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年前的壹天,鄒阿姨指著我媽的肚子問,小傑,妳說陳阿姨肚子裏的孩子是姐姐還是哥哥?
三歲的小傑歪著頭,滿心歡喜,脫口而出:“姐姐!”他媽還沒來得及問為什麽,他就公開說,有了我姐,我就能保護她,然後我就成英雄了。。。。說完就跑了。
誰知道是怎麽回事?我生為女孩,成了他的妹妹。南方的夏天非常潮濕。窗外,調皮的知了在唱歌。
我趴在窗臺上往下看,發現陽光下斑駁的影子疊加成了壹朵朵小金花。我覺得成年人把美好的下午用來睡覺真的是壹種浪費。而每天下午來臨,我的身體仿佛披上了綠色,向往著窗外未知的風景。小傑哥的哨子總是在媽媽睡著的時候響。我小心翼翼地把小手貼近媽媽的鼻子,連呼吸都讓我癢癢,媽媽睡著了。我開心的溜出家門,逗逗螞蟻,在最強的太陽下和小傑哥哥打了壹場水仗。。。。
夏老師住在頂樓。她的發型是當時最流行的“亂雞窩”卷發。她穿著壹條很酷的藍色裙子,在臉上塗了各種各樣的雪花膏。我們不喜歡她。因為她老公是政府部門的頭頭,她就覺得自己高人壹等。她不僅去幼兒園“欺負”對她兒子“不友好”的孩子,還不讓她兒子和我們壹起玩。
那天中午,我和小傑哥去樓頂的小花園抓蜻蜓,跑來跑去。小傑哥突然從背後拿出壹個調色盤和白紙,在背陰的葡萄架下畫了起來。他畫了壹只蜻蜓,壹個頭很大的小女孩在追著蜻蜓,歪歪扭扭的跑。他說,看,這就是妳。哼,我有那麽醜嗎?我撅起嘴唇。我要覺得自己很虛榮。壹個又瘦又醜的女生覺得自己很美。
我生氣的扭頭,我哥在後面追,我們跑啊跑。壹陣暖風吹來,哥哥不小心撲倒在掛著的白色床單上。只見床單隨風滑落到地上,他從床單裏探出頭來,細細的小眼睛閃著光,額頭上的汗珠閃閃發光。
我早上看到了夏航先生的這張單子。它掉到了地上,臟得我們都死了。我想著怎麽辦的時候,小傑笑了。不管願不願意,他只是在紙上打滾,把它弄平,展開,拿起調色盤和畫筆,畫了起來。幾分鐘後,我哥哥的傑作已經將我的恐懼驅逐到了外界。
白色的床單靜靜地躺在地上,哥哥的畫筆賦予它明亮的靈魂:壹道清新的彩虹,雨後的果園,那裏種著葡萄、桃子和冰淇淋樹。。。他回頭看著我,驕傲地說,妳看,我種了壹棵冰淇淋樹,所以我想什麽時候吃冰淇淋就什麽時候吃。。。我們期待著每天都有冰淇淋吃的日子,仿佛它真的是從樹上長出來的。
小孩子的惡作劇逃不過大人的眼睛。當晚,“惡行”曝光。夏老師向大人“報到”。我媽罰了我壹個小時,不僅要道歉,還要寫檢討。
小傑哥也不比我強。鄒阿姨罰他跪了三個小時,還寫了檢討。
我哥從鄒阿姨抽屜裏拿出檢討偷偷給我看,因為我不會寫。我記得我哥是這樣寫的:今天中午,我砸了房頂,弄臟了夏老師家的白床單,在上面畫了冰淇淋樹。畫畫是小事,但我不能在別人的床單上畫,教不好我妹妹。這說明我不珍惜別人的勞動成果,給姐姐樹立了壹個壞榜樣。如果不改正,再小的錯誤也會變成大錯誤。我壹定以此為戒,以後做個懂事的孩子。1990七月
我說,妳說的“引以為戒”是什麽意思?哥哥漫不經心的看了我壹眼,沒理我。在我看來,四年級比壹年級高。
當時我隱約從我媽那裏知道,小傑哥哥的爸爸是局長,鄒阿姨不希望她兒子像其他官宦子弟壹樣被慣壞。她對哥哥要求很嚴格,期望也很高。我媽經常開玩笑說,妳不聽,我就把妳給鄒阿姨當女兒。每次聽到我媽這麽說,我都嚇得睡不著覺。
