麽叫“格物”呢?不要被外界的物質、境界、感覺引誘牽走叫格物。我們的知性很容易被外界的東西所引誘,譬如我們的身體打起坐來酸痛難受,身體也是個外界的物啊!“物格而後知至”,把壹切外物的引誘推開,會發現,我們那個知性本來存在的嘛,所以先把這個知性認清楚了,再講打坐。
“為什麽要打坐呢?知性要打坐,我想打坐;為什麽來學這個呢?因為我追求壹個東西。”妳這樣想,已經上當了,被物格了,不是格物,是物把妳格起來了。所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把壹切的感覺、外境都推開,妳那個知性清清楚楚地在這裏,姑且可以叫作像壹個得定的境界了。
“知止而後有定”,這時候,那個“知道壹念清凈的”,就是知性,壹念清凈就是意誠,念念清凈,知性隨時清清明明,不被身體障礙所困擾,不被外界壹切境界所困擾,也不被自己的妄想紛飛所困擾;“意誠而後心正”,壹切境界都不沾,這個就是心正;“心正而後身修”,這樣我們身體的病痛、障礙、衰老,就會慢慢轉變過來。打坐當然有反應,但如果拼命管身體的反應,就沒有格物,又被物格了。“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這些都是功夫啊,要修多少時間呢?看個人情況不壹定的。
達摩格物之道
“致知在格物”就是《楞嚴經》上講,“心能轉物,即同如來”,壹樣的道理。修行上的“致知在格物”,就是達摩祖師告訴我們在禪修的時候,“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墻壁,可以入道。”“外息諸緣”,把外面物質世界的壹切引誘,壹切情緒、思想都瀟灑地放下,就是格物。“內心無喘”,不是不喘氣的意思,是心念知止而後有定,到誠意就是無喘了,呼吸也跟著自然近乎靜止。“心如墻壁”,到此時好像內外分離,外物影響不了內心,就是初步的格物。“可以入道”,如此打坐修行,慢慢深入進步就可以入道了。
但是,即使得了灌頂,也沒什麽了不起。達摩祖師有壹段話很重要:“諸佛無上妙道”,佛法是無上的大法,“曠劫精勤”,不是這壹生修的,多生多世累積起來的功德。“曠劫”是很多生很多世。“精勤”精進勤奮的修持,這才跳出了世間法,成佛。達摩祖師這樣對二祖說:“諸佛無上妙道,曠劫精勤,難行能行,非忍而忍,豈以小德小智,輕心慢心,欲冀真乘,徒勞勤苦。”他是罵二祖,妳說妳跪在這裏,吃了多少年素,修行了多少年了,做了多少好事,來求大法,妳這是小忠小信,輕心慢心,把佛法看成這麽容易啊,自己認為了不起,豈能成功?
我勸大家不要搞這些,拜了幾天佛,吃了三天素,就想上西天,又想回來買股票,發不了財,又說阿彌陀佛不幫忙,又埋怨,這是幹什麽呀?慢慢修吧。
內聖外用天人之道
《大學》講“修身”、“正心”、“誠意”,後世的儒家稱之為天人之道,天人合壹。
“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中國傳統文化同佛法壹樣,把上自天子皇帝,下至庶人,普通百姓,都看作是壹個人,都要先以這個文化作根本。這就叫內養之學,佛家稱之為內明。
下面的壹句是:“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沒有做到這個根本學養,只求外面的知識,是舍本逐末。換句話說,人們沒有內聖的修養,卻想齊家治國,達到天下太平,沒有可能的。所以這些內容,大家必須仔細參究,它本身就是壹個大悲咒。
“此謂知本,此謂知之至也。”知,就是知性,有人問我生死問題,我說世界上有些修行人,未死前,自己預先知道死的時間,這叫做預知時至,這就是知性問題。知性修養好了,打坐功夫有定力了,知性就清明。知性清明誠意,意誠了,壹念專壹就會有神明而通之。
所以儒家“中庸”也告訴妳,“至誠之道可以前知”,達到誠意正心,可以預先知道的。
中國文化講修身養性,是身和心兩個方面。靜坐的重點是修心,這個要壹定的工夫才能做到,壹般做不到的,就必須起來做事了。所以這壹次教大家易筋經,什麽道理啊?就是修身。
身的方面是合理的運動,不是劇烈的,劇烈的運動有時候傷身體,譬如西洋的運動,跑步、跳高、打球,有時候比較劇烈。中國的這壹套運動,少林武當這樣內養的功夫,是修身的道理。所以有壹句話,“動以修身”,運動是在修身,“靜以養心”,打坐是修心。“身心兩健”,身體健康,心理也健康;“動靜相因”,動是靜的因,靜也是動的因,動靜互為因果。
今天我們反省下來,要回轉來走自己文化的舊路,就是我們中國幾千年來的傳統文化。《大學》是孔子傳給學生曾子,曾子總結下來的,是四書五經之壹。我們當年受教育,八九歲就讀這幾部書,《大學》《中庸》《論語》《孟子》,都是講內聖外用的修養之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