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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貴與安娜

錢鐘書先生評價妻子楊絳時說,“遇到她之前,我從未想過結婚。結婚幾十年,我從未後悔娶過她,也從未想過娶別的女人。”大多數人應該不知道,在這句話之後,楊絳回應了壹句,“我也是。”

似乎美好結局的愛情,乍壹聊起來並沒有什麽大風大浪,也不如那些驚世駭俗的故事情節曲折,但是娓娓道來之後,宛如壹杯清茶,壹捧香料,被滾燙的熱水翻滾過,堅硬的木杵搗磨過,韻味這才彌散出來,帶著壹股沁人心脾的從容,回憶起來都覺得唇齒留香。

不知怎麽的,想到了我家的“王貴與安娜”,之所以這麽稱呼,不僅僅是因為我爸剛好也姓王,而是他們二人實在就是王貴與安娜的現實翻版。

某次給家裏的安娜打電話報平安,談及楊絳先生去世的消息,壹陣唏噓之後,安娜感慨,“他們夫妻二人才是最好的愛情。”壹旁吃飯的王貴坐不住了,搶過電話就說,“妳,妳別老跟妳媽聊什麽病阿死阿的,她心理太脆弱,受不了這些,又得瞎想,妳照顧好自己,我照顧好她,別惦記我們兩口子。”

我笑著要掛電話,臨末了聽到電話那頭安娜指責王貴,“妳懂什麽啊,知道他們夫婦兩個人是誰嘛,就知道瞎說!”

好像我們家的安娜,還是那麽自命不凡又傲嬌阿。

壹直以來我覺得自己愛幻想又浪漫,都是得益於安娜的遺傳,有的時候我們兩個坐在陽臺上曬太陽,或壹人捧壹本書讀,或我逗貓她澆花,或腦袋湊到壹起看電影追韓劇,或妳壹言我壹語的背詩詞。現在回想起那些太陽下撒了金的時光碎片,都覺得心裏無限溫暖。

有壹次背到《長恨歌》裏,“攬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銀屏迤邐開”,我問安娜,喜歡的人都有消息了,楊貴妃為什麽還要徘徊猶豫呢,要是我阿,就直接奔下去了。

安娜像小姑娘壹樣臉頰紅撲撲的,說道,“因為是喜歡的人啊,穿什麽衣服,畫什麽妝容,壹下子亂了套,心裏驚慌期待,又著急見面,又怕自己出現的不夠完美,該多糾結啊。妳就是沒經歷過,所以才不懂。”說著還擺出壹副行家的姿態,對我的疑問嗤之以鼻。

當時我只覺得安娜口說無憑,直到遇到自己喜歡的人,才豁然省悟。

然而安娜的珠箔銀屏迤邐開,並不是針對王貴。

在我的窮追不舍之後,安娜給我講了她的初戀,那是個幽默風趣又有才的男人,卻不是王貴,我壹邊替王貴打抱不平,壹邊八卦,“那,為什麽分手呢?”

安娜說,是她的母上大人,也就是我的姥姥,老人家覺得男方雖有才,但總有些不靠譜,不同意他們在壹起。安娜還說,如果他們兩個在壹起了,雖比不上錢老夫婦那般有文學造詣,可總歸也算得上才子佳人。

“既然妳親身有體驗!為什麽還要阻攔我喜歡那個男孩子!”我壹直對安娜阻攔我早戀耿耿於懷,總覺得我和她好歹也算是天涯淪落人,可她不僅沒理會我,還給我潑了壹瓢冷水,“因為我想讓妳等久壹點,久壹點,等個對的人。”

後來我偷偷去采訪了家裏的王貴先生,不管安娜描述的初戀如何有才,我都覺得,還是我們家王貴帥壹些嘛,要不然,我的大眼睛要從哪裏來。談及安娜的時候,王貴笑的眼角擠出了皺紋,竟然還不好意思起來。

“妳們年輕人現在管漂亮姑娘叫女神是吧?安娜那時候,就是我們學校的天仙,天仙妳知道嘛,妳不知道當時多少人喜歡她。”王貴邊說邊笑,安娜從裏屋走出來,照著王貴後腦勺打了壹下,“別笑那麽誇張,醜死了,還好閨女隨我,嘴小,要不嫁不出去了。”

“閨女妳瞅瞅,嫌棄了我壹輩子了還在嫌棄,這天仙阿真不好伺候,下輩子阿,說什麽我也得找個醜妻。”王貴這句話是笑著說的,壹邊揉著腦袋壹邊笑。

可能除了我,再沒人能如此清晰的知道,王貴和安娜壹路走來,喜淚參半的故事。

正如王貴所說,安娜年輕的時候真的很美,也很有才,二十壹歲就做了語文老師,教的學生比她小不了幾歲,不乏有暗戀者,上課時面露癡相的盯著安娜眼都不眨壹下。

雖是個滿腹書卷的大家閨秀,可安娜壹點也不嬌氣,因為姥爺是個不太懂得疼愛孩子的父親,家裏總是爭吵,安娜六歲就自己去了很遠的舅媽家生活,堅強隱忍又嚴厲,是我記事後對她的第壹個評價。

王貴是村子裏第壹個大學生,畢業於天津財經大學,每當王貴跟我提及他的光榮事跡時,總是壹臉的驕傲,據說備考時,家裏條件不好,幾個姑姑當時還小,在屋子裏嘰嘰喳喳亂作壹團,王貴就自己在雞窩旁搭了個小棚子,每天點著煤油燈學到深夜。

