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082年,中國文學史上充滿奇跡的壹年。在黃州,蘇東坡寫出了流傳千古的傑作,《念奴嬌 赤壁懷古》和前後《赤壁賦》。
黃州,在公元1082年之後,發生了奇特的轉型。當壹個豐盈的生命與壹片博大的土地相遇。必然會演繹出最完美的歷史傳奇。
宋代不是隱逸的時代,知識分子在宋代突然面對了壹個空前廣闊的政治舞臺。 趙冬梅:宋代皇帝是與士大夫***天下的。北宋的士大夫那些最優秀的分子,他們始終都知道要約束皇帝要幫助皇帝成為聖君。 當年初入汴京,蘇東坡無意於詞的創作。在他看來,唯有幫助聖上成為明君的策論,才是文章的正道。
李山:蘇東坡傳熙寧元豐時期,蘇軾的政論寫的應該是個高峰期,而且他自有壹套他自己對王安石變法,對科舉改造的壹些獨特認識,他想用他的道讓皇帝接受。從而改造這個世界。
當蘇東坡外放杭州後,他開始了詞的寫作。蘇東坡逐漸意識到:與策論不同,詞不是為朝廷,為帝王寫的,而是為心。為壹個人最真實的存在而寫的。 詞本來的意思,不是壹個文章的體式。是唱歌的歌詞,妳要把妳的文字填到這個樂譜之中去,所以叫填詞,他都是給歌女去唱的歌詞。 當時詞壇的霸主是柳永,凡有井水處 即能歌柳詞。柳永的詞,在當時被萬人傳唱。
杜若鴻:這個柳永在宋代的情況,就像壹個流行曲的歌王。特別是北宋這壹塊基本上詞可以說是柳永詞的天下。 在蘇東坡之前詞壹直是被正統文壇輕視。到了蘇東坡手裏,詞才真正的與詩壹樣,成為言誌和再載道的文學形式。是蘇東坡把這個詞不當作歌詞使喚了。他用歌詞來寫自己內心的理想質疑。這是他用做事的方法來作詞。 蘇東坡的詞,它拋棄了代言體出現了這個“我”字。他已經把他個人站出在舞臺上,表達自己的心聲。所以蘇東坡的詞是比柳永更近了壹層。
在日本東京有壹座湯島聖堂,她被稱為日本的孔廟。每年到了中高考的時候,許多家長和學生都會到此求簽許願。每個月的第三個星期,這裏都會開辦壹次蘇東坡文學講堂。這個宋代文豪在日本有著令人難以置信的影響力。 “大江東去 浪淘盡 千古風流人物.....” 學習漢語的人有初級中級上級。蘇東坡在中級以上的人群中是十分受歡迎的。“人間如夢......”詞人的豁達,躍然於字裏行間。這樣的意境超越時空和疆界。
而在時間的另壹頭,蘇東坡也停下匆匆的腳步,在驚濤拍浪的赤壁前露出久違的笑容。
黃州西北的長江之畔,山麓突入江中,石頭鮮紅如丹,因而得名赤壁。公元1082年,蘇東坡在赤壁前寫下著名的《念奴嬌 赤壁懷古》。 “大江東去 浪淘盡 千古風流人物 故壘西邊 人道是 三國周郎赤壁” 《念奴嬌 赤壁懷古》直抒胸臆,是關於雄心鬥誌的傾訴,關於成敗皆空的感嘆。這首詞有意象有河流,驚濤拍岸、事物更叠,但實際上講的是人世的變遷。 當年的戰爭森嚴、馬嘶弓鳴,都化為壹片虛無。橫槊賦詩的曹操,雄姿英發的周瑜,也都淡然無存。只有這江、這月、這木、這石,千年不易。 “他努力的想要去領悟,給人感覺是都看開了,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我還是矯情。我來回來去的就這點事,我就是摘不清楚我就不能從這裏頭拔出來,算了,把酒潑到江裏頭。我還是過我的日子吧。” 李清照評價蘇東坡的詞“不協音律”。但正因這份自由灑脫,使得蘇東坡的詞,不為時空所阻,在千萬人的心頭回旋。
方文山:“他自己本身也沒有刻意去講究音律,不協韻,我覺得無妨,因為下他創作的都是以文學的角度,不是用音樂的角度出發。” 歷經了世事變遷,蘇東坡的詞進入了自由天真的境界,以至於豪邁詞句裏仍然埋藏著“遙想公瑾當年 小喬初嫁了”這樣細膩之筆,也為蒼茫的歷史增添了動人的青春之美, 他可以寫歷史,像《念奴嬌》、像《大江東去》。他可以寫兄弟之情,像《水調歌頭》。還可以寫妻子之情,像《江城子》。 他改變了詞的題材。所有的內容,無論是政治、經濟、軍事、農事、懷古等等這些內容,都可以入詞,不在只寫男女之情了。
