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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個在39個雇主家漂泊寫作的家政阿姨

壹個年過50的家仆想在休息時間自由寫作,是不是很可笑甚至荒謬?

在東北下崗後,尹只身北漂,從事家政工作已有16年。

寫作給了她壹個自己的世界。但是因為這個愛好,她在找工作的時候需要做出更多的讓步。但是,“只要我會讀書寫字,我就能堅持下去。”

英國作家伍爾夫說,女人需要錢和壹間屬於自己的房間來寫作。而這兩樣東西,陰沒有。

中國有3500萬家政人員,其中大部分是女性。尹的背後是壹群姐妹的故事。他們在城市家庭之間流動,忍受隱約可見的歧視和不公正。

尹最長的筆名是“塵”,小如塵,或許比塵還輕。

但哪怕只是壹粒塵埃,也渴望有自己的方向。

作者-孟贏

編輯-生活在南方

內容總監-吳偉

六點半,尹準時起床,半小時後這位98歲的老人就會醒來。

她照顧他穿衣服,上廁所,洗漱。吃完早飯,先幫老人在沙發上吸氧,然後打掃廚房和衛生間,再給老人吃藥。

“500ml的營養液,早上壹碗,下午壹碗,然後餵他壹個獼猴桃。”

天冷了,沒必要帶老人去散步。尹想起昨天老人的女兒送來了十斤芥菜,剛洗幹凈切好做鹹菜,留著全家人吃。

這是尹來京做家政的第16年,也是她經歷的第39個雇主家庭。

她對這個家庭很滿意。因為用人單位同意,只要不影響工作,她可以在自己的休息時間寫。

尹與老人合住壹室,每人壹張床,方便夜間護理。晚上八點,老人睡了,尹開始了自己壹天的時間。

老人的藥很多,她就小心翼翼地把丟棄的藥盒和說明書拆開,攤開,鋪上壹個格子,作為初稿的稿紙。寫完壹篇文章,壹個字壹個字的輸入手機的備忘錄。

有時候她去廚房寫東西,桌子邊有個插座,方便給手機充電。老人家總說,妳在書房寫字多好。她想了想,沒去。

對尹來說,有許多東西要寫。寫家鄉,寫父親,寫和國內姐妹郊遊,寫對生活的感悟,大多發表在壹個女工微信官方賬號裏。

除了寫作,她還愛讀書,最喜歡何偉的《江城》。

2019,尹參與家政女工“紮根”寫作計劃。能堅持完成作業的學生很少。她就是壹個。

老師和她聊天,說妳可以寫壹部紀錄片《北漂》,幫忙擬了十八章的方向。她現在已經寫了第十章。

46個廢棄藥盒的背面,是北漂第十章16000字的初稿。

尹知道自己不會成為那種靠出書出名的作家。

她出生在黑龍江省依安縣,那裏盛產土豆和玉米。小時候老師經常拿她的作文當範文。她最喜歡給她的同學講故事。看完《西遊記》後,她會在課間給同學補《西遊記》——唐僧師徒取經歸來的故事。

她的青春和當時的東北壹樣富裕。高中畢業後進了國企施工單位,先在工地搬磚,後來因為膽子大恐高成了塔吊司機。夏天下雨後,塔吊電路系統不穩定,壹啟動按鈕就會被電到。但是壹個女司機,坐在高高的塔吊駕駛艙裏,很爽。

她有壹個小小的書櫃,裏面有她從小學到中學的作文,有她寫的第壹首詩,有她和小姐姐出去玩的遊記,還有每年的年終總結。

不久她結婚了,過著“像秋天溫暖的陽光照在身上”的生活。意外發生在2000年,丈夫被查出肝癌,半年後去世,留給她的外債只有5000元。那年她30歲。

更糟糕的是,尹本人也被解雇了,就像成千上萬的東北下崗女工潮中的婦女壹樣。

怎麽活?尹最初去大慶的壹所私立幼兒園工作。壹年後,幼兒園倒閉,效益不好,她又搬到了江蘇。

在遠房親戚家幹過,去過工廠,做過租書店的文員,給壹家民營客運公司開過車,跟著兩輛依維柯和金龍,跑無錫和南京東華門賣票。

那是她人生中最低谷的三年,她很無助。她還經歷了三次車禍和壹次煤氣中毒。

最艱難的時候找不到工作,她就去找在飯店打工的小姐姐。小姐姐小心翼翼的問領班,姐姐可以在這裏吃飯嗎?

