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情從壹位知名電臺女主持人,得知她的“立委”老公和壹名財經女強人有外遇開始,深入探索現代都會男女如何在人與人之間相互顛覆、互相猜忌、玩弄權謀、變化身份,尋找愛以及人間相愛的可能。看似簡單的三角關系,因同時參揉糾葛著兩個女人之間、先生與老婆之間、先生與情婦之間、親子之間、三代之間等種種情感,因而延伸發展出錯綜復雜的十三角關系。《十三角關系》編劇構想壹則來自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達利歐·弗的《絕不付帳!》,二則來自於1998年轟動臺灣的電臺女主持人緋聞事件。
《十三角關系》凝結了賴聲川對於當今臺灣社會的思考,該劇的成功表明人們對劇中關於家庭倫理和社會倫理批判的認可。《十三角關系》是壹個很搶眼也很讓人眩暈的劇目標識,13這樣壹個數字首先就讓人陷入壹種混亂的狀態之中,當我們運用自身的慣性思維從通常意義上的“三角關系”出發,進而去想象“十三角關系”時,我們無法不雲山霧罩。我們也許還會感到恐懼,壹個人如何讓自己置身於如此復雜的關系網之中,這個劇目標識暗示了壹種被撕扯的狀態,這種狀態很有些聳人聽聞。當進入到劇情中,我們會發現的確劇中的每個人都在扮演著不只壹種角色,隨著情節的發展我們還會發現這種角色身份很大程度上不是出於心甘情願而是某種外在秩序的產物。
劇中的壹號男主人翁,蔡六木,他的身份首先是“立法委員”,其次是壹家之主:壹個丈夫,壹個父親,最後是壹個有情婦的男人。就像上面談到的,男主人翁並沒有享受這些角色而是被這些角色所牽扯的關系劇烈地撕扯著。首先這些角色本身就存在著沖突,壹個丈夫同時居然也是壹個有情婦的男人。深入下去我們還會發現,即使是那些看上去並不沖突的角色在男主人翁身上也造成了不可調和的對立緊張。立法委員是其在社會上的身份認同,必須註意這是壹個級高的身份認同,同時這種認同又與自己和情婦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所以,當蔡六木說自己渴望在情婦家裏得到某種虛假的愛時,他也會出於理智而小心謹慎,因為政治最忌諱的就是感情用事。這造成了他自己情婦之間的緊張。
傳統的性別觀念根深蒂固:男人是壹家之主。男主人翁蔡六木給自己排出的身份秩序如上所言:首先是“立法委員”,其次是壹家之主:壹個丈夫,壹個父親,最後是壹個有情婦的男人。由這個秩序衍生出的另壹個秩序則是:事業為先,家庭為次,感情則可有可無。所以無論是家庭還是情婦都是為其政治事業服務的,但在劇中很具有諷刺性的設計是:蔡六木在“立法院”聲嘶力竭喊出的,正是要關心每個勞工的日常生活,為他們家庭生活的改善提供盡可能好的條件,也即:政治是為每個個人,每個家庭服務的。關於這點,男主人翁最後終於在愛的洗禮下領悟到了。
賴聲川在這裏幹脆利落地表達了對臺灣政治虛偽性的嘲諷。當今臺灣社會政治運作的非人性化為許多人所不齒,政治就是壹場聲勢浩大,煞有介事的賭局,壹場充滿刺激的無比骯臟的遊戲。性的交易,金錢的交易,權力的傾軋,盡己所能將對手置之死地而後快,這就是臺灣臭名昭著的黑金政治。在堂而皇之的政治理想和口號的表面下,到處是罪惡的溫床。我們的男主人翁每天就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之中,因而他對人性的看法是灰暗的,沒有信任,沒有愛,虛偽和冷漠,這就是這個世界。更不幸的是,當我們的男主人翁帶著這樣的絕望回到本應該充滿著愛的家中時,卻發現自己的妻子,父親,女兒都沒有能夠給與自己充足的安慰。他沒有閑暇走進家人的內心,家人同樣也無法理解他外在的壓力。愛和理解的缺乏致使他不得不從另外途徑的獲得滿足,在他和自己情婦的***生關系中他事實上帶有弗洛姆所指出的“虐待狂”的沖動,即“吞並別人”的沖動。他可以提供給自己的情婦重要的投資信息使她成為投資高手,他還可以提供給她性的快感。像弗洛姆說的那樣把她當作壹個弱者來統治,完全控制和吞並她,使其成為任憑自己擺布的孤弱無助的對象。這是他渴望在自己妻子那裏得到卻未能得到的東西,他的妻子是那樣成功和知名,幾乎不遜於他,實際上婚姻關系中的男性多多少少有著“虐待狂”的傾向。在我看來,他們的問題並不是出在雙方事業的成功上,主要還是缺少愛和關懷的意識。他的拖鞋都壞了三年了,他的妻子卻完全沒有發現,還要在他情婦的提點下才“醍醐灌頂”,可見他們的夫妻生活真的是有名無實。愛並不是什麽抽象的和諧或者情緒的代名詞,愛就體現在日常生活的細微末節之中,壹句節日的問候,壹個關心的電話,壹個小小的擁抱,壹次不需要太長時間的交談……
