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為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批評編輯部成員,研究生院教授,國家哲學社會科學基金、中國博士後科學基金、國家出版基金學科評審專家。
記得1999年在上海也有壹個會議,對世界古代文學研究進行回顧和展望。在那次會議上,我說我們古代文學研究的問題很多,原因很多,很復雜。但是,無論是這種三千年的傳統歷史慣性的影響,還是多年來各種外界因素的幹擾,它首先作用於我們的研究者和從事研究的人,使我們的主觀精神發生了變異,進而影響研究觀念、研究方法、研究視野,甚至說話方式。第二,我們思維能力的萎縮導致僵化,蒼白,缺乏思考,更不用說智慧了。三是研究者真性情的泯滅。近十年來,我們在壹篇小論文或壹本小書上對其理論給予了極大的關註,但在古代文學的整體格局下,大理論還是模糊的。
針對以上古代文學研究中的問題和困境,我想談談文學是人學的問題。文學是人學,文學的本體應該是人。如何理解人和人性,決定了我們如何解讀文學作品,理解作者,認識文學史,如何評價文學理論命題,也影響著我們的思維取向和觀察思辨水平。這也決定了妳所寫的論文或文學作品的文化品格。所以這是我們解決壹切問題的出發點和基礎,要從“人”的角度出發去理解我們古代文學研究中的很多問題。
文學研究中的血緣宗法意識
直到今天,我們只有教派,沒有學校。因為門派之爭會變成門戶之爭,也只有學派之爭才能真正推動學術文化的進步。關鍵問題是我們都認為自己是正統。
人性當中,最基本的就是他的物質性,也就是他天生的動物屬性。人類的這種審美欲望,也源於動物和生物對外界事物的生理反應,從生理反應到心理反應,從物質層面到精神層面。換句話說,審美的東西是壹種本能。但無論是西方宗教,還是中國古代儒學,都想把人割裂成神性與獸性的絕對二元對立,把人的獸性與神性對立起來,調動壹切正面教育和負面懲戒手段,大力鼓吹人的神性,壓制和否定人的獸性。最典型的就是“存天理,滅人欲”,強調人的神性。這種簡單無知的思維方式和文化態度,直到現在,仍然深深地影響著我們對古代文學的研究。當然,這種影響基本上是壹種隱性的影響,但正是因為隱形,它滲透到了每壹個細胞,帶給我們壹種思維的慣性,導致庸俗化、簡單化、膚淺化。
這些年來,我們的文學研究開始在某壹方面有所突破。尤其是搞小說的,開始涉獵古代小說中的人格問題。當然,大部分都是老生常談的評論,從寫作中“意象”的層面進行簡單的解釋。但是從文化人類學的角度,從大文化和根源解釋的角度,我們還沒有做到。我剛才說了,人類是壹群動物,動物種群是由天然血緣聯系在壹起的群體。當這種血緣關系開始被神化,就形成了我們古代的政治宗法制度,成為壹種政治制度。當我們談論中國人和外國人的區別時,我們往往有壹個文化正統,那就是“優雅”,而“優雅”是“夏衍”,什麽是“夏衍”?通俗點說就是河南官話。當然,河南話的正統地位在今天已經被普通話取代了。今天誰會用河南官話讀《論語》?大家都會覺得很可笑,很搞笑,對孔子不尊重。事實上,這種優雅和高貴已經不存在了,但這種優雅意識和這種文化正統仍然深深植根於我們之中。
