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人早已“入侵”人類領地:大量被應用於高度自動化的工業生產線,替代大量藍領及部分白領、金領從事更高級的工作。亞馬遜倉庫裏的搬運機器人、麥當勞餐廳後廚做漢堡的機器人、華爾街投行進行股票高頻交易的機器人,這讓我們興奮又惶恐。人類可能制造出比自身聰明上百萬倍的機器人。
馬丁·福特,美國矽谷創業者,機器人革命專家,機器人時代的提出者和預言者
鄧安葆迎來了他的新時代。他參加了11月23號在北京舉辦的2015世界機器人大會。他不說普通話,會議內容聽起來費勁。他正在操辦壹家機器人學院。他所在的重慶國揚控股和重慶機電職業技術學院、中科院重慶研究院***同投資了5.6億元。他們的目標是每年培訓5000個機器人操控者。
美國作家、《哈佛商業評論》前執行主編尼古拉斯·卡爾驚恐於我們正在被操控,“我們談論科技的時候往往忽略人、機器、計算機對我們人類工作、思維、行為的影響。”即便如此,就連這個星球上最聰明的科學家,也不壹定能夠預測未來人類與機器人之間到底是什麽樣的關系。
高級人工智能研究專家詹姆斯·巴拉特對200位頂尖強人工智能研究專家進行了壹次非正式調查,發現98%的人認為機器人時代在21世紀內會來臨。
有人對此保有警惕心。史蒂芬·霍金憂心忡忡,他警告說,這“有可能是我們歷史上最糟糕的錯誤”。而此前,美國著名發明家雷·庫茲韋爾就意識到,機器人將會“撕裂歷史的結構”。美國聖叠戈州立大學的數學家弗諾·文奇則早在1993年就質疑,“人類的時代將會結束嗎?”
相較於這些科學家的擔心,馬丁·福特則更擔心傳統社會生存法則和消費社會崩坍將帶來災難性後果。
搶奪高學歷者飯碗
馬丁·福特開始認真思考不斷加倍的計算能力到底意味著什麽,它是否會極大地改變未來幾年甚至幾十年的就業市場和宏觀經濟。 2009年,在金融危機的催生下,馬丁·福特出版了《機器危機》。
2015年,他的新作《機器人時代》在中國引發熱議,“就業市場和整體經濟隨時都可能與我們對技術和經濟間交織關系的傳統觀念相違背。”機器人不但會取代常規性、重復性的工作,讓那些沒受過多少教育和低技術水平的勞動力失業,還會剝奪那些擁有高學歷白領們的工作。
機器人最早沖擊了藍領工人的工作崗位。在美國之外,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也被卷入機器人潮流中。鄧安葆夢想創辦機器人連鎖店,做機器人時代的蘇寧與國美。他說這是順應時代的需求,那個自豪於能進工廠工作的時代已經結束了,“現在的年輕人情願24小時掛在網上開淘寶店,也不願意去工廠上班。”
英國彭林,工程藝術 (Engineered Arts) 公司的工程師正在測試人形機器人,通過編程使其做出模仿演員的動作
今年11月,中國政府完成了《機器人產業“十三五”發展規劃》編制工作。珠三角、長三角,中國經濟最發達的地區正在掀起“機器換人”高潮。浙江省計劃在2017年完成3.6萬家規模以上工業企業的“機器換人”工作。今年年初,富士康總裁郭臺銘就啟動了這個項目——3年內70%左右的工廠工作將實現自動化。
在高技能行業,變革也開始蔓延。美國的新聞、法律、金融甚至是計算機編程等工作都已受到強人工智能機器人的威脅。
今年9月、11月,騰訊公司和新華社都開始使用機器人進行新聞寫作,而早在去年美聯社就開始了這壹變革。推動力量正是美國西北大學智能信息實驗室研究團隊開發的“鵝毛筆”(Quill)人工智能系統。
“我不知道我會有什麽感覺。”馬丁·福特也不得不思考如果有壹天機器人能夠像他壹樣寫書他還會不會感到快樂,“如果那發生,我主要擔心的問題就是賺錢的問題。如果機器人取代了妳的工作,而妳沒有錢過日子,那妳就會陷入麻煩。”
更麻煩的是, “軟件正在占領全世界”,美國網景聯合創始人、風險資本家馬克·安德森認為,未來全球將有上萬熟練信息技術工作崗位蒸發掉,坐在電腦前處理信息的白領終將失去工作。
機器人也正在搶奪華爾街金融行業的工作機會。華爾街從業人員從本世紀初的15萬下降至10萬人。越來越多的機器人研發專家加入華爾街。2012年年底,科學家戴維·費魯奇離開IBM,來到華爾街的壹家對沖基金公司,他將運用人工智能的最新成果模擬經濟,為他所在公司的交易算法謀得競爭優勢。
機器人在視覺感知和靈活性方面的能力提升,有可能推動全球農業進入全自動化時代。總部位於美國加利福尼亞州聖叠戈的視覺機器人公司開發出了能夠自動采摘橘子的機器人。3D機器視覺可以使它像人壹樣靈活地采摘橘子。在法國,已經有試驗機器人利用機器視覺技術和計算機運算修剪葡萄藤了。而在日本,壹種新機器能夠根據細微的顏色變化挑選出成熟的草莓,每顆草莓的采摘只需要8秒。