後來我哥跟我說,他知道如果他鬧事,他會被他媽嚴厲懲罰。那時候他還小,調皮搗蛋的過程對他來說真的很有誘惑力。即使偶爾被重罰,他也壹點都不害怕。說這話的時候,哥哥有點無奈地笑了。那年他七歲。二
鄒大媽經常講“以後社會競爭激烈,得從娃娃抓起”“妳給他壹個快樂的今天,會毀了他快樂的明天”“學會智力投資”。。。我經常糊裏糊塗地聽到這些話。哥哥五年級。鄒阿姨給他買了風琴,還特意請了當地的名師來教。
我哥哥很聰明,在彈鋼琴方面很有天賦。很快,我和孩子們在操場玩“過家家”的時候,就能聽到哥哥家傳來的鋼琴聲。有時是“閃爍的星星”,有時是“藍精靈”。真的很棒。壹天晚飯後,我在沙坑裏玩彈跳。小傑哥在樓下跟我招手。過來過來。
我壹聽到這個,就跑了過去。
兄弟,妳今天為什麽不彈鋼琴?我媽不在家,呵呵,我很想出來玩,但是這首歌還沒練,老師周末要檢查。
我點頭說,那妳繼續練吧。。。
別走,我削蘋果吃。我們對半分吧。我會用刀切開它。
那天,我和小傑哥沒有吃那半個蘋果。
他找不到水果刀,所以他用壹把大菜刀切蘋果。結果因為用力過猛,大菜刀把他右手食指的半個指甲都切掉了,手指的肉緊緊的粘在切下來的指甲上,很疼。我的那半個蘋果被染成了血紅色,弟弟的手指被醫生纏得緊緊的,壹個星期都不能沾水也不能用力。
我去看弟弟,鄒阿姨壹臉不高興,嘮叨著壹個星期不能練琴。。。坐在沙發上,我為我弟弟感到難過。哥哥狡黠地眨眨眼,偷偷告訴我,壹個星期不用練琴了。那張笑臉神采奕奕。
哥哥六年級。鄒阿姨把他送到少年宮學英語。他房間的窗戶上貼滿了ABC的圖片,密密麻麻的字母圖片讓陽光再也照不進來。在城市英語競賽中,我弟弟很不情願地獲得了壹等獎。校園裏的大人都誇蘇主任的兒子和其他官員的孩子不壹樣。鄒老師真會教孩子。
不久,蘇叔叔升職了,鄒阿姨也搬去工作了,全家都搬走了。
小傑哥送了我壹支墨水筆,上面有壹棵冰激淩樹。那天我很想笑,但是笑不起作用,眼淚像汩汩的山泉壹樣翻滾。以後,再也沒有人為我擋“沙袋”,再也聽不到閃爍的星星,再也沒有冰激淩樹。以後吃冰淇淋還得花五毛錢。
據我媽說,在新學校,小傑的哥哥很努力,成了班上最好的學生。三年後,他以全市第壹名的成績考上了當地最好的重點高中。鄒阿姨請以前的朋友同事吃飯。席間,有無數令人困惑的贊美和禮貌的祝酒詞。成年人太無聊了。我心裏說。
在餐廳門口,我遇到了小傑哥。他長高了很多,說話的聲音好像和以前有點不壹樣,雜亂無章,聽不見。但依然消瘦蒼白。我覺得他的背有點老了。我知道,我哥十五了,他壹點都不老,但是後面的什麽讓我覺得他老了?三
壹年後的壹個晚上,媽媽接到壹個電話。
那天晚上,我發高燒,隱約聽到電話那頭有個女人哭得很厲害,聲音壹直在顫抖。我媽壹直安慰對方,嘆氣,給我熱交換毛巾。
第二天,鄒阿姨來到我們家。
我壹進屋,遠遠的就看見她困在沙發裏,壹臉憔悴,眼睛紅腫的看著我。這就讓人無法和聰明能幹的鄒阿姨聯系起來。我有點害怕。走路都不想發出聲音。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說,小傑走了,他走了,他走了。。。我還沒反應過來,我媽就跑出來說,進去,進去。
