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
王朝史裏,多半沒有「 ”浩官”這類人物,他們不過無名小卒。然而,在近代史裏,他們卻是過了河的卒子,成為近代化的先驅。當林大人還在「 ”睜眼看世界”時,他們早已在全球投資。 原文 :《官商的後路》 作者 |南開大學 李冬君 圖片 |網絡 18世紀,白銀流入中國,中國出了世界首富。首富出在皇家內務府,很顯然,他是權力支配經濟的產物。19世紀,白銀外流,中國還是出了壹位世界首富。這壹回,首富出在廣州十三行,看來這位首富是外貿壟斷的產物。然而,此消彼長,是否暗示了白銀的流向呢? 林則徐睜眼看到了什麽? 01 林則徐「 ”睜眼看世界”,看到了什麽?他看到了白銀外流。 他很會說,壹句「 ”數十年後,中原幾無可以禦敵之兵,且無可以充餉之銀”,說得道光皇帝大吃壹驚,就派他為欽差大臣,去查流失的白銀。可白銀真的都流向海外了嗎?不見得,有許多白銀流入中間環節,世界首富就出在中間環節。 2001年,美國《華爾街日報》統計出千年世界首富50名,其中有6名中國人,清朝有兩人,即和珅、伍秉鑒,壹官壹商,差別很大。差別有多大?和珅的財產數以億計,折合成銀子,少說有兩億多,多說有十壹億,乾隆壹死,和珅就被抄家了,這些數字是根據抄家清單估算出來的。而伍秉鑒的身家,僅有二千多萬兩白銀,相比之下,真可謂區區了。此二人者,或為官斂財,或經商致富,各自登峰造極。同為世界首富,可壹在皇家,壹在民間,所以差別才這麽大。 和珅個人收入,居然超過了國家財政收入,他是如何創收的?貪官創收,人們最容易想到的,就是貪汙。他管過兵部,難免克扣軍餉;他主持吏部,無賣官乎?但這些,還難以使他成為世界首富。奧妙在於,他控制了兩條財路,壹條是內需最大的財路崇文門稅關,號稱「 ”天子北庫”,壹條是外銷唯壹的財路粵海關,又名「 ”天子南庫”,用了壹中壹外兩條財路,才造就了壹位世界首富。 對於這兩條財路,他不僅知本末,而且熟悉所有的中間環節,他甚至不肯放過其中壹點細微末節。總之,他的手伸得很長,插得很深,抓得很緊,摳得很細。而林大人則大而化之,壹來就用壹把火,將鴉片壹燒。壹燒之後,白銀流失的線索反而斷了,多少貪官汙吏,從此逃之夭夭。 皇帝的欽差,本應將流失的白銀找回來,不去找銀子,而去放火,為什麽?為轉移矛盾,輸出天朝愛國主義?為了壹致對外,而使官商和諧?可它的結果,將內政辦成了外交。 林大人到了廣州,不談銀子,改談民心,那壹把火,就是燒向民心的。還有壹把火,燒向當時的世界首富伍秉鑒。 我們不好說伍秉鑒發財,發的就是白銀流失的財,他有茶山、茶場,通過茶葉貿易,他發了英國人的財,但他是否通過鴉片貿易發了中國人的財呢?有可能。即使我們沒有直接的證據,能證明他從事過骯臟的鴉片貿易,但他作為英國東印度公司最大債權人卻是不爭的事實,他的錢莊源源不斷為英國東印度公司提供資金支持,而英國東印度公司無疑是東西方鴉片貿易的主要推手和獲利者。 還有旗昌洋行,是美國在東亞的代理商行,其股東與華盛頓政要有密切關系,它囊括了美國駐中國主要通商口岸的領事職位,幾乎包辦了在華的外交事務。可它早期從事過鴉片貿易,該行股東約翰·福布斯是伍秉鑒的義子,該行成立,由伍家出資,伍氏投了50萬銀元給他的美國義子。 鴉片:從補品到毒品 01 鴉片貿易,古已有之,西方最早從事鴉片貿易的是古希臘邁錫尼人,他們在地中海沿岸壹帶大肆販賣鴉片,《荷馬史詩》裏,提到有壹種「 ”忘憂藥”,就是鴉片制劑。後來,亞歷山大懷揣《荷馬史詩》,率軍東征,很可能就把鴉片帶到東方來了,留在了亞洲的希臘化世界裏。 而中國人,在漢朝就有了關於鴉片的記載,大概是通過希臘化世界, *** 開始接觸鴉片。