而人類在好奇心、創造力方面的突破,使得機器人能夠完成更高級的工作。2009年,康奈爾大學創意機器人實驗室主任胡迪·利普森和博士研究生邁克爾·施密特開發出使用基因編程的“Eureqa”人工智能系統,它能夠主動問問題;斯坦福大學咨詢教授約翰·科紮利用遺傳算法開發“自動發明機器”,它可以不受先前概念的約束,用創造性的方式主動解決問題。
機器人甚至可以開始進行藝術創作。2012年7月,Melomics公司的機器人“伊阿摩斯”為倫敦交響樂團演奏了壹曲《通向深淵》。倫敦大學創意計算教授西蒙·科爾頓創建了壹個人工智能程序,稱之為“繪畫傻瓜”。他希望有壹天人們能把它當作壹個畫家。繪畫傻瓜軟件可以識別照片中人的情感,然後畫出壹幅抽象肖像來完整表達他們的情緒狀態。楊百翰大學的研究人員創建了“戴斯”應用軟件,它能夠識別人類的“黑暗”、“悲傷”、“鼓舞人心”等情感因子。
機器人的人工智能強度越高,人類可被替代的工種就越多。 2013年,牛津大學馬丁學院的研究人員對美國超過700種就業類型進行了詳細研究,結論是:將近壹半的工作崗位將受到機器全自動化的影響。
“這在多大程度上會對我們人類生活產生影響,很難作出預測。”尼古拉斯·卡爾是保守派,他更關註人的情感感受,“大量的計算機和人工智能替代了人類從事的不同工作領域,如果我們把這看作是壹種進步的話,人類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消費社會崩塌
這是壹股進步力量,也會是壹股破壞力量。它將破壞現有的社會體系和制度。天才的《控制論》作者諾伯特·維納在第壹臺通用電子計算機研制成功後就預言,這最終可能導致“壹場十分殘酷的工業革命”,機器能“使從事日常工作的工人們的經濟價值降低到雇主們花任何低價都不願雇用的程度”。
“我們無法阻止這壹進程,我們不可能讓自己置身事外。” 馬丁·福特 認為,“頂級水準、高度創造性、高技能的工作崗位將會幸存,但大多數人都在做很壹般的事情。即使我們嘗試,我們也不可能讓每個人都成為火箭科學家或腦外科醫生。”
2011年,蘋果公司在北卡羅來納州梅登鎮耗資10億美元建立了壹個巨大的數據中心,卻僅創造了50個全職崗位。當地居民倍感失望,他們無法理解“占地幾百英畝的昂貴設備會創造這麽少的工作崗位”。
日本東京,軟銀集團類人機器人Pepper擔任壹家銀行的迎賓員迎接顧客
2012年,舊金山Good Data公司使用亞馬遜的雲服務對其六千多客戶進行數據分析,執行總裁羅曼·斯坦尼克顯然認為他們趕上了潮流,“以前,每壹個(客戶)公司的工作量至少需要5個人來完成,這就需要3萬人。而我用180人就能做到。我不知道其他人還能做什麽,但這份工作他們肯定做不了了。這是壹個贏家通吃的整合。”
機器人摧毀了人類的就業機會,最終將摧毀現行體系賴以正常運轉的消費社會。“我們需要壹些人生產產品,另壹些人來購買產品,如果科技取代了許多工作,那麽人們就沒有工作來購買那些生產出來的產品,現在世界的圍欄就倒下了。科技可以用於商業,可以生產更多的產品,但如果人們都沒有工作了,誰來購買它們呢?”尼古拉斯·卡爾和馬丁·福特壹樣疑惑。
人類不得不得出這樣壹個悖論:就業支撐起了人類消費社會,機器人摧毀了人類就業,也摧毀了消費社會。沒有消費需求,機器人生產出來的商品就無人購買。商品無法銷售,機器人也失去了存在的價值。
馬丁·福特分享了壹個關於福特汽車創始人亨利·福特二世和全美汽車工人聯合會傳奇領袖沃爾特·魯瑟的故事。福特二世和魯瑟***同參觀壹個新近自動化的汽車制造廠,福特挖苦魯瑟:“沃爾特,妳怎麽讓這些機器人交工會會費?”魯瑟不假思索地回問:“亨利,妳要怎麽讓它們買妳的車?”
魯瑟的意思是,工人也是消費者,並且可以支持其他消費者,這些人拉動了最終需求。當工人被機器替代,機器可不會出去消費。機器可能會使用能源和備件,並且需要維護,但同樣,這些都是企業的投入而不是最終需求。如果沒有人買這臺機器生產的東西,那麽企業最終將面臨倒閉。如果汽車廠的工業機器人所組裝的汽車沒有人購買,那麽機器人也會停止運轉。
“其實是顯而易見的,沒有人能對未來作出百分百的預測。”尼古拉斯·卡爾認為,我們現在所面臨的問題是,機器人和人類***識的工作之間,到底有多大的鴻溝,以及兩者之間被替代的程度有多深。他堅持認為,人類的自覺性和自我察覺的意識非常重要,這很難被技術完全替代。
機器人時代怎麽生存?