男性和女性其實都壹樣需要很多愛,尤其是像男主人翁蔡六木這樣扮演著復雜和承受著巨大壓力的社會的男性更需要有壹個健全和諧的家庭。在這裏我不是要說家庭理所當然要為政治服務,因為事實上如果壹個家庭中的成員之間存在著愛的和諧和默契,則無論他們在社會上分別扮演著什麽角色,家庭仍然是心靈棲息的港灣,仍然是充滿著愛和溫馨的地方。只不過政治人物的家庭往往比較特殊,不只因為他們的社會角色使他們常常無法免除外界的幹擾,主要還是因為政治本身就是壹個藏汙納垢的權力角逐場,很容易讓置身其中的人變得冷漠虛偽。這就需要家庭成員之間更加默契的關懷和愛。
女主人翁花香蘭看上去是個事業有成的知名人士,壹個在外人看來也許會與眾不同的所謂超越的現代女性。但事實上我們看到,其實她要面對的問題和大多數其它女性沒有什麽兩樣,她在對這些問題的處理上沒有表現出技高壹籌反而是非常“大眾化”。所以當她發現自己的丈夫和情婦私會時,她毅然決然地沖進現場,企圖捉奸在床。那位早已對這種場面司空見慣的情婦將她狠狠地嘲弄了壹番,摔砸罵搶,壹哭二鬧三上吊看來是所有女人的伎倆。很顯然,在此之前,在妻子這個角色上她是扮演得很不成功的。蔡六木常常抱怨自己回到沒有飯吃,對丈夫的日常生活她也甚少掛心,使得自己的丈夫不得不另尋新歡。然而,她的改變卻也是超乎想象的誠懇,甚至決定采取壹種連自己都唾棄的手段來贏回自己丈夫的心:跟情婦上課。看到這裏我不禁打了壹個寒磣,其實所有的女性都壹樣,無論她在外人眼中多麽自信,多麽完整,在自己心愛的人面前常常都是焦慮不安的,甚至是自卑的破碎的,尤其是接近更年期的中年女性。美貌和青春已然不再,這對她們來說是壹件比死還要可怕的事情。她們開始被瘋狂的焦慮所占據,嫉妒像雜草,發瘋壹樣的蔓延,把自己和別人壹齊吞沒。她們不可遏制的占有欲開始洶湧澎湃,缺乏自信導致她們對自己的丈夫缺乏信任。她們開始失去自我,她們的自我認同開始畸形地完全於依賴於他人。對於大多數女人而言,愛情和家庭的確就是全部。同樣是角色順序,大多數女性(假如是不保守的來看,則是所有女性)給出的答案都是:家庭,愛情,事業。所以現實中確實會有許多人像花香蘭那樣,為了挽回自己丈夫的愛情,寧願做任何的努力和嘗試,包括向自己丈夫的情婦請教。在這個時候,事業和自尊對他們而言都是微不足道的。
劇中有兩個角色的設置是相當精心的:阿公和安琪。這兩個人都沈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們心中都充滿著愛。前者全身心地去愛,後者渴望被愛。前者的愛戴著絕望,後者的愛裏透著希望。所以阿公把自己蜷縮在小閣樓上植物的世界裏,而安琪卻跑出去大噴捷運車廂,並宣稱自己要帶給家人關於愛和自由信息。前者認為人類是落後的,後者則認為人類是老板(實指上帝)最偉大的作品。安琪的角色暗指著信仰的角色,她心中愛的力量來自“上面”來自她每壹次與“老板”(上帝)的交談,雖然看上去她似乎沒有得到回音,但事實上從上帝而來的愛使她得到了安慰。上帝的愛充滿著她,她也渴望被上帝的愛所充滿“我好想他到我裏面來,也好像到他裏面去”。她被派來這個家裏扮演女兒的角色,同時她也是上帝的兒女。但無論是何種形式的愛,賴聲川都給予了肯定,阿公的愛最後使他成功地轉化為壹株仙人掌,與自己的愛人(壹束蘭花)長相廝守,安琪最後被接壹道光接上了天堂。
情婦顯然是該劇中最缺乏愛,同時也是最渴望愛的角色。她可恨而可悲,她似乎在復雜的關系中周旋得遊刃有余,她似乎心如止水,似乎很超越。但事實上她的渴望跟其他人壹樣強烈壹樣平凡,她渴望家庭,渴望孩子,渴望安定,渴望有壹個真正愛他的男人。當她發現自己不能可完全占有蔡六木時,她便通過占有安琪,使安琪成為自己的女兒來彌補心靈上的缺憾。劇情的最後,當她發現所有的壹切都不可能屬於她時,她幾近崩潰,她真的是空了。那時她是多麽強烈地渴望被愛所充滿,她迫不及待地讓安琪給“老板”打電話,當壹個罪人陷在罪中無法自拔時她(他)所麽渴望被憐憫,被救贖,她(他)是多麽渴望被上帝所光照和充滿。
愛的缺乏,使劇中的人物都陷入了“角色疲勞”,連安琪也說:“我也覺得在我們家沒有什麽意思。”。當角色轉換時,原本對立的關系卻變得和諧了,蔡六木和花香蘭只有在扮演歐吉桑和歐巴桑時才能體會到愛的感覺。壹個新的角色會激起我們在原來長期扮演的角色中被遺忘了的或者被壓抑了的情感,沒錯,愛的滿溢使他們都放棄了原來固守的角色地位,並改變了他們的價值觀,使他們產生了對自己新的角色地位的認同。但問題是,這是愛嗎?弗洛姆說:人們壹般都認為,墜入愛河已經是愛的頂峰,可實際上這只是獲得愛的起點,只是達到愛的壹種機會。人們壹般又都認為,愛是某種兩個人借以相互吸引的神秘的特質的產物,是壹種不用花力氣就能進行的事。確實,人的寂寞和情欲能使人很容易墜入愛河,並且這樣的愛也沒有什麽神秘,但它來得快去得也快。壹個人不會無緣無故地被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