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爺爺最喜歡的人會是我奶奶。
這聽起來可能不太對，但不管我怎麽想，能排在我奶奶前面的人太多了。
比如我媽，我爺爺從小重女輕男，疼得他怕摔。他壹直希望月亮永遠不要摘星星。我爸追我媽的時候，因為是異地戀，來看望我，坐了壹個月的冷板凳。最後臉聖只有壹句話，“哼，別對我女兒好，我打斷妳的腿。”
舉個例子，如果我用管教來寵我媽，那麽我爺爺只會像深水池壹樣寵我。用他的話說，管教是父母的事，爺爺用來撒嬌。所以我媽經常因為我爺爺的包庇發脾氣，我爺爺也不惱。我先哄這邊再安撫，好像很享受的樣子。
還有我奶奶，我奶奶壹直都很溫柔內向。
當我和媽媽大吵大鬧，爺爺在我面前哈哈大笑的時候，奶奶總是坐在沙發上笑著看著我們，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要麽有壹條織了壹半的圍巾，要麽有壹本舊書平躺著，連她嘴角的笑意都是淡淡的，像壹幅水墨山水畫，風壹吹就散了。
所以當我媽說，妳早點回來，我爺爺有阿爾茨海默病，他幾乎忘了這件事，只記得我奶奶，我不相信。
我請了長假，買了最近的壹班機票回國。爸爸來接我了。我看著他的眼睛，恨不得他突然笑出來。爺爺從我身後跳出來，大聲說:“只是爺爺想妳了，想讓妳回來看看。”
可惜爸爸的嘆息似乎是從他胸膛的最深處發出來的。“不要太擔心。老人現在身體很好，就是忘事。”
到了醫院，就在我要打開病房門的時候，我爺爺出來了，眼睛在我臉上壹閃壹閃的，他才轉過身來，對我奶奶說:“向娟，我們走吧。別聽那個大姐胡說八道。我陪妳去。”
我和爸爸被堵在門口，爺爺出不來。我向裏望去，外婆壹向平和的臉看起來很復雜，而我媽在後面扭過頭去，不知道是哭還是笑。還沒來得及了解情況，就被爺爺輕輕推了壹把。“大姐，別擋路，讓路。”
突然，我的眼淚也出來了。
我從小被爺爺帶大。他總是喜歡捏著我的鼻子，叫我“小姑娘”、“壞寶寶”、“傻姑娘”。
沒想到有壹天，我會成為別人的“大姐”。
02
我媽媽永遠是最好的。
她趕緊控制住局面，讓奶奶帶著爺爺下樓溜達，我爸跟著。
然後她帶我坐下，把壹切都告訴了我。
爺爺壹開始只是覺得自己老了，記憶力越來越差。當奶奶發現他連續幾次把錢包落在大排檔上，忘記去過菜市場時，才意識到不對勁。
醫院很快確診。爺爺把自己關在書房裏很長時間。他出來後跟父母叔叔說，先別跟我說，讓我好好在國外讀書，他先治療。
然而，治療結果並不理想。他的記憶衰退得很快。第壹，他忘了自己三分鐘前剛說過的話，很快就連身邊的人也忘了。“他還認識妳奶奶，還經常覺得自己剛結婚的時候才三歲，所以現在不認識我了，還經常讓妳奶奶陪他去接孩子。”
“妳爺爺不相信我是他的婷婷，還叫我大姐”，他媽媽短暫的笑了笑。“或者他以為我和妳爸是鄰居，就住他們隔壁。”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就尷尬地伸手過去，把媽媽攬進懷裏。我媽沒說話，頭輕輕靠在我肩上，只有她的呼吸是濕的。
在醫院呆了壹段時間哭了幾次，漸漸的每次都不敢聽醫生的指示了。
阿爾茨海默病曾經是壹種可怕的疾病。失去記憶後，認知障礙和精神障礙也會隨之而來。我不敢相信樂觀的爺爺會變成壹個連話都不會說，連牙都不會刷的病人。
我只好躲在病房裏，壹直陪著爺爺，雖然他已經不記得我了。
大多數時候，他都叫我“大姐”。
“大姐，妳也來我們湖南了？等壹下，我給她打電話。”“姐姐，妳是哪個家族的？我覺得妳沒結婚。”
壹開始我會很耐心的解釋“我是妳的小姑娘，我回來了，對不起”，但是漸漸的，我開始和他和好了。我是隔壁的，妳過來拿個雞蛋，把最好的醬油借給我。
奶奶總是被我逗樂。聽到病房裏的壹點點笑聲，我很開心，但也有點嫉妒。
爺爺不記得我，他不記得媽媽，他只記得奶奶，他的向娟。
03
爺爺奶奶是舊式婚姻。在我的記憶中，他們總是很尊敬。奶奶很溫柔，話也不多。雖然爺爺總是逗我們，但她對她很規矩。
兩個人在壹起話不多。爺爺總是說“叫妳奶奶吃飯”，從不親昵地罵人，從不結伴而行。
結果爺爺病了，但這壹切都做得遊刃有余。
我是他眼中的“大姐姐”，所以經常被丟在壹邊看他纏著奶奶。“向娟，妳是不是看上那個櫃子了？如果妳真的想要，我就買，反正以後也要用。”
奶奶看著爺爺，不知道是想嘆氣還是想說什麽。飯後，她拍拍他的手。“不，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了。我真的只是覺得好看，沒那麽想要。”
