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媽告訴了我這個消息。我從西班牙回來後的第二天晚上,老太太睡不著,半夜裹著被子,動情地對我說,妳離開蔣易真好,但她活著也是壹種痛苦。
從50歲開始,整整十二年,蔣阿姨從癡呆到失語,再到生活緩慢,生活不能自理,最後癱瘓在床,直到去世。
蔣阿姨癡呆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壹套房子而已。可能她到死都沒想明白弟弟妹妹們為什麽要這樣對待她。
蔣阿姨是我爸爸的同事,也是我們的鄰居。
在父親工作的筒子樓裏,我們住了7年。
當時,蔣易三十多歲,在單位的招待所工作。
我們家離姜阿姨家比較近,每天都能聞到廚房傳來的做飯的香味。
在我的記憶中,姜阿姨很愛幹凈,頭發壹直是卷卷的,不亂。甚至她的女兒姍姍也打扮得像壹只蝴蝶。
蔣阿姨有兩個弟弟和兩個妹妹。她是老板。他們兄弟姐妹關系很好。江阿姨家經常來來往往,姍姍的兩個月經和叔叔也總是帶著孩子來探望。
2001年,姜阿姨父親的單位要建福利院。姜阿姨的父親作為單位中層,住房目標是三套,但需要支付3.8萬元作為購房成本。
當時青島西海岸的樓市還處於起步階段,普通人對房子的投資並沒有太大的概念。蔣阿姨的父母覺得自己已經有房子了,而且年紀大了,幾個孩子也有自己的房子,沒必要再花錢買房子了。
蔣阿姨的兩個姐姐都在事業單位工作。壹個弟弟是教師,另壹個是經商的。他們的經濟狀況比姜阿姨家好。他們對父親的住房指數不感興趣。
蔣阿姨有自己的考慮。她和丈夫張舒只有壹個女兒珊珊。他們不希望孩子離自己太遠。姍姍結婚後,即使不同居,有自己的房子也是好的。而且我們住的小房間也就30平米左右,三口之家住在壹起有點拘謹。誰不想住大房子?
於是,蔣易和父母商量,用父親的住房指數支付了38000元的購房款。房子拆了以後,她會轉到蔣易的名下。
大家對此沒有異議。
於是,姜阿姨和張大爺拿出全部積蓄,湊了38000元,交給了姜阿姨父親的單位。
第三年,房子如期交付。
有壹次,蔣阿姨和媽媽聊天,高興地說,房子又大又亮,戶型不錯。
媽媽順口問,房產證下來了嗎?
蔣阿姨說,下來了,名字是爸爸的,如果父母想活,反正姍姍還年輕。
媽媽問,妳不是和哥哥姐姐寫了點東西嗎?讓他們簽了吧,到時候不要再做別的了。房子不是小事。
我媽的意思是提醒蔣易,最好簽個協議,兄弟倆得算清楚。畢竟房產證上的名字是她爸爸。雖然現在哥哥姐姐們都沒意見,但是以後誰能說呢?
蔣阿姨不同意,笑著擺擺手說,不可能。她們都是姐妹。他們怎麽能這樣做?我交了房款,弟弟妹妹都說房子是我的。簽名是什麽?差別真大。
是的,往往是同母異父的兄弟姐妹彼此傷害最深。
有時候我想,如果我們能預知未來,我們能避免很多悲傷嗎?
2006年,姜阿姨的父親提出要搬新家。
壹個周末,壹次家宴後,大家聊著天,姜阿姨的大哥在房間裏四處張望,怎麽壹口壹個“父母家”讓姜阿姨和張大爺又起了疑心。
第二天,姜阿姨抽空去父母家探探口風。果然,我媽悄悄跟蔣阿姨說,上個月哥哥和妹妹跟父母談了新房的事,也談了很多產權的事。正是在他們的鼓動下,我父親自願搬到了新房子。
蔣阿姨父母對房子的態度並不統壹。母親承認房子屬於她的大女兒。雖然房產證目前是她老婆的名字,但隨時可以過戶。父親認為雖然房款是大女兒出的,但房產是他自己的。如果當初沒有他的住房指標,是不可能拿到這套房子的。他有居住權,至於房產過戶,暫時不考慮。
很明顯,我父親已經被其他幾個孩子私下心理輔導過了。他想把問題盡量往後拖,死的那天拍拍屁股走人,剩下的就是他喜歡的壹切。
說白了,這老頭有點不負責任。
這正是蔣易的弟弟妹妹們想要的。他們的父母都快八十歲了。當他們都不在了,房子自然會作為遺產平均分配。
蔣阿姨驚呆了,甚至有點死了。沒想到聊天時媽媽的建議變成了預言。
她迷迷糊糊地回到家,把這件事告訴了張叔。
張叔自然很生氣,說怪不得昨晚姍姍大叔咬了壹口老人家。他在告訴我們壹些事情。
蔣阿姨哭著說,沒有,當初都是說好的,我們也交了房款。現在怎麽能反悔呢?