小傑哥為什麽要走?沒了?我記得我弟弟瘦弱的身影曾經給我壹種蒼老的感覺,越想越害怕。我哥哥離家出走了。然而,他會去哪裏呢?離家出走只針對壞孩子,大人都這麽想。小傑哥是壹個大家都喜歡的好男孩。這說不通。
聽說三天後,弟弟回家了,壹臉臟兮兮的,壹副餓的樣子。
媽媽剛跟我說,弟弟正處於青春期,有點叛逆,所以要出走。媽媽還說妳以後不準這樣,會嚇到大人的。我不解地點點頭。
我哥哥寫信告訴我,他討厭鄒阿姨和她所有的安排。壹中的生活就像監獄。鄒阿姨不停的給他施加壓力,讓他考第壹,參加各種他根本不喜歡的比賽,偷看他的日記,不許他和女同學交往,每天放學都要按時回家。。。在懵懂中,我發現那天讓我覺得哥哥老了的,竟然是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憂郁和絕望。
16歲的少年,眼裏沒有陽光,卻有無數的悲傷和憤怒。看了信,覺得很迷茫,但這麽小的年紀也沒辦法。多年以後,我明白了,習慣了被“安排”的哥哥是舍不得的,誰也幫不了他。沒有人能說服他刻薄固執的母親放棄她自以為是的“訓練計劃”。
鄒阿姨越來越神經質了。哥哥的門不準關,抽屜不準鎖,日記反復檢查。白天課業壓力大,但回家後壹舉壹動都在監控之下。
哥哥的來信他說他不喜歡數學和物理,不想學理科。他厭倦了家裏的壓抑和窒息,想離家出走。鄒阿姨說學好數理化就不怕走遍天下了。我兒子生來就是學習的,所以壹定要學理科,學文科沒用。我哥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他向班主任和同學求助,希望他們能說服鄒阿姨,讓他像小時候壹樣肆無忌憚地哭。他說他想成為壹名漫畫家,即使是在夢裏。他從上學開始就用報紙上刊登的漫畫做剪報。他敲了幾次辦公室的門?教研組的老師都心碎了。這孩子平時那麽乖,卻在這件事上這麽執著?但是,胳膊擰不過大腿。鄒阿姨氣得罵弟弟沒出息。壹個藝人能賺多少錢?未來的社會是由信息和技術主導的。妳怎麽能如此令人失望?。。哥哥的眼睛狠狠的看著媽媽,仿佛看著自己的敵人。他咬緊牙關,顫抖著寫下誌願欄裏的科學課,眼淚撲簌簌而下。
後來哥哥告訴我,那天,他在日記裏寫道:蘇小潔死了!
時間開始了它殘酷的教導,甚至十七歲的少年也在聆聽。揮霍
小傑哥還是“被安排”了,他不再反抗。然而,壹顆向往自由的心,會情不自禁地去追逐自己的夢想。壞事傳千裏。
他和鄒阿姨大吵了壹架。
壹天下午,哥哥接到同學電話說要去學校出黑板報。問完鄒阿姨,就出門了。那天,哥哥沒有去學校發黑板報。他和好朋友約好去學騎摩托車。這樣的事我自然不敢跟鄒阿姨說,就撒了謊。
鄒阿姨不相信兒子說的話,雖然這是兒子第壹次在她面前撒謊。她哥哥出去後,她小心翼翼地跟著他,直到到達約定的地點。那是壹個廢棄的停車場,在小鎮的東郊,頹廢而荒涼。鄒阿姨躲在壹堵半倒的墻後面。
是灰色的,社會上有很多不良青年也在學騎摩托車。
作為青少年,男孩好鬥且好勝。聰明的小傑哥很快就能騎著摩托車繞著場地跑了,馬達聲激起了他血管裏的眩暈感。
壹群叼著煙頭的年輕人圍了過來,說要和哥哥比。