羅馬帝國以後, *** 人掌握了鴉片貿易,從海陸兩路往中國來,這壹時期的唐、宋詩裏,出現了寫鴉片的詩,雍陶《西歸斜谷》有:「 ”萬裏愁容今日散,馬前初見米囊花。”「 ”米囊花”,就是罌粟花。蘇軾《歸宜興留題竹西寺三首》,其中就有:「 ”道人勸飲雞蘇水,童子能煎鶯粟湯。”「 ”鶯粟湯”,即罌粟湯。 此時的鴉片,是特效藥品和補品,作為詩人的審美對象,誰能想到它是毒品?有趣的是,在農業文明裏,鴉片還算是補品,可到了工業文明裏,鴉片煙就變成了毒品。 18世紀的中國人,抽煙多帶勁!「 ”醉人無借酒,款客未輸茶”,這便是抽煙,吸壹下,「 ”細管通呼吸,微噓壹縷煙”,悠悠然,好似遊仙,壹如詩雲:「 ”似吐仙翁火,縈喉壹朵雲”。 中國傳統文化沒有吸毒意識,以吸毒為遊仙。秦皇漢武皆吸毒,欲求不死,而自以為遊仙。歷代王朝,不乏遊仙之君,煉丹以求不死藥,但不影響民生。孰料明清之際,美洲煙草工業興起,以煙草為載體,鴉片入中國,喚醒了傳統文化中的遊仙意識,而煙草工業,又足以為全民遊仙提供支持,使遊仙文化庶民化,從帝王家進入百姓家,這就影響國計民生了,詩雲:「 ”腥煙將欲遍天涯”,此之謂也。 鴉片在西方,雖有種種贊譽,或曰「 ”上帝之藥”,嘆其神矣,或以詩情畫意,言其美矣,但終歸於個性,未成民欲,此因西方人的精神有天堂可去,而吾土吾民惟有此世,故欲遊仙,而求長生矣。雍、幹世,禁議漸起,至道光朝,全民遊仙,流失了銀子,還流失了戰士,林大人拍案而起。 過河卒子成為近代化的先驅 01 林則徐派人鎖拿伍秉鑒子伍紹榮,押赴欽差行轅受審,伍氏屈服,欲傾家贖之,林表示「 ”不要錢,要腦袋”! 但說歸說,錢還是要的,而且不少要。林大人壹釋放伍氏父子,伍家就被迫出資修壘、造船、制炮,據說,他壹家便捐了壹艘軍艦。伍氏抱怨道,承受如此巨大負擔,「 ”對我這把可憐的老骨頭來說實在是有些沈重”。伍氏自己估算,這場戰爭下來,他損失白銀200多萬兩,這對擁有白銀2600萬兩的伍家來說,本不至於絕望,可他卻真的絕望了。陳國棟《東亞海域壹千年》第290頁提到,「 ”他甚至說他願意把十分之八的財產(約20,000,000元)捐給 *** ,只要求 *** 允許他結束怡和行,安享他所余下的十分之二的財產(約6,000,000元)”。可他卻未能如願。他已年逾七十,曾寫信給美國友人,說他很想移居美國,只因年紀太大,經不起海上折騰,才沒去。不過,他給子孫留了後路。 伍氏晚年,通過旗昌洋行在美國投資,投資項目涉及鐵路、礦山、證券,頗有收益。周兆睛《伍秉鑒:在全球貿易中獲利》壹文談到:「 ”伍秉鑒逝世後,其子伍崇曜(1810-1863)繼承家業。伍崇曜繼續與旗昌洋行合夥作大規模的投資。他從其父通過巴林洋行在美國鐵路和其他項目的投資中,收到定期的效益。1858~1879年間,伍氏家族似乎收到了125萬多美元的紅利。當旗昌洋行於1891年宣布破產,約翰·默裏·福布斯成為了伍氏家族的受托人時,記錄顯示旗昌洋行擁有屬於伍氏家族的壹百萬多美元受托基金。在1878~1891年間,該家族的代表每年從此項基金得息39000~45000美元之間。” 此時,伍氏疏遠了英商,專和美商旗昌洋行合作,用「 ”浩官”的牌子來開展貿易。「 ”浩官”(Howqua),是伍秉鑒的英文名,也是當時西方人眼裏的中國品牌,名震西方商界,連美國商船下水都命名為「 ”浩官”。王朝史裏,多半沒有「 ”浩官”這類人物,他們不過無名小卒。然而,在近代史裏,他們卻是過了河的卒子,成為近代化的先驅。當林大人還在「 ”睜眼看世界”時,他們早已在全球投資。 文章原載於社會科學報第1671期第8版,未經允許禁止轉載,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