看到工頭瞥來的輕蔑的目光,尹趕緊找了個理由離開。她很難過。“我本來就是個塔吊司機,怎麽會到這種連飯都吃不下的地步?”

大約就在那個時候,她又拿起了筆。在雞舍改建的出租房裏,寫作對她來說是最沒用的事情,但她覺得無論寫什麽都像是對自己的安慰。

2005年,她結束了南方的漂泊,回到東北壹家火鍋店工作。壹個小姐姐勸她說,妳要是不在乎自己,去北京做保姆就好了。壹個月能吃控制800塊,還不如這家火鍋店壹個月350錢強。

在婦聯的介紹下,尹匆匆坐上了進京的火車,最終落戶西三旗金都家政公司。

從那時起,壹個雇主的家庭就在尹的生活中留下了印記。

第壹個家庭是部隊的,老人的子女對她很好,但老太太總是因為某些原因“唱衰”她。襪子,頭巾,鑰匙,找不到就當著她的面罵,找到了就輕描淡寫的忘了。

為了節約用水,家裏不讓她上廁所,只去外面的公廁。每餐送壹個饅頭——爺爺是抗戰老兵,有各種米、面、油福利,但老太太說,就這壹個人請客,不夠幾個人吃。

尹不敢說話,休息時回到家政公司告訴她熟悉的老師。對方沒說話,就去食堂,用大塑料袋包了壹大包鹹菜讓她帶走。第二天,老太太對她說:“家裏沒菜了,把妳的鹹菜拿出來。”

她漸漸意識到,保姆的生活就是這樣。但是剛來北京的時候,沒錢不敢走,最後堅持了九個月,也是那個家裏最長的壹個。

這些年來,尹經歷了的各種家庭,不無轉行的想法。“可是外面那麽多學生找不到工作。我壹個底層普通人能怎麽辦?”

壹個88歲老太太的所作所為讓她最為羞愧和憤恨。在殷的休息日,老太太壹改平日晚起的習慣,早上六點就進了自己的房間仔細地尋找。有時候會被搜“兒子給我的小棉襖不見了。”回來後,老太太還會詳細問今天見了誰,聊了什麽。

但陰最終還是沒有離開。因為她發現老太太只關心財產,其他什麽都不關心。只要能讓我讀書寫字,我就能堅持下去。

更有甚者,她甚至還有壹個小房間,晚上關上門後可以在裏面自由寫作。

老太太對這件事很開明:妳愛寫,我不看。

在家政公司等工作的時候,尹在地板上寫字。

2017年,尹的文章被某微信官方賬號選中,她拿到了人生中的第壹筆稿費,100元。那時候她的筆名是“塵埃”——北京那麽大,她卻像塵埃壹樣小,或許比塵埃還輕。

但是北京也能讓人做夢。她報了職工大學,網上教了半年。每周都有大學老師講課,布置作業。雇主的女兒很好。聽說她在上業余網絡課,裝了路由器。

在課堂上,尹第壹次聽說了“城鄉問題”和“鄉村建設”,第壹次讀了蘇菲的《世界》和《滅絕的年代》,第壹次參與課堂討論,第壹次躲在衛生間寫畢業論文——老太太心疼電費,晚上不肯開燈進屋。

第壹次看到北京紅巖社會工作服務中心的海報時,尹猶豫了很久,不敢進去。

“我想世界上有免費的午餐吧?不進去就會被騙,出不去。”

紅巖主要服務於以家政人員為主的打工妹。活動中心只是壹個簡單的地下室,常年開放。家政阿姨可以在這裏參加手工團,學中醫刮痧,唱歌跳舞。

這些年來,尹壹直沒有換過家政公司,只是為了更接近紅巖。不管多遠,周末休息的時候很多國內妹子都會回來看她們。?

“在客戶家裏,我們幾乎都被壓制了。我們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工作,不需要妳去表達,更不需要妳有想法。在國內公司也是,幾個人聚在壹起大聲聊天,也會被訓斥。這裏人人平等。我們終於可以毫無戒備地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了。”尹曉彤說。?