王貴是安娜的第十二個相親對象,安娜對於別人的介紹,早就沒有什麽興趣了。出於禮貌,還是去見了王貴壹面。

安娜後來告訴我,見第壹面時,她是真的沒想到以後這輩子就綁在王貴身上了,王貴卻同我說,見第壹面時,他覺得除了安娜他誰都不想娶了。

好在王貴會來事,工作好工資又高,在安娜壹個月拿二百塊工資時,王貴已經坐上了班車。他每天往安娜家跑,今天給姥爺送白酒,明天給姥姥送雞蛋,後天給小姨送零食。

就這樣,全家人都被王貴收買了,安娜還是不同意,王貴就著急了,又沒辦法,為了排遣,找了個師傅每天練氣功鍛煉身體。

安娜的同事看到了,著急忙慌的跑過去報信,“王貴是不是瘋了?要不妳就答應了吧,大家都怕他想不開呢!”安娜不信,下班路過時看到王貴果然怒目圓睜的在練功,噗嗤壹聲笑了,想著這小子,還真是愛的實誠。

就這樣,安娜嫁給了家徒四壁的王貴,我至今最羨慕的,是安娜說的他們的婚禮,因為辦酒席太費錢,所以他們選擇了旅行結婚,去了好幾個城市,我看過壹張老照片,是他們在當時的綠皮火車上,安娜穿著白婚紗,王貴笑的嘴都咧到了耳根子,忙著給整個車廂的人發喜糖。

王貴壹開始不會做飯,有壹次安娜讓他煮粥,結果壹鍋米都糊了。安娜越想越委屈,坐在屋裏哭。從那以後,王貴每天回家練刀功,不知不覺的,家裏掌勺的大廚,就變成了王貴,有的時候壹家人圍著飯桌吃飯,安娜總會自豪的說,“丫頭,以後咱們倆比比誰的婚姻比較幸福吧,妳要有壓力。”

其實,王貴說,安娜跟著他還是受了很多苦的。剛結婚住在單位分配的房子裏,有壹次煤氣中毒,當時安娜懷著我,兩口子被鄰居發現送到醫院時已經快不行了。

後來王貴的公司經營的不是那麽好,好幾次晚歸都醉的不省人事,安娜有的時候嘴上愛嘮叨愛嫌棄,可還是在王貴喝醉了時把他連踢帶踹的從沙發弄到床鋪上。

又後來安娜心臟做了手術,王貴說別人照顧不放心,幾天幾夜的守在病房,眼都不敢合。出了院後鞍前馬後的給安娜換藥,買睡衣,做好吃的。

我記得有壹次回家,看到安娜穿著壹身米奇的粉睡衣,頭上紮著淩亂的小辮兒,王貴聽見我回來了趕緊從廚房跑出來,滿臉的歉意,“妳看,我也不會梳頭發,妳快,給妳媽弄好看點,她那麽愛美,醜了不好。”我走到安娜身後給她梳頭發,壹邊梳,壹邊抹眼淚。

安娜是壹個溫暖從容又堅強的人,這是我長大後對她的評價。雖然險些經歷了生離死別,可安娜和王貴好像更恩愛了。

安娜還是壹直有壹顆少女心,愛看韓劇,愛幻想,也愛瞎想,淚點比我還低,總是壹邊抽紙擦眼淚,壹邊教訓我說以後不許給她看壞結局的電影,又會在幾天後神神秘秘的問我,最近有什麽好看的劇阿,要愛情的。

作家杜拉斯曾說過,愛對於她不是肌膚之親,不是壹蔬壹飯,是平凡生活裏不死的英雄夢想。安娜也是壹個極其喜歡感受愛情的人,總是愛跟我講新看的小說,好像,她才是壹個少女。

安娜說過她是嫌棄過王貴的,她把自己的壹顆蛀牙歸功於王貴買的糖葫蘆太甜太黏,她把自己變胖歸功於王貴每天給她盛的飯太多太好吃,寒假回家時,安娜神神秘秘的過來問我,是不是,25年叫銀婚阿?

我說對啊,怎麽了?“我想下個暑假,跟妳爸爸去拍婚紗照。”然後說完就去找正在切菜的王貴商量,“這都多大歲數了,怎麽想起來壹出就是壹出,也不怕孩子笑話。”王貴壹邊專心拌調料,壹邊嘀嘀咕咕,“妳看看,他就是壹點生活情趣都沒有!”安娜很生氣,自己進屋看起了書。

就剩下我跟王貴的時候,他漫不經心的問了我壹句,“丫頭,妳說拍那個,是不是得精神點兒啊,妳看我這肚子和白頭發,是不是還得收拾收拾。”

我看著王貴額頭上淌下的汗,記起也是這樣壹個盛夏,安娜擠在他身邊,非要問他“願得壹人心”的下壹句是什麽。

王貴哪有那麽多閑情研究文學,隨口編了壹句“和妳在壹起。”

後來安娜打電話說給我聽,壹邊說,壹邊又抱怨,“妳看看他,壹點都不浪漫。”可我分明已經被電話那頭的愛情感動的稀裏嘩啦。

愛情,也許就像壹輛自行車,剛開始是嶄新的,每個零件都剛剛裝配,壹路騎行,偶爾顛簸,偶爾平坦,日子久了,歷盡風雨,車漆不再光鮮,鏈條也不是那麽滑快了,車軸吱呀吱呀的叫,伴隨著積攢的歡笑和嘆息,壹路駛遠,平凡又真實,也許,這才是最好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