張叔說,我剛看到現在房價漲了。當初看不起那三萬八,現在那房子38萬,我也攔不住。我嫉妒!
蔣阿姨還是覺得不可能,嘟囔著,我媽是不是在胡說八道?我得給我哥哥姐姐打電話。
張叔攔住她說,先別給他們打電話。昨天晚上,我覺得有點不對勁。妳的兄弟姐妹都是神童,他們每個人都會計算。早些年,他們甚至在我們家吃飯和拿食物。妳以為我看不出他們的小算盤嗎?只有妳是個大傻瓜。
蔣阿姨著急的說,怎麽辦?
張舒安慰她,直到姍姍回來。事情很緊急。
那時候,姍姍22歲。高中畢業後,她在壹家面包店當學徒。她的夢想是開壹家自己的面包店。
與蔣易不同,姍姍從小就不喜歡她的叔叔和月經以及他們的孩子。
十幾歲的時候,姍姍曾經說過,她很煩我叔叔和月經隔幾天就來騷擾她家,好像爸爸媽媽虧欠了他們壹樣。
果然,這次我欠他們壹個大…房子。
那天晚上,姍姍知道了這件事。
姜阿姨聽了張叔的建議,叫姍姍,而不是叫弟弟妹妹。她需要證據,更重要的是,需要有人給她壹個解釋。
姜阿姨在電話裏哭得很厲害,姍姍就向老板請了壹天假,回家安慰媽媽。
對於蔣易和張叔這樣的普通人來說,還有什麽比房子更重要的嗎?有多少人壹輩子都在為壹套房子打拼?
下午,姍姍去了姑姑的單位。和其他三個相比,姍姍還是能和她說幾句話的。
因為是上班時間,他們在單位接待室外面簡單聊了幾句。
姍姍的阿姨也沒有隱瞞內情。她告訴姍姍,其實早在去年,大姨夫、小姨夫、二姨就已經在規劃這個房子了。
大媽坦誠地告訴姍姍,不可否認當年有集體失算,前後誰都沒長眼睛。當然,不可否認,姍姍家占了便宜。如果沒有老人的住房指標,哪裏來的新房?所以,她的態度是不戰不棄。別人不追求,她也不會主動帶頭。但如果房子最終成為老人和老太太的遺產,她的那份肯定是少不了的。
看著小姨義正詞嚴的姿態,姍姍壹言不發,堵在心裏。
從此,房子問題正式攤牌。原本看起來關系如此融洽的壹家人,現在就像被壹塊不大不小的石頭扔到了水裏。蕩漾過後,似乎各就其位,風平浪靜。其實掉下來的石頭其實是卡在水底的,像根刺,動也動不了。
壓垮蔣阿姨精神的最後壹根稻草是在壹年後的秋天,父親75歲的生日。
那天,雖然大家對房子問題很有默契,但老人的生日還是湊在了壹起。
本來,蔣易不想去。這壹年裏,她想不通弟弟妹妹為什麽要這樣對她,經常流淚。
姍姍勸媽媽不要因為壹套房子而傷害身體。才38000元。如果房子沒了,她又可以掙錢了。又不是現在全家人都不好意思露宿街頭。為什麽不去參加爺爺慶生這樣的喜事呢?更何況叔叔們和月經都理虧,憑什麽驕傲?
於是,在姍姍的勸說和鼓勵下,蔣易起身收拾好行李,母女倆打車去了預定的酒店。
老人的生日聚會定在酒店302房間。推開門,姍姍發現外公外婆和幾個叔叔,月經的家人都到了,酒席是剛需。
壹瞬間,所有人都有了壹絲說不出的尷尬,就那麽壹瞬間。成年人,他們懂的,裝了這麽多年,壹時半會兒還不錯。
每個人都微笑著向蔣易和珊珊打招呼。小阿姨旁邊剛好有兩個空位子,我趕緊招手讓他們過去。小哥哥也問,姐姐,姐夫怎麽沒來?