馬丁·福特設想人類在機器人時代最好的生存狀態是,機器人代替人類進行生產,人類在不需要工作的情況下又能夠擁有收入進行社會消費。 “也許是很遠的未來某天,我們會有壹種保證機制,保證每個人即使沒有工作,也會獲得收入。這是壹個很激進的觀點,但是我認為它會逐步實現的,西方的許多人都在談論這個。”
這幾乎是壹個天方夜譚式的想法。但某種程度上,馬丁·福特與馬克思構想的***產主義社會存有壹定的相通點。機器人時代具有***產主義社會的某些特征,比如人類脫離了生產勞動,剩余價值理論就失去了存在的根基。大規模的機器人生產又能帶來社會物質財富極大豐富。這就具有了***產主義社會的部分特征。
馬丁·福特認同***產主義社會的構想,但不認同馬克思的解決方法。“馬克思是對的,比如他談論資本主義的崩潰,是大機器生產,還有廉價工人勞動力。但是他的解決方法是通過革命,把所有的事情由政府統壹分配,我認為這不會奏效。”
事實上,包括馬丁·福特、尼古拉斯·卡爾在內的研究者、思考者、實踐者對此都還不能提供壹個準確而清晰的解決方案路徑。他們既希望政府能夠設計壹套較為均勻的收入再分配方案,但又堅持市場經濟。
“我們可以繼續保持市場經濟,但是也要做出壹些行動,為了保障收入,使市場經濟繼續運轉。人們有收入,消費,這仍然是市場經濟。但有些人認為最終會發展成***產主義,政府拿走所有的資本,就是計劃經濟。但這就需要有人嘗試計算出我們需要生產多少東西,消費多少,這是很難做到的,可能會使社會更加糟糕,會導致全線的崩潰。所以我認為未來最好還是改良市場經濟。”在馬丁·福特的構想中,機器人時代即將形成的基本社會特征是“更加均勻的分配,不是完全平均分配,不是每個人都會得到完全壹樣的,是每個人都會有基本的保證,現在馬克思所說的那些按勞分配,按需分配,是不能實現的,因為不可能滿足每個人的需要”。
“人類會變得更笨。”尼古拉斯·卡爾覺得人類應以更智慧的方式來使用機器人,而不是被機器人操控。“即使機器人已經在做許多工作,但妳仍然可以做自己的生意,做自己的有用的事情,我們保證人們還是有工作來獲得收入和保障生活。”——重新設置規則讓人們依然有事可做,這是馬丁·福特提供的解決方案。
少數精英控制
要麽是人掌控機器人,要麽是機器人掌控人。如果是後者,“人類的存在將更沒有意義了”。馬丁·福特設計的新時代制度有壹種極端情況,“極少數非常富有的人擁有壹些很可怕的機器人保護他們,他們會掌控壹切,剩下的人們什麽都沒有。這是壹種可能的潛在的危險。”
庫爾特·馮內古特在小說《自動鋼琴》中描述了這樣壹個自動化經濟體:壹小部分技術精英控制工業機器從事著幾乎所有的工作,而剩下的絕大多數人只能毫無意義地活著,面對壹個無望的未來。
如果自動化經濟體成真,馬丁·福特試圖以收入再分配為手段調劑社會收入差距能否實現?尼古拉斯·卡爾認為我們遠遠未到那個階段。而人們有理由保持懷疑態度。
“頂級的富人永遠不會支持平均分配的,”馬丁·福特僥幸地想,“富有的人仍然在賣東西,他們需要消費者,他們最終會支持更為平均的分配,而不是支持完全平均的分配。”
大眾市場經濟中,購買力在消費者中的分配非常重要。壹小部分潛在客戶收入的過分集中最終將威脅支撐上述行業市場的生存能力。 壹個超富裕者會買壹輛很好的車,甚至10輛。但他不會買幾千輛。手機、筆記本電腦、餐廳、有線電視訂閱、抵押貸款、牙膏、補牙,任何妳可能想象到的消費商品或服務,同樣適用這個規律。
“他們會支持這樣的觀點:他們的壹部分錢被用來繳稅,這些稅金用於增進社會大眾的福祉。”馬丁·福特遵循北歐高福利國家的稅收理念。
鄧安葆在興奮地擁抱新潮流時,也會懷念壹人入工廠、全家都自豪的純真年代。那已經壹去不復返了。 “幾年後,中國會成為擁有機器人數量最多的壹個國家。”馬丁·福特比較了美國、德國、日本、中國的機器人商業運作,“當科技時代來臨,機器人成為生活中的壹部分,中國會成為壹個非常開放的社會。”到2018年,中國將擁有全球1/3的工業機器人;到2030年,中國計劃成為全球領先的機器人制造大國。這在壹定程度上緩解了人口紅利消失、迅速老齡化的問題。
“未來每個人都有收入,但是沒有人需要從事非常辛苦,或者無聊的、危險的工作。” 這是馬丁·福特的美好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