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這樣愛過妳
A: 1995年,我愛上了彭加怡。
那天他是被班主任張陽帶進教室的,張陽說,我們的新同學,彭加怡,從青島來。在彭加怡之前,我對青島的印象那樣的渺茫,甚至只知道中國有這麽壹個地方,但彭加怡來了之後,我天天趴在地圖上看著青島,那是壹個美麗的海濱城市,曾是德國人的殖民地,那裏有藍天白雲,我翻著國家地理雜誌,搜索有關青島的壹切線索。
妳知道的,我對這個叫彭加怡的男生壹見鐘情。
他身材頎長,讓我想起很久以前學的課文《白楊禮贊》,那裏面的白楊樹也是如此挺拔而俊美的,他在嘴角很薄,在那個春天的早晨,顯得分外薄涼。
還有他的劍眉星目,他似有似無的笑,那天的晨光很好,在我擡起頭來的那壹霎那,他剛好看到我。
那個笑是給我的嗎?
我為男生第壹次心跳,是從彭加怡開始。
我得承認,無論再過多少年,壹個女子,怎能忘記第壹次為之心跳的男子?
因為,是從那個男子開始,張皇著尋找愛情的出口。
那個早春的二月,我感覺來自身體深處的戰栗。
而他說話的聲音那樣的有磁性,當他做在我後桌時,我感覺後背有溫熱的目光傳來,我閉上眼——外面,春暖花開,鳥語花香。
那時我們還有五個月高考。
壹中的校風嚴格是出了名的,男生女生要分桌,不許來往,用再直白的話說,男生女生不可以說話。
所以,我只有暗戀。
他來,十三步到我的位置,再壹步,到他的位置,先是擦幹凈書桌,然後輕輕坐下,他的腳步聲,每次都是有韻律。
甚至,他的呼吸都那樣的與眾不同,細微的,有男性青草味道。
第壹次模擬考試,他遠遠的超過第二名二十五分之多,讓人羨慕發狂。我沒有那麽高的智商,只有作文是長項,數理化,我總是掛紅。
如同我的長像,中人之姿,與他站在壹起,更顯得他的英俊,我的迷茫。
所以我們之間的距離是30厘米,但心的距離卻是千山萬水。
但誰能阻擋我的喜歡?我就這樣放肆的喜歡著,如果他來的晚,我會為他擦幹凈桌子。如果他有事請假,我會那樣不安,如果他答錯了題,我會為他緊張。
在很多個黃昏,他會壹個人去露臺上站著,我遠遠的看著他,風吹起他的白襯衣,像壹只鴿子。
那時,學校已經有了廣播站,我的好友張潔儀在那裏是站長,我曾經點過壹首《粉紅色的回憶》,在他生日的那天送給了他,當然,我不能說我是送給他的,只是說送給壹個朋友。
是韓寶儀的壹首很老的歌,但在那個初夏,我的心裏話就像是那簡單而充滿粉紅色的歌詞了: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秘密,壓心底壓心底不能告訴妳,把妳寫在記憶裏..........那真是粉紅色的記憶,我愛上了儀嘴唇薄涼的男生,而我依然是獨來獨往,不與任何人交流,在老師眼裏,我是個難以溝通的女孩子。
我背著長長的書包,不和別人壹樣那樣用功,依然寫著小說,但在我的心中,已經是千樹萬樹梨花開。
因為我日記中的名字,全是壹個人。
彭加怡,彭加怡。
妳可知道我有多愛妳!
B: 壹九九五年夏天結束之後,彭加怡考入青島海洋大學,我去了石家莊壹個普通的財經院校。
從此,隔了千重山萬重水。
畢業冊上有他的間短留言:祝妳前程似錦,不辜負似水流年。與別的同學,並無二致。而我費勁心機,在他的留言冊上只留了兩個字:安好!所有的千言萬語,剎那間化成空,從此,我還能再與妳相見嗎?
張潔儀也在石家莊,這個名躁壹時的校花只考上了中專,我們常常聚在壹起,從她嘴裏,我能聽到彭加怡的只言片語的消息。
原來,他們壹直有聯系。
是從張潔儀那裏得到的地址,我寫過信去,寄往青島海洋大學,雖然只是回憶我們前後桌的許多光陰故事,但若有心思的男生,壹定會明白那封青鳥所傳遞的心意。
那封信,我寫了又寫,撕了又撕,等我封上信封寄往青島以後,我的心,便高高懸掛於空中,等待著最後的裁決。
我,不想錯過自己的愛情。
那時,我迷戀徐誌摩發了瘋,他可以那樣無所顧忌的喜歡著林微茵和陸小曼,我,有什麽不可以追求自己喜歡的男子?
雖然我知道自己與他相比,是那樣有著參差之感,可我有愛的權利!