這種血緣宗法觀念對我國古代文學研究有很大影響。比如歷史上的十六國時期,我們講北朝的詩歌,文學史引用《世說新語》的話,說“名士過江多鯽”,北方那些文人墨客都是鯽魚過江,比鯽魚還多。但首先,這是小說家說的。第二,山東很多士紳南遷,但是多少呢?百分之幾?沒有人研究過這個。如果我們看壹看舊晉朝和十六國春秋時期的九本書,就會發現很多人渡河過南,但大部分都停留在北朝。山西汾陽的王、邢、崔氏,清河的崔氏、鄭都留在了北朝。而且北朝的貴族都是掌握文化和思想的官員。我們再來看看。這些家族恰恰是東漢以來的經學家族。東漢桓、淩之後,禮崩樂壞,他們家昔日風光已不在。家族運勢衰落後,他們自然有壹種本能,就是要恢復和復興這個家族傳統。他有這種天生的心理吸引力。但是十六國的統治者,他雖然是少數民族,但是他的傳位信裏壹定說了,我們家這個分支是從黃帝或者炎帝的後代傳到我這裏來的,所以我當了皇帝,首先給自己找了壹個好的正統。基於這種心理訴求,這個馬背上的英雄得天下的時候,也應該做壹種文化整肅,贊美儒家,做很多教育等等。同時貶低文學的存在功能,認為文學沒有意義。他們認為讀書就是做官,讀書就是傳聖道。這說明“過江名人比鯽魚多”是典型的偽命題。從這個解釋來看,他們認為少數民族不行,他們認為北方不行。其實北朝有很多士紳生活在北方。
因為過於註重所謂的正統血緣觀,所以產生了血緣宗法制度下的正統文化觀。正統文化觀是以儒家思想為中心的文化觀,由此衍生的壹個弊端就是我們今天總是以正統自居。誰是正統?壹個老師的遺產就是正統,我的老師代代相傳。在中國古代文學研究中,直到今天,我們只有學派,沒有學派。因為門派之爭會變成門戶之爭,也只有學派之爭才能真正推動學術文化的進步。關鍵問題是我們都認為自己是正統。
同樣,在這種血族制度下,我們對祖先的崇拜必然會導致對先賢的崇拜。我們神化了研究對象,疏遠了自己。20世紀80年代中期,出現了壹股升值熱潮。妳可以看看,包括那些鑒賞詞典。沒有壹篇鑒賞文章說這篇文章作者寫得不夠,還有壹些藝術上的缺陷和過火之處。今天依然如此。對於壹篇研究論文的批評,充其量只是說其研究的對象在歷史上有壹點局限,沒有人敢指出其在理論和創作上的不足。比如大家耳熟能詳的李白《夢裏登天目山》,中學就開始學了。最後,我說"哦,我怎麽能嚴肅地向那些地位高、職位高的人卑躬屈膝呢,他們永遠不會被人看到壹張真誠的臉"。說得好聽點,那是畫蛇添足!有人說過嗎?不但沒人說,而且因為是李白的詩,大家都說好,好,好,這是尊者的忌諱。我們在批判的時候,往往缺乏壹個歷史的、科學的、客觀的評價標準。我們只能尊重聖人,當然神化妳的研究對象,妳被妳神化的研究對象疏遠了。我們對每個人的崇拜也是如此。比如王維的詩,受佛教影響很大,成了不刊之論。但是請檢查壹下。有沒有分析過壹篇論文:王維的詩有幾首?他的詩有多少是受佛教影響的?在受佛教影響的詩歌中,為什麽是禪,不是天臺,不是凈土,不是華麗?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壹篇文章說沒人解釋這個問題。但禪宗對王維詩歌的影響卻成了不刊之論。這是壹位著名藝術家提出的,我們都照他說的做。血緣的宗法制度給我們帶來了壹種盲目的崇拜,使我們在批判中總是盲目的,我們缺乏審美批判的科學理性。我們不能再被稱為批評了。我們只是匍匐在聖賢的門墻下,擡不起頭,直不起腰。
文學回歸人性
在壹定的社會階段,隨著新的社會階層的崛起,壹種符合其審美需求的新文體必然會流行起來,成為壹個時期內作品數量占主導地位的首要體裁。而且,隨著社會精神產品所有權的不斷下移,新文學作品正變得更加生動,體裁更大,內容更豐富,創作形式更自由。
人類文明史其實就是壹個人不斷發現和認識自己的動物性,不斷檢討和修正自己的神性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對人性有壹種制約和反制約。這裏面有多重含義。比如蒙古人入主中原後,其強大的草原文明對弱小的儒家文化是壹種沖擊。時至今日,研究明文學的人仍在新派中徘徊,甚至溯源到宋派。沒有人去草原文明看壹看它對中原和中華文化的影響,以及兩種文化碰撞融合後帶給我們的新事物。可以說,沒有蒙古草原文化的影響,就不可能有明末的那些思想。