蔣阿姨沒說話,姍姍馬上回了壹句,我爸今晚有事。
我爸打心底裏不想理妳。
生日聚會離不開推杯換盞。兩個叔叔兩個月經家庭都有車,夫妻兩個都有駕照,所以每個家庭都派壹個代表和父親壹起敬酒。
蔣阿姨的爸爸從小就喝白酒,每天都喝,每次喝的都不多。孩子們都知道老人有這個習慣,所以壹起吃飯的時候都會陪他喝壹點。
蔣阿姨內心平淡,兄弟姐妹五個,只有她家沒車。如果兩者沒有比較,那就是騙人的。以前,姍姍的父親在公司做調度員,家裏經濟條件不錯。哥哥姐姐們經常來吃吃喝喝,姍姍的爸爸從來不說。沒關系。現在哥哥姐姐都比她過得好。他們缺房子嗎?為什麽我壹開始說的話又不算了?
當我感到無聊的時候,我想喝酒。姜阿姨自己倒了酒,然後舉杯對我爸媽說,爸媽,祝妳們……長壽。
我想說的是長壽。
斜對面的大姑父的兒子姜末忍不住笑了,說:伯母萬歲,那是烏龜。
珊珊只是淡淡地看著,她從小就不喜歡這個表妹。
小時候,姜末隨父母來她家,她特別喜歡翻姍姍的東西。
壹個男生對女生的東西感興趣。而且她還經常趁珊珊不備偷偷拿走壹兩件小飾品,這讓珊珊很反感。
姍姍曾經跟姜阿姨談過這個問題,希望大舅和阿姨好好管教。
誰想,姜末十七歲了,連場合都不會說。
舅媽罵姜末,閉嘴!
姜末嘲諷地對他媽媽笑了笑,是嗎?另外,做個混蛋有什麽不好?
姍姍順手接過姜末的話,看來妳喜歡當烏龜?
仿佛觸到了某根弦上敏感的東西,大家都用不同的眼神看著姍姍。
大JIU首先發言。珊,妳是我的妹妹。妳為什麽關心姜末的事?他不懂事。別理他。
姍姍對她的大叔叔笑了笑。她姐姐怎麽了?照妳這麽說,哥哥不懂事,姐姐不該管?
雙關語。
氣氛突然變得凝重起來。
至此,蔣易慢慢地捋出了壹點味道。原來,女兒珊珊之所以要她參加父親的生日會,是為了爭取作為姐姐的尊嚴。
姍姍的二姨插嘴的時候,語氣有點不耐煩。來吧,讓我們吃晚飯。今天是他生日。別沒事找事。吃完就趕緊離開。
姍姍心裏的火就上來了。
她站起來,平靜地看著二姨說,妳是下逐客令嗎?看來妳沒把爺爺的生日會當回事吧?妳認為是誰在制造麻煩?別裝糊塗了。我父母很老實,很多事情都不在乎。那是為了爺爺奶奶,但不代表妳有多光榮。對了,聽阿姨說,從前年開始,妳和妳大哥小哥就壹直惦記著這個房子,呵呵……真是蛇吞象沒有心啊!
說到這裏,珊珊故意頓了頓,順眼望了望男人淩厲的目光落在小姨身上。
姍姍拿起杯子,對壹直沈默的老人說,爺爺,今天是妳的生日,祝妳生日快樂,也祝父母長壽。我媽是個啞巴,不會說話,不用擔心。這段時間她身體不好,壹直在吃中藥。醫生也讓她多註意休息。爺爺奶奶,喝完這杯酒,我們就先走了。
說完,她把杯子裏的酒壹飲而盡,然後拿起背包,拍拍媽媽的胳膊,很淡然地和蔣易壹起離開了房間。
在回家的路上,蔣易對姍姍說:妳剛才那麽兇,他們壹定生氣了。
珊珊說他們是站不住腳的。以我二姨的脾氣,能那樣說話不反駁嗎?不會吧。
過了壹會兒,蔣易怔怔地說,今晚妳爺爺奶奶壹句話也沒對我說。
她輕輕嘆了口氣,喃喃道,看來妳爸爸是對的,我是個大傻瓜…
第二天,蔣易的精神變得非常恍惚,總是喃喃自語,壹會兒嘟囔著‘明明是他們錯了’,壹會兒又念叨著‘爸爸媽媽,妳們怎麽不說話’……
張叔有點擔心。他摸了摸她的額頭,沒有發燒。我本想扶她去床上休息,沒想到蔣易在等了好壹會兒好久才擡頭看著他說,老張,我真笨,我真笨…
張叔知道她心裏苦,有些不忍。他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說傻人有傻福,何必那麽聰明。
蔣阿姨委屈地撅著嘴問,那珊珊以後怎麽辦?
