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引用那些對這個詞的主題含糊不清的人。至於那些有偏見的,我想說的是,比如在《高中生古詩經典背誦》(未來出版社,2008年)中,“我通過歌頌古代英雄來哀嘆自己的政治失意,抒發自己的英雄悲壯情懷。”比如陳祖卓先生說:“在內容上,這個詞表現了作者用世與避世,或入世與出世的思想矛盾。這是封建社會知識分子的普遍矛盾。既然沒有為國家和人民做出壹番事業的機會,那就只能在無奈的心情下裝得很有哲理。所以在欣賞山川人物的同時,最後還是傾向於負面。”(見《宋詞鑒賞》,上海古籍版,1980)隱約來說,這個總結似乎可以理解。但是,我以為他們只看到了作品的表象,卻未能發現其內在的意義。這首詞雖然寫的是三國時期蘇軾對周瑜成功的仰慕,但也表達了他對當時壹事無成的遺憾。但蘇軾在揭示這些情感信息後,也傳達了自己更深層次的人生發現和感悟。換句話說,他深切地感受到自然是永恒的,而生命是短暫而虛幻的。因此,他催生了壹種超越世俗的人生觀念,即在轉瞬即逝的人生中,人們完全可以不把從政做官這件事作為人生的最高甚至唯壹目標來追求,而應該把自己的目光和興趣投入到這有限的生命中對自然之美的愉悅欣賞,或者把自己的精力和熱情投入到更能體現人的生命尊嚴、獨立人格和自由精神的文學創作中去。
在這首詩中,我們常常贊嘆蘇軾豪邁壯闊的“壹河不歸”句,卻常常忽略了蘇軾對所謂“千古風流人物”淘汰的自然規律的關註。在蘇軾看來,從古至今,按照世俗的標準,這個世界上確實湧現出了許多豪邁浪漫的人物;然而,在永恒的自然面前,所有的英雄和浪漫的人物都會死亡,他們在世俗世界的卓越成就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成為過去甚至消失。如蘇軾在《赤壁賦》中說,曹操赤壁之戰時,“齊芳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下,東出。他長驅千裏,旌旗遮天,江上飲酒,橫寫詩詞,成就了壹個世界偉人。現在他安全了嗎?”比如周瑜在赤壁之戰的時候,青春英姿。作為吳蜀聯軍討伐曹操軍隊的統帥,“羽扇披著黑絲巾,談笑風生時,全沒了。”與這個時代的傲骨英雄相比,蘇軾才華橫溢,卻命運多舛。他到黃州是因為烏臺詩案而被貶謫的。那些年他幾乎知道了自己的命運。如果僅僅按照傳統儒家對世俗成就的看法,那麽不言而喻,蘇軾應該是壹個失敗主義者。但蘇軾的高標準在於,他在這裏終於認識到,在有限的生命中,在政治專制的國度裏,人要敢於超越儒家的世俗價值取向,或者說,當人們站在佛道的立場上看待世界和人生時,就會看到另壹片藍天,從而重新確立人生的意義。
在這裏,我想討論壹下蘇軾的“人生如夢”這壹概念,這是中國古代詩人在他的詩歌中經常感嘆的,因為幾乎所有的批評家都在說,它揭示了作者在評論這壹概念時的消極悲觀思想,尤其是在新中國成立後。我們認為“人生如夢”的含義至少可以理解為:第壹,人生是美好的,第二,人生是無常的,第三,人生是短暫的,第四,人生是虛幻的。在這四點上,我們壹般會同意第壹點和第三點,但不會接受第二點和第四點。我們的認同,是因為我們總是站在現實世界的立場上,認為人生活在這個世界的中間,這個世界是有限的,卻是美好的。而蘇軾等敏銳深刻的詩人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他們不僅從儒家的角度看世界,也從佛道的角度看人生。張國鳳先生在《中國古代小說中最著名的兩個夢》(見文史知識201004)壹文中說,中國人的人生如夢思想深受佛道思想的影響。按照佛家的理解,人生總是要承受生老病死的無常痛苦,眼前的壹切終將走到盡頭,毫無意義。而人要想擺脫輪回的限制,就不得不放棄對現實的渴望、熱情和追求。也就是說,人只有以無我而生的態度去生活,才能實現壹種人生的涅槃。道家的獨特之處在於,老莊欣賞人的存在不僅屬於這個世界社會,也屬於自然宇宙。所以,他們要人們評價設計自我的時候,就要超越被儒家思想禁錮的俗世,把自己放入無限宇宙的廣闊狀態。也就是說,就像河伯走出黃河,到海邊重新審視自己壹樣,要以浩瀚的宇宙為參照物,權衡家庭和社會,審視生命的自我。這樣看來,佛教和道教都在提醒人們,作為人,至少不必把對社會習俗的追求作為人生最高的、唯壹的人生動力和目標。對於我們中國人來說,至少和總是把權力和金錢的多少作為我們人生是否有價值、是否幸福、是否有意義的最高甚至唯壹標準沒什麽區別。我們認為,正是由於蘇軾在現實中的官場失意經歷,更是由於蘇軾在貶謫黃州的歲月中對佛道思想的深思研究,才使他始終以不同於當時乃至後世儒家思想的佛道觀念,培養了他超然曠達的人生精神,也使他在當時的人生態度和後來的文學創作中,揭示了佛道觀念對他灑脫灑脫的絕對影響。
總之,從黃州,或者說從描寫赤壁的文字中,我們會發現蘇軾重新調整了自己的人生坐標,或者說,他切實意識到了自己未來的仕途是好是壞。正如他在《赤壁賦》中所說,“況且天地之間,萬物自有其主,非我者,壹毛錢也。然而江上的清風,山中的明月,耳聽為虛,相逢即美。它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是造物主取之不盡的寶藏,我和我的兒子是合適的。”就像他在《念奴嬌·赤壁懷古》裏說的,“人生如夢,壹尊還是壹輪明月。”在這裏,蘇軾對大自然中“江月”的激情和意趣,未必如袁興培先生所說的“從江月中尋求慰藉”,而更像是葉嘉瑩先生的“把生命與江月合二為壹”,或者如我所想,是蘇軾對“江月”所象征的自然之美的敬仰、崇敬和向往。也就是說,從此以後,最讓蘇軾驚訝的不是如何從政,而是他在流放期間隨時遇到的無限自然中的壹切美好。在他生命的最後最讓他驕傲的,不是他當過什麽樣的領導幹部,而是他苦心創作的所有文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