整整十天,我幾乎形銷骨立。那十天,如同十年百年壹樣漫長,我每天去信箱裏看信。每天都有好多的信,每個人最多可以收到十封。剛上大學的人,有著寫信的狂熱,把壓抑太久的感情如同海嘯壹樣爆發了出來,只有我,依然沒有朋友,沒有人給我寫信,我也不給任何人寫信,彭加怡,是唯壹的壹個。
獨上高樓,望穿秋水,肝腸寸斷,古人詩詞中描寫女子等待的詩詞全可以用在我身上。
又壹個十天過去,我沒有等到任何消息。
自取其辱,我想自己可以適合這個詞。
他即便是出於禮貌,也應該給我回信。
張潔儀在周末還是會準時會出現在我的宿舍門前,喋喋不休的說著與彭加怡有關的壹切,言談話語之外,我已經聽出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們的愛情已經初露端倪。
祝賀妳,我說。
那個冬天真是漫長,長的好像永遠也過不完,過了冬天,我就十八歲。
再見,彭加怡,
我對他說。
那天下著大雪,我在雪中走著,壹邊走壹邊掉眼淚,寒冷的風很快吹的我針紮壹樣的痛,而眼淚也風幹了壹樣,在我十八歲的臉上縱橫馳騁。
後來我蹲在雪地上放聲大哭,彭加怡,妳怎麽可以這樣?
C: 1999年,二十世紀最後壹年。
所有人都在等待千禧年的到來,我也不例外。
我仍然獨自壹人,我是班了唯壹沒有談過戀愛的女生,我總想和壹個男生好好的談壹場戀愛,但超不過五分鐘,竟然覺的分外冷場,尷尬的笑笑,無聊的結束。
彭加怡,我還是那樣的愛妳。
雖然張潔儀又結交了五六任男友,可對他我只字不提。
彭加怡,只是我壹個遙遠而美麗的夢,我壹個人,悠悠的做著,並不孤單。
1999年春天,我見到彭加怡。
這是分開三年後我們的第壹次見面,彼時,我已經長高三厘米,壹米五九的女生變成壹米六二,穿上高跟鞋正好到他的耳朵。
其實我是偶然遇上的,這個世界真是太小了。
在我們學校附近的小酒吧門口,我正在趕14路公***汽車,準備到市裏買些考研的書,在等車的五分鐘內,我擡眼,看到在壹顆花樹下站著的彭加怡。
如同三年前壹樣,他依然明朗英俊的讓人炫目,如同壹道陽光刺傷著我。
我的手腳開始冰涼,心跳加速,我幾乎懷疑自己看到的是不是他。
但真的是他。
他穿著米色亞麻的褲子,同色的上衣,雙手插在兜裏,因為瘦,那肥大的褲子更顯的人的飄逸修長。
我失聲叫了他的名字。
他笑著過來,沒想到遇到妳。
如果他不說這話,我以為他是為我而來,或者騙騙我也好,他來找張潔儀?張潔儀離我有壹站地之遠,但他說沒想到遇到妳。
我尷尬的笑笑,是啊,沒想到。
那是我們第壹次說話,都用了“沒想到”三個字。
到張潔儀那裏再走壹站,走,我們去找她。
我放棄了去市裏的打算,陪他去找張潔儀。
那壹路花開的很美,多年之後,我總想找個那樣的春天與之媲美,但都無法比較,那裏的迎春、玉蘭、壹葉梅開的張揚而放肆。
我們第壹次離的這樣近。
有五厘米嗎?我能聽到他的呼吸,他散發出的薄荷的味道。
壹千米這樣的短,我寧願沒完沒了,無休無止。
我們幾乎沒有說什麽話,除了簡單的幾句問候,我壹直踢著路邊的石子,那些寂寞的石子,挪動了自己的位置。
找到張潔儀之後,他立刻喚來很多朋友,那天晚上,大家去了蔚藍餐廳喝酒,大家變的那樣目空壹切,每個人都很狂妄,喝著酒,劃著拳,只有我靜靜在做著,看著他。
他偶爾看我壹眼,然後繼續和男生喝酒抽煙。
他的手指細長,那樣軟綿無力,讓我心動不已。
彭加怡,即使妳拒絕了我,為什麽我還這樣愛著妳?
那天我早早的退了席,在滿天星光下散步,學校裏的紫藤花開的正好,我做在紫藤下,黯然神傷。
第二天,我去了廣州實習,甚至沒有和彭加怡說再見。
再見,卻是六年以後。
D: 壹九九年,我留在了廣州,這個沒有四季的城市,它的繁華我的孤單,它的濃烈我的素白。
青島,成了魂牽夢想的地方。
2000年,我出差到了青島,我壹個人沿著大街小巷不停的逛著,這裏曾經是我多麽迷戀的地方,但我卻沒有勇氣來這個城市,停車暫且問,或恐是同鄉。
多想,就在拐角處,或在熱鬧的五四廣場,突然遇到彭加怡。
那時,我會告訴他,彭加怡,妳可知道我有多愛妳。
站在海邊,我壹個人看著遠方的海水,剎那間眼淚就下來了,彭加怡,妳在哪裏?