誰怕誰?對比壹下。我哥在那組和壹個年齡相仿的男生比賽,他們拼命地騎著摩托車圍著場地轉。哥哥說,那時候覺得世界都是自己的,只聽見風在耳邊呼嘯。哥哥贏了,自然,也贏得了那些人的尊重。就在大家心情大好的時候,柵欄後面的鄒阿姨再也忍不住了。她氣得臉色蒼白。沒想到她優秀的兒子和壹幫混混賽跑。她壹怒之下沖向弟弟,壹個響亮的耳光打在了他臉上。
所有人都震驚了。目前這個女人看起來像個瘋子,神神秘秘的,張狂的,壹句話都說不出來。哥哥的左臉腫了起來,淚水順著滾燙的臉頰流了下來。人們散去了。母親和兒子站在空曠的田野上,兩眼相對。鄒大媽暴跳如雷,哥哥眼淚都幹了,咬牙切齒。
哥哥後來告訴我,這壹巴掌打掉了他在摩托車上找到的東西,打掉了他對鄒阿姨最後的期望,打掉了他繼續做好孩子的幻想。他說,每當他努力想出點成績,想讓鄒阿姨開心的時候,發現都是徒勞。得到她母親的認可很難嗎?別人說他是個好孩子,是個榜樣,但他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他不想活在別人的期待中。他很累了。小傑哥哥的內心向往外面的世界,高考成了他的退路。
天意最終事與願違。春天來了,萬物都浸泡在溫暖潮濕的空氣中。人們許下美好的願望,期待在年底實現;誰也沒有想到,壹粒小小的櫻桃籽,會改變小傑哥哥壹生的命運。
那個春天太長了,我以為它永遠不會過去。我浸泡在悲傷的淚水中,感覺全身又酸又脆,像壹張戳壹下就會碎的紙。
小傑哥哥的手繪畫冊偷偷藏在他床下的盒子裏。鎖好門,他才翻開心愛的畫冊,埋頭學習後隨意勾畫了幾筆。春天溫暖的陽光喚醒了沈睡的美麗。我想,那壹天,哥哥壹定是在窗邊感受到了這種復蘇的美好,在畫冊裏延伸了自己的想象,寫下了壹個詩意的短章。鄒阿姨破門而入,拿走了相冊。她認為這是浪費時間。小傑的哥哥放聲大哭,奪門而出,迅速下樓。哥哥壹定很生氣。他壹定走得太快了。否則,他怎麽會倒在走廊裏不省人事?
壹顆光滑的櫻桃籽,不知道是誰家的孩子不小心掉在樓梯上,在哥哥踩到的那壹刻,成了“罪魁禍首”。我弟弟滑倒了,頭埋在樓梯邊上睡著了。
小傑的哥哥沒有上大學,沒有學鄒阿姨喜歡的計算機系,連記憶都沒有我姐。小傑哥從倒下那天起就把我們忘了。
他躺在醫院的病房裏,臉上帶著孩子般的微笑。他經常頭痛,這使他的心裂了。然而,有壹件事他沒有忘記。雨後的清晨,他把醫院的白色床單塗成綠色。他借用病人的畫筆在墻上畫畫,這些畫曾出現在手繪相冊中。
他看到新鮮的顏色還是很興奮,總是帶著自己的畫筆。
我怔怔地站在哥哥面前,淚流滿面,像壹把尖刀直刺我的心。這樣的痛苦沒有顏色。我媽媽蒙住我的眼睛,把我帶走了。媽媽在發抖。
結局
接下來的十年,我很少去看他,因為每次看到他,那燒傷的痕跡都會溢出心痛的味道。我沒跟任何人提過我以前跟小傑的哥哥勾搭過。我們約定,等我長大了,他畫畫,我寫字,用文字和漫畫來表達那些美好的,悲傷的,光明的,黑暗的故事。很多年過去了,長大了,我用笨拙的筆愚蠢地記錄下了這個故事,而童年時的約定卻遙不可及。
我長大了,小傑哥。
我想和妳壹起從冰淇淋樹上摘冰淇淋。
我想念妳的鋼琴聲和那個約會。
我真的很想看到妳站在畫板前,手裏揮舞著畫筆。真的希望鄒阿姨不要逼妳。她很愛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