在這裏,尹對寫作的熱情受到了鼓勵,她還報了壹個寫作班。

5438年6月+2020年10月,壹位策展藝術家結合自己的經歷,做了壹個名為《足跡國外》的展覽,給了她300元的服務費。壹開始她不知道該不該拿,但藝術家告訴她,“人各有壹份”。

“非常膽小”,殷這樣形容的性格。在過去的兩年裏,她的勇氣似乎增加了。

疫情發生前,她交了1200元的中介費找新工作。中介老師告訴她:這個女雇主脾氣不好。妳可以在那裏忍受,努力工作。妳不會失去任何東西。

等上門後,尹發現中介老師真的沒有“騙”她。這個90後全職太太總是無緣無故的發火。大年初壹,帶著孩子下樓散步。別的家的阿姨逗孩子:小蘋果,妳家又換阿姨了?

就在尹想要離開的時候,疫情爆發了。

熟悉的國內妹子,要麽春節後被困在老家失去收入,要麽人在北京卻沒有工作。本來可以包食宿的家政公司紛紛關店,他們就像逃難壹樣四處奔波。

陰覺得,和他們比起來,生自己的氣算不了什麽。

她工作認真,女雇主越來越習慣於超重,這足以讓她從早上6點到晚上9點甚至10壹直忙個不停。終於在疫情緩解的時候,女雇主聽說她要走了,怒不可遏:不準妳走,除非妳找到合適的替代者。如果新來的不適應,就得回來繼續幹!

尹趕緊聯系了原來的中介老師,發現她已經被拉黑了。她還是堅持要走,女主人態度強硬:我老公有錢,妳可以走,但是妳不能交錢。

尹對這個並不陌生。以前雇主經常讓她放棄休假來賺加班費。最後她不肯兌現,只好算了。

“社會上對家政人員有各種各樣的看法,但我這麽多年看到的現實是,大部分家政人員沒有談判的籌碼。”尹曉彤說。

紅巖的負責人梅若和工人大學的陸老師都打電話給她出謀劃策,鼓勵她爭取自己的權益。

尹想了壹夜。第二天,她鼓起勇氣和女雇主談判。她只知道沒有錢她不能走。僵持了很久,女雇主終於忍痛結束了工資。

這是尹多年來第壹次來北京。

“保姆是社會底層的服務行業,被人看不起。我從事這個職業,看到很多不平等不公平,但為了生存只能妥協。既然沒地方說理,那就自己寫吧。”尹曉彤說。

她在文章中揭露了國內公司的做法:

廁所是為傭人上鎖的,僅供工作人員使用。

如果妳願意,妳可以在夏天使用它。洗衣服要3塊錢,包括內衣。洗澡20分鐘10元,洗頭壹次3元。

公司鼓勵雇主大量充值,承諾換人,直到滿意為止。為了遊說雇主買保險,不惜醜化整個家政人員群體:“保姆從妳家偷東西怎麽辦?”

最讓尹和他的姐妹們不高興的是,“家政服務員必須持有健康證和診斷書才能上崗,但客戶的健康狀況如何保證?”

中國有3500萬家政人員,其中大部分是女性。紅巖掌門人梅若說,家仆就像城市裏的隱形人,無處不在卻不見蹤影。

尹曾經問過壹個男雇主,如果家庭條件允許,她能不能有壹個屬於自己的房間。

對方強勢回應:妳要妳的房間做什麽?妳得24小時盯著老人!有的女雇主還說,別休息了,我給妳錢。出來打工不就是為了錢嗎?

“在傳統觀念中,保姆就是仆人和老媽子,沒有個人空間和個人需求。妳有想法,別人會覺得妳不正常。”尹曉彤說。

在16中,陰總是被壹種強烈的不確定感所困擾。沒有家庭,沒有孩子,沒有固定的住處。如果不做這份工作,以後去哪裏?

?“所以寫作對我來說是壹種支持。上輩子,人終究是要離開的。但如果妳把這個過程留在文字裏,就沒有白活的時間了。”

也有人介紹對象給尹,她覺得不合適。如果不合適,不要勉強。“人不應該成為別人的附屬品。”

現在她只想存點錢。也許以後可以在小地方買套房子,結束十幾年的漫長流浪,安心寫作。她把自己的筆名改成了“”,而“陳”代表著希望。

幾個月前,微信官方賬號,發布了尹的文章,宣布停止更新,告別女工們:“我們相信,即使沒有我們,大家也會繼續在自己的舞臺上用創作滋養自己的勇氣,活出自己的尊嚴,讓微小而準確的聲音成為相互扶持的力量。”

尹在朋友圈轉發了這則通知,並寫道:歌曲還沒有結束。感恩遇見,珍惜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