那時的彭加怡不在青島,去了上海,據說在壹家德國公司做助理。
2001年,我去上海,我在尋找彭加怡。
彼時,我已不再是十七歲的少女。我穿著寶姿服裝,用蘭寇粉底,我出現在金茂大廈88層喝咖啡時,沒有人懷疑我曾是個醜小鴨,
可我依然自卑而內向。
因為沒有那個男子的肯定。
有英俊挺拔的海歸男子的追求,他篤定是妙齡女子的熱衷的目標,我卻總是淡定,他們問:妳到底要壹個怎樣的男子?
我所有的想象裏全是他,還是他——依稀是十七歲花樹下遇到的男子,生生世世,我願意這樣迷戀他,他壹個眼神,就能讓我魂飛魄散。
直到2004年十月,在壹個宴會上,突然聽到有人提到他的名字。我走過去,問他:妳認識彭加怡?
他轉過身,是啊,以前我們曾經是同事,我上個月剛喝完他的喜酒。
我端著的酒杯,有點微斜。
我本是鎮靜的女子,不動聲色的時候很多,那壹刻,我覺的有什麽哽住.
我總在等待那壹天,我和他相遇,然後彼此傾心。
我幼稚到可怕的地步。
那天晚上,我不停的喝酒,和人搶酒,我哭喊著壹個人的名字,跑到露臺上看著上海的夜色,覺的那麽難過,那麽悲傷,那麽絕望。
彭加怡,我用什麽方法可以再和妳重逢?
E: 2005年五月,高中同學聚會。
提前問了張潔儀誰去,她說了張三李四王五馬六,我只想聽到壹個名字,果然有他。
他又調到新疆總部,同學中,有五分之四都結了婚,他是五分之四中的,我是五分之壹中的。
他坐飛機往回趕,彼時,我已和同學們喝的微醉,大家開著玩笑,所有人他是最後壹個進來的。
背著黑色旅行袋,臉色曬的如同袋子壹樣黑.
然而,他的眼睛還是那樣明亮,身材如同以前壹樣頎長挺拔。
他恰恰坐到我身邊,被男同學圍住喝酒,問他為什麽這麽晚才來,當然要罰。
罰的他真慘,只壹個小時不到,他便醉倒了,有人開始唱歌,有人開始張羅著打麻將,只有他,突然來到我身邊。
小微,他叫我,這是他第壹次叫我的名字,這樣動聽,我渾身戰栗,雙手如十年前壹樣冰涼。
他看著我,我要告訴妳壹件事,小微,他說。
我看著他,我們四目糾纏.
十年來,我們的眼神第壹次這樣固執的糾纏在壹起,沒完沒了,天荒地老。
彭加怡,妳可知道我有多愛妳。
他忽然笑了,嘆息了壹聲,為什麽妳總是離我那麽遠?為什麽妳妳好像不像凡間的女子?我告訴妳,那年,我去石家莊是去找妳,我在妳的學校等了徘徊了三個多小時,如果不是遇到妳,我就去宿舍找妳了。
我內心如五雷轟頂,剎那間的壹聲驚雷明了壹個事實,當我為暗戀的人癡狂時,他亦在為我相思。
我,我張口結舌的說,彭加怡,我給妳寫過壹封信。
啊?他說,不可能,我從來沒收到過妳的信。
我復述了當年的地址,我壹輩子也忘不掉的地址,光明道十三號。
不,他笑著說,妳寫錯了,是十四號。
我呆了,那麽,那麽張潔儀告訴我錯了,亦或,她根本就是故意的?她應該知道我的心思吧。
此情可待成追憶啊!
來,我們喝壹杯酒,彭加怡盯住我。
好,我的眼淚在打轉,哽咽到不能呼吸。
我們喝了三杯。
不知誰放了舞曲,是支很老的歌,周華健的《最真的夢》:今夜微風輕送,把我的心刺痛,妳是那美夢難忘記,深藏在記憶中.........
他輕輕的趴在我耳邊問:喜歡我嗎?
我看著他,久久的,久久的,然後輕輕的搖搖頭,我和他是平行的兩列車,已經錯過。
他嘆息了壹聲說,妳是雲端女子,我應該知道。
那天晚上,我忘記了是怎樣離開他回到酒店的,他和男同學打了通宵麻將,第二天壹早的飛機回了新疆,他的妻,就要生產了。
我於當天下午回上海,在飛機上,我打開自己的錢夾,那裏面有壹張黑白的照片,依然青春永駐,依舊是玉貌朱顏。
十七歲時,那是我從他學生證上偷下的照片。
彭加怡,我曾經這樣愛過妳,我輕輕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