當我們說文明史是壹個社會化的過程時,血緣宗法必然帶來壹種專制,壹種意識形態的壟斷,即“天下非王之地”。在土的岸邊,不就是壹個國王嗎?“在漢朝,任何人都只是君主利益的壹個因素,是君主意誌的壹種表現。在漢朝為官,只能做“牧羊人”。對於普通人來說,妳只能被放牧,壹群被放生的羊;妳被“看守”著,被監視著,被監視的就是這個財產。天子出巡狩獵,妳們都被追殺。總之,下面的人不是人,只有皇帝是神,神下面的財產是神的財產。在這種情況下,藝術,從先秦開始,就成了君王的專屬。它可以是廟堂宴飲的娛樂,也可以是統治的工具,所以成了政教的附庸。恩格斯曾經說過:當壹個階級擁有經濟和政治特權時,它壹定會要求文化特權。最早的時候,在《論語》中,孔子對嵇說“八股文在朝廷上是可以容忍的。“認為嵇制越權,是因為嵇制違背了禮儀的等級制度。後來到了漢朝以後,這種等級制度實際上已經不存在了,是國王專屬的。所以,妳只是在給皇帝獻東西。所以班固的《兩都賦》說:“或抒情諷諭,或宣德忠孝”,文學是為君所獨享的。從東漢開始,世家大族的經濟特權早已獲得。魏初曹丕實行九品鄭智制,他們的政治權利也隨著九品鄭智制的實行而獲得。
過去我們在研究南北朝文學史的時候,大概總是批評九品鄭智制度,說它排斥窮人,是壹個大家庭。但大家都忘了,那只是對漢朝皇權的壹次革命和進步,打破了皇權的獨裁。帝國獨裁被打破後,新玄學產生,文學成為天才事業。壹個新的新興階層——士紳階層崛起後,他們的審美取向、文學觀念和新的創作風格不可避免地反映在文學創作中,形成了新的審美觀。這種新的審美觀,說到底是壹種人類價值觀。從《七子》到《二十四友》,再到《竟陵八友》,再到《東帝學士》,等等,政治新貴們釋放了對文化文學權益的訴求,以及作為文學領袖對文化文學主導權的訴求。
文學擺脫了君王的附庸地位,突破了廟堂文學的高墻,從宮廷進入了貴族園林和山水。他們很快從漢代的抒情轉向玄學。劉宋以後,平民這壹貧賤之人以軍事力量崛起後,在建安時期有了新的突破。平民文學開始興起,最典型的是謝靈運。他說:“天下只有壹石,子劍獨八鬥,我們壹鬥,天下人壹鬥”,形象地反映了布衣貴族憑借才華而崛起的心態。於是,劉宋以後,七言樂府開始流行。隋朝實現了科舉考試。七言樂府流行於唐代,在此基礎上進壹步完善,詩賦入選文人。此時,文學已經從貴族家庭的花園走向平民更廣闊的社會生活,主題和體裁也開始發生變化。唐宋以後,隨著城市經濟的發展,我們繼續學習詞、曲、戲劇和小說。從小說的角度看,從文言筆記到傳奇,到劇本,到戲仿,從關於歷史的故事到關於世界的小說,甚至可以延伸到新世紀湖北作家方方、池莉的新市民小說。
妳可以看壹看,從最早的君主專屬文化特權到文人特權,再到平民中的文人特權,再到普通城市市民的* * *以及現在社會的* * *也就是馬克思說的* * *空間,文學已經從特權的東西變成了社會公共空間,變成了公共權利。就文學的欣賞或消費水平而言,從壹個人壹個家庭變成了整個社會,在人員上是金字塔和正三角形。同樣,從四字到五字,到七字,到戲劇,到文字,到音樂,到戲劇,到小說,風格越來越大,也是正三角形。這兩個正三角形分別對應著最重要的創意階層和最重要的消費階層。兩者重疊之後,我想到壹代又壹代的風格,在這裏可以讀出壹種味道。這個過程恰恰是我們古代文學從壹種特權到它的本位,也就是從特權到民主化、大眾化的歷史過程。