“向娟，妳認為婷婷會忘記我嗎？她在她爺爺家玩得很開心。我壹個月去幾次，她長得這麽快，肯定會忘的。”
“不，她記性很好。妳忘了她每次都舍不得妳走，都要追著過街角，最後被我爸抱回來。”奶奶很溫柔，耐心地回答爺爺壹遍又壹遍重復的問題。
而最沒腦子的問題永遠是那個——“向娟，如果妳想去，我陪妳去。我肯定能找到，好嗎？”
奶奶總是非常簡單而堅定地回答這個問題，“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裏。”
聽了太多次，回家換衣服的時候忍不住問我媽。
媽媽在廚房煲湯，在水汽和香氣中恍惚。她笑著說:“其實也不是什麽秘密。妳奶奶結婚前，喜歡過壹個人。當時她見了他之後就去結婚了。結果那人跟著親戚去了外地，壹點消息都沒有，消息也不合理。過了兩年，妳外婆家親了妳外公家。雖然當時沒有宣傳，但妳爺爺大概知道這件事。”
“啊，爺爺真是如癡如醉，那麽奶奶，這些年妳喜歡爺爺嗎？”
“妳電視劇看多了。”我媽媽轉過身來時幫了我壹把。“我不喜歡妳認為三個孩子是從哪裏來的。妳以為那時候生孩子跟現在壹樣輕松簡單！”
我發了瘋，等著飯去醫院，奶奶回家休息。我陪爺爺在醫院樓下散步。
大概是我奶奶把他交給我了，我爺爺特別配合，甚至還陪我聊天。
“向娟去哪裏了？”
"她回家休息了，明天回來。"
“我知道她想去，沒關系，她去。”爺爺看著天空，自言自語，馬上又好像忘了自己說了什麽。“不，我還得陪他。我不放心。”
我壹時忍不住，悄悄試探，“她去找他走了不回來怎麽辦？”
爺爺第壹次轉頭看我。我楞了壹下。我在他眼中看到了渺小的我。他深深地看著我，好像在研究我是誰，又好像只是在想自己的事。但他很快就笑了。這是我從小就知道的微笑。我自信，狡猾，樂觀。“不，我喜歡向娟，向娟也喜歡我，我知道。”
04
沒想到爺爺會開始，連奶奶都不記得了。
起初，他不時困惑地看著他的祖母。“妳是誰？”但後來他想起來了。但是很快，他開始不認識任何人。
在醫院的治療暫時告壹段落。出院那天，本來是我拉著爺爺，他突然掙脫我，走到奶奶身邊。“對不起，我是不是在什麽地方見過妳？”
奶奶只是楞了壹秒鐘，然後笑著緊緊握住爺爺的手。“是的，我們結婚了，現在要回家了。”
爺爺大概是糊塗了，小聲嘟囔了壹句，但也乖乖的跟著。
我跟著，感覺眼睛又紅了。
回家後，爺爺似乎更放心了。
他還是壹直想不起來我們，我只好安慰自己。爺爺仿佛有壹個不斷重啟的人生，依然時不時的穿梭在不同的時間段。
但是他總是每隔壹段時間重復同樣的事情。
他總是在每天的某個時間對奶奶說:“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在哪見過妳？”
奶奶的回答總是千篇壹律。我曾經嘲笑過我的祖父。“這種搭訕方式太老套了。”
直到有壹天，我看著電視在沙發上睡著了。當我醒來時，我看到我的祖父和祖母坐在靠窗的沙發上。我奶奶在織毛衣，我爺爺很笨。突然，我對我奶奶說:“妳好，我在哪裏見過妳嗎？”
這壹次，奶奶突然輕輕笑了。她微微歪著頭，看著爺爺，小聲說:“對，妳忘了。妳在橘子攤前看到我了。妳說我穿著壹件淡黃色的外套，角落裏有壹朵紅花。非常漂亮。我買了壹個橘子，妳幫我撿起來。妳對我壹見鐘情。妳自己說的，妳忘了。”
奶奶年紀不小了，但不知道為什麽，從她的笑容裏，我看到了她神情恍惚的打扮，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買橘子。爺爺壹定也看到了，因為他笑了，“很漂亮。”
“妳天天問我，壹定是忘了。”
“我沒忘，妳好看。”爺爺笑著回答。我甚至有壹瞬間不知道爺爺是病後糊塗了還是真的記得。
但我馬上覺得沒關系，因為奶奶輕輕拉著爺爺的手，像小女孩說甜言蜜語壹樣小聲說:“妳忘了也沒關系，我什麽都記得，我會幫妳記住的。”
我閉上眼睛，努力均勻呼吸，躺著裝睡，不忍心破壞時間。
我不知道為什麽這個來勢洶洶的病會降臨到爺爺身上，也不知道會如何收場，但我知道，我們會壹直在壹起，哪怕生活變化再大。
而爺爺也不會在空曠的世界裏孤獨的行走，因為他每天醒來都能再次遇見他的女孩，而千千第壹次愛上了她。
-結束-
清莽與作者簽約
清江。自給自足又好玩，目標是活得豁達。愛小說，愛換馬甲，就像愛生活壹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