在黃岡的壹家東坡酒樓,東坡肉是最受歡迎的招牌菜。據說這道菜與黃州有很深的淵源。 有道是黃州有三件寶:爛磚砌墻墻不倒,稻草系豬豬不跑,為什麽豬跑不了,豬都很肥,就是黃州這個肥豬很多。壹些肥肉啊,富人不肯吃,窮人也不會,不會怎麽弄來吃。被貶謫至黃州的蘇東坡生活窘迫,幸好他發現了價格便宜的豬肉。於是蘇東坡另辟蹊徑,創造出壹道適合自己口味的菜肴。 “這就是蘇軾,他是美食家,這個《豬肉頌》,就是寫他做豬肉的心得。把這個把這個鍋洗幹凈了,少放水,另外就是待他自熟沒催他,這是要領。要小火慢慢燉,把這個油給煎出來,這樣的話就肥而不膩。” 東坡肉是蘇東坡留給後人的壹道美味。
在浩瀚的歷史長河中,蘇東坡好似壹個永不過氣的偶像。人們喜歡他的“真”,在得意時與民同樂,在落魄時仍怡然自得。 “蘇軾對生活充滿了愛和眷戀,他會發現生活。” 公元1082年七月十六,蘇東坡與幾位好友泛壹小舟,在赤壁之下飲酒賞月。“江山如此之美,明月如此浩蕩,吃著江邊的魚喝著酒,扣舷而長嘯,跟朋友們在壹起相聚,舉頭望明月” 那壹晚,人世間的所有喧囂都退場了,他們的視野裏只剩下月光水色還有臨江獨立的赤壁。
酒過三巡壹個叫做楊世昌的道士,吹起了長蕭,嗚咽的蕭聲如泣如訴。蘇東坡不禁黯然神傷,他問楊世昌,為何吹的如此悲涼?這個道士楊世昌,他就很傷感,生活時光是如此的美好,只可惜啊,人生太短暫了,如果能長久地,壹攬子地,讓自己擁有這個清風明月,那多好。 “在面對朋友的憂傷的時候,他表達的觀點是,我們必須接受人生命的短暫和有限,他安慰朋友們要接受改變。” 蘇東坡對朋友說。天地萬物各有其主,不是自己的壹分壹毫,也無法獲取。惟有江上的清風和山中的明月,耳朵聽到它就成為聲音,眼睛看到它就成為色彩,只要我們愉快的享受這江上清風、山間明月,又何必擔憂生命的短暫,羨慕江水的永恒呢。 “蘇軾說,想長久的占有清風明月也很簡單,那妳就把自己的身心都交給自然。妳就先在盡情的去享受它。妳只要現在享受夠了,那也就永遠的占有了。” 蘇東坡的壹番妙語,使朋友們豁然開朗,大家又開始舉杯暢飲。不知不覺夜色越來越深,大家橫七豎八地睡在船上,直到天色大亮。
美國納爾遜藝術博物館的中國展區。古老的東方文明吸引著各國遊客駐足。但有些人難免失落,這裏並沒有展出他們期待已久的“鎮館之寶”。那是壹幅描繪蘇東坡後《赤壁賦》的畫卷。這幅畫這麽寶貴,我們不是經常打開看,頂多是壹年壹兩次。關於這幅畫不世的價值,博物館東方藝術部主任馬麟,喜歡從他傳奇的身世說起。“這幅畫是我們納爾遜博物館的鎮館之寶。這幅畫是武麗生館長給我們博物館買的,幾十年以前最開始這幅畫是在溥儀手裏,從故宮帶到天津,從天津帶到新京(長春),偽滿洲國的新京,畫的前半段被切了下來,那部分遺失了。 納爾遜藝術博物館以收藏中國古代藝術品而著稱於世,這是壹家私人性質的博物館,收購藏品的費用來源於博物館董事會的基金。 最終武麗生成功的買下了這幅珍貴的畫卷。我們找到了錢買了它。那個時候這幅畫是歷史上中國畫賣的最高價的壹次,真的用了很多的錢,現在來看錢已經不重要了,已經是無價之寶了。從買下這幅畫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十多年。在這在這三十多年的期間,武麗生幾乎癡迷地去了解蘇東坡,去探尋關於這幅畫的壹切。“人影在地,這個很有趣。這裏妳可以看到人影就在地上,這是中國歷史上唯壹壹幅畫,畫出了影子。這裏妳看到了船和蘇軾,妳總能看到蘇軾的臉,和影子,這點我覺得很有趣。這張畫裏蘇軾有很鮮明的面部特征,這幅畫的畫者喬促常,有可能見到過蘇軾。”