當我們把兩個三角形重疊起來,發現在壹定的社會階段,隨著壹個新的社會階層的崛起,必然有壹種適應其審美需求的新文體,成為作品數量占主導地位的首要體裁。而且,隨著社會精神產品所有權的不斷下移,新文學作品正變得更加生動,體裁更大,內容更豐富,創作形式更自由。從這個角度來說,四言詩在文學史上已經成為歷史,在南北朝,在唐代,也是壹些炫耀技術實力的文人手中的古董。至於清人,他多寫了四個字,古風,古樂府,不過是壹種老幼沒落的感覺。不是這個時期文學的主體,也不是這個時期文學的主流。
文學研究不能失去對人的關懷。
壹個時期的主流風格和作家,不壹定是這個時期文學的巔峰,不壹定預示著這個時期文學的發展方向,不壹定代表這個時期的真實風格和歷史走向。
就整個文學史而言,文學有壹個回歸本體和人性的過程,這對我們古代文學研究者提出了要求,其中我們的批評立場、研究方法、評價標準等基本文化態度是突出的。
首先,我們在古代文學研究中是采取客觀科學的歷史審美批評還是個人鑒賞批評?其實我們對學術史和文學批評的認識是很不清晰的。比如胡適先生,他對小說和戲曲的貢獻很大,他提高了小說和戲曲的地位。但我們再仔細看看胡適先生的學術理論是什麽。他推廣小說、戲曲,以前被認為低俗的,第壹,認為不低俗,高雅,他推廣。就好像說有壹個卷發的鄉下姑娘。胡適先生說,妳看,她有壹頭卷發。這是壹位外國女士!他沒有承認歷史上小說和戲劇的進步性。其實在古代,在小說裏,在小說家中間,他也想把杠杠擡高。傳統戲曲的序文都說它(劇)有補正史、教化人心的作用,都是貼近“史”的。
這個問題我們直到今天才搞清楚。我們的審美批評還是在經典和高雅的層面上進行的。比如納蘭性德的詞。納蘭性德的詞寫得確實很漂亮,高度絕對不比宋人少,也不比李後主少。但是納蘭性德的詞,在文學史上,在清代文學史上,也是宋詞的死穴,在清代文學中並不是主流。再比如漢樂府,“作者不壹定要說五個古字,但有壹個古樂府是壹定要做的。”為什麽漢代古樂府很難制作?正因為古代樂府的原始性,它通過音樂的形式直接感染人們的情感。情感類型很明確,但是情感傾向很模糊,不確定,所以每個人都可以被直接感染到內心。妳可以通過妳的審美聯想和類比聯想來自由聯想,這恰恰是漢樂府在原始條件下形成的獨特狀態。正如我們的哲學理論所說:概念的內涵越簡單,外延越大;內涵越豐富,外延越小,指向性越單壹。漢樂府,正是因為它的原始,朦朧,所以它的外延非常大,它會喚起人們充分的想象力,它非常深刻,非常美味。建安以後,詩就不行了。他們太簡單了,越簡單越簡單。
實際上,漢樂府的審美效果是其原始性在歷史發展過程中所帶來的客觀審美效果。如果脫離歷史批判,我們會說:古代的樂府好,後面的不好。遠非古代樂府可比。那是妳的態度和立場,不是從歷史和科學的立場出發,而是從妳個人和個人的批判出發。這些人,包括陶淵明,正處於壹個歷史時期的巔峰。但是,壹個時期的主流風格、主流作家、成就最高的作家,不壹定是這個時期文學的巔峰,也不壹定預示著這個時期文學的發展方向。我們以前太過關註壹個作家能代表壹個時期創作和藝術的巔峰,但他並不代表這個時期的真實風貌和歷史走向。
當我們忽略了人類文明史這樣壹個過程的時候,難免會帶來壹些誤解。今天,我們處於壹個商品經濟社會。當我們的文學失去了對人的關懷,當妳在象牙塔裏用那種所謂純粹的學術觀念寫論文,除了負責任的編輯、打字員、排字工,當妳把產品交給社會,誰會買妳的賬?妳不關心人,整天在書房搞的東西既不能啟迪思想,也不能給別人帶來智慧,對整個文化建設沒有任何意義,所以誰要妳的東西?事實上,這種個人化的學習方式不可避免地導致了我們學科的自我放逐。以前講過我們生存的危機,古代文學的危機。這些問題的出現,其實是因為我們缺乏壹種認識外界和認識自己的科學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