張叔給她蓋上被子,說,快去睡吧,別擔心。
蔣阿姨已經精神恍惚近兩個月了,而且有越來越嚴重的跡象。她經常失眠,不停地自言自語。
張舒去藥店給她買調節睡眠的藥。後來珊珊去醫院咨詢,給她買了安神的藥。
只是,沒什麽起色。
姍姍慢慢覺得問題嚴重了。她抽空帶蔣阿姨去大醫院做了檢查。醫生的結論是,它類似於阿爾茨海默病,也就是阿爾茨海默病,但又有區別。很明顯,蔣阿姨受到很大刺激導致精神出現問題,病情發展很快。和阿爾茨海默病壹樣,她的病情是不可逆轉的,家人只能給予耐心和陪伴。
本來,只是懷疑。當醫生確診,結論明確後,姍姍的心裏還是無法接受。
回到家,姍姍把蔣易的病情告訴了張叔,但他很平靜,仿佛在意料之中。
張叔說,反正我和妳媽都退休了。我來伺候她,妳就好好工作,不用擔心我們了。?
2015年9月的壹天,我去香香面包店給媽媽訂了壹個生日蛋糕。
老板娘姍姍熱情地迎接她。她結婚了,生了兩個漂亮的女兒。因為面包店的生意很忙,我老公以前給公司開車,現在已經辭職去幫她了。
姍姍很健談。我們不常見面,見了面就壹直聊這個。
對了,姍姍說,我爺爺去年去世了。
哦?我吃飯了。
說到爺爺,就不能不提房子。
我問,妳公寓的結果出來了嗎?
姍姍笑著說,現在房子已經過戶到我媽名下了。
我很驚訝,問她是怎麽做到的。
姍姍說我媽三年前生活不能自理。基本上每隔十天半月我就會推著輪椅把她送到爺爺奶奶家。我告訴他們,我的母親想念他們,總是談論他們。老人和老太太既感動又難過。其實我媽已經不認識人了。她會說誰呢?
我點點頭,說,我明白妳的意思。
姍姍說,實話告訴妳,我討厭我爺爺。奶奶在家裏沒有發言權。爺爺負責所有的大事。這是我媽媽的責任。
我問,所以妳把江阿姨帶到他們面前證明他錯了?
姍姍搖搖頭說,沒有,我媽壹直這樣。糾結對錯沒有意義。我需要的是他們的內疚。
內疚。
珊珊利用老人的愧疚,私下和爺爺奶奶簽了協議。壹百年後,房子歸蔣易所有。
為了協議的合法性,姍姍特意開車帶兩位老人去公證處公證。
去年爺爺去世後,為了防止大睡,珊珊抽空帶著奶奶和爸爸媽媽去房產交易中心辦理過戶手續。
奶奶八十歲了,老太太眼神清澈。有壹次,她拉著姍姍的手,流著淚說,姍姍,我們對不起妳媽媽和五個孩子,這是屬於她最孝順的,也是她最愚蠢的。
說到這裏,姍姍擦了擦眼睛說,其實在我們家,奶奶是我心裏最清楚的人。
房子過戶後的第二天,姍姍拍了壹張蔣阿姨的照片,發給了阿姨。
照片中的蔣阿姨面容憔悴,瘦弱,眼神迷離,弓著背坐在輪椅上,那麽小。
珊珊在照片下面寫了幾個字:我的媽媽,妳的大姐。多虧了妳,她得了癡呆癥,很多年都不能自理。多年的往事,不想再提。我希望他們會好起來。
我很困惑。房子已經過戶給蔣阿姨了。我為什麽要把她的照片發給我阿姨?
姍姍說,因為奶奶還活著,我不想為難老人。大媽是其中最理性的壹個。本來她對那套房子並沒有那麽深的貪圖。他們很久沒見我媽了,那張照片肯定會刺激她。
我問,我為什麽要刺激她?
姍姍笑著看自己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如果我沒猜錯,她肯定會把她媽媽的照片發給其他幾個人。
我不禁嘖嘖稱奇,妳們家的故事真是壹部功夫劇。
山嘆了口氣說,萬壹房子贏了呢?我媽已經傻了。在失聲之前,她最常說的壹句話是,老張,珊珊結婚了怎麽辦?…
姍姍又哽咽了。
從那棟筒子樓搬出來之後就沒見過蔣阿姨,對她的記憶壹直停留在小時候。她衣冠不整,不修邊幅。
珊珊說,媽媽從50歲開始就壹直找不到親情和利益之間的正確答案,但她只是用現實幫媽媽做了壹個直接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