在寫完《赤壁賦》的三個月後,蘇東坡再壹次夜遊赤壁,而這壹切都被栩栩如生地呈現在了納爾遜博物館收藏的這幅畫卷上。蘇東坡獨自壹人登上赤壁高崖,對著夜空長嘯壹聲。“我長嘯,期望大自然回答,回應我。大自然回應了,但是他害怕了。”“好像這個山上變得比較猙獰,讓他的心裏有點發怵,所以他就下來了。”於是蘇東坡回到船上,任舟在大江中隨波逐流。舉目望去,四面茫然,恰巧壹只孤獨的仙鶴橫越大江,壹聲長鳴掠過小舟而去。 “他放棄了這種登高,放棄了超越,最後還是要強調我要回到人間去。” 回來以後晚上做夢,壹個道士來到他跟前問他今天江遊快樂嗎?蘇東坡問道士的名字,道士沒有回答,低著頭。蘇東坡恍然大悟,那之橫越大江的仙鶴,莫非就是妳,道士回頭壹笑,蘇東坡陡然驚醒,打開門窗去看, 除了清朗的月光,什麽也沒有。
在蘇州當地流行著壹種名叫核雕的藝術,把玩核雕的人都知道壹個名字,陳素英。 “臺灣人到我們這裏來看核雕,他們說那個臺灣有,那個故宮博物院裏有橄欖做的小船,後來我在書上看到壹點那個圖案。壹做做了幾十年,我琢磨那個小船。後來女兒上了初中的時候,她說,媽媽妳做的船就是我們念書念到了,她跟我說蘇東坡坐在哪裏呀,蘇東坡是壹個怎樣的人,我慢慢的了解。” 這場跨越千裏的邂逅,讓陳素英對自己手中的作品,有了別樣的理解。 “蘇東坡在那個船艙,他微微地擡頭在看外面。看到他坐在那個船上很舒服的樣子,樂觀的要命,他希望所有人都像蘇東坡壹樣,高高興興的。”
“因為蘇軾的詩詞,赤壁成為了很流行的主題。” 《赤壁賦》的主題,就是在壹個中國文人的壹個低潮時代,理想是不可磨滅的,這樣壹個典型的主題。 北宋喬仲常之後,歷代許多畫家都畫過《赤壁圖》。高峻陡峭的赤壁下,蘇東坡的身影,還有那壹葉偏舟,都顯得那麽渺小,最終這壹切都成為過眼煙雲。只有赤壁留下來堅韌如初。 在黃州的這段歲月,是蘇東坡文學和藝術創作的黃金期。公元1082年,他的詩詞、散文,書法皆可雄世千年,為宋朝代言。這或許是命運的另壹種補償。黃州的創作,使他放到了李白杜甫這個行列裏面去,毫無愧色,甚至還有更多壹點自己的色彩。
壹個深秋的夜裏,蘇東坡與朋友暢飲,酒醒復醉。“歸來,回到家的時候都是三更天了,就是淩晨。敲門家裏的仆人都睡得很死,敲門都不應。壹般人如果敲門都不應很可能會火,但蘇東坡給我們的感覺就是說,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地方,任何事此路走不通,轉個方向,那路就又更寬了。” 蘇東坡來到江邊靜靜的聽著江水聲,在心底醞釀出壹首詞。
“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誚,倚杖聽江聲。常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榖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倚杖聽江聲江濤的波濤,就像他的內心壹樣翻滾不已,這就是解釋了他為什麽不願意醒來,他身上有各種羈絆太多了。各種無法解脫也太多了,什麽時候我才能把這個煩惱都給他拋在腦後。 這首《臨江仙》在小城裏悄然傳開,有人說蘇東坡昨夜唱罷此歌後,把衣冠掛在江邊乘舟遠走高飛了。第二天,在城裏就傳開了“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
蘇東坡歷盡苦難之後在死亡的邊緣,獲得了重生,對蘇東坡來說黃州不再是壹個困苦的流放之地,對黃州而言,蘇東坡也不再只是壹個無關緊要的天地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