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
文字|每日人物徐爽編輯|鐘世武
6月25日，正在深圳壹家電子廠實習的丹江口職業技術學校大二學生余某從宿舍六樓墜樓。根據他父親的公開信，俞敏洪在實習期間壓力太大。他每天努力工作十壹個小時，連續十多天上夜班。4次請假被班主任處理為“曠課”。
於學的是計算機科學。我進廠實習的時候，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搬箱子，做“雜事”。
俞敏洪的實習經歷並非個案。在近年來的公開報道中，職業學校學生以“實習”為名在工廠過度工作的情況並不少見。上海財經大學社會學副教授蘇在她的研究中指出，職業學校的學生作為臨時工，比正式員工更容易受到傷害、分散和缺乏保護。
於也有類似的經歷。2065438年8月至2009年8月，職業學校學生薩德明（化名）在山東省壹家電子廠實習壹年。在此期間，他還遭受了加班、扣薪和違約的困擾。
在莫寧看來，這次實習也反映了職業學校在管理和教育方面的許多問題:帶隊老師不問不負責，學校壹起參與工廠的“賺錢”行為。更重要的是，工廠實習並沒有給他和同學們帶來技能的提升。
莫寧原本期望通過職業學校學習壹項技能，以增加找工作時的優勢。在中專學習三年後，他沒有學到有用的技能，但他精疲力盡，陷入了與父母相似的命運循環。2020年9月，畢業後的牟明進入壹家工廠，繼續在流水線上日夜加班。
2021年7月，他向每日數字講述了自己過去在工廠實習壹年的經歷。他回顧了自己在工廠流水線上的高強度工作，反思了工廠對實習生的壓迫以及職業學校教育中的壹些問題。
以下是他的自述:
在工廠流水線實習:“不去就沒有畢業證。”
看到深圳17年職高學生自殺，不知道說什麽好。我們就像啞巴壹樣，拼命喊著，卻發不出聲音。好不容易發出微弱的聲音，就要被汪洋的大海迅速淹沒。
每年有那麽多職校學生去實習，但媒體和社會更關註高中生和大學生，以及“大國工匠”等。我們職業學校的學生被故意忽略了。
▲頂崗實習是當前職業教育中“校企結合”的提法。來源:網絡
我今年19歲。我之前中考沒上高中，上的是三年制中專。按照培養計劃，前兩年在校學習，最後壹年去工廠實習。沒有實習就沒有文憑。學校說我們應該學習技術。我們也認為實習會很有趣，這比在學校無所事事要好。
在第二學年的下學期，我們選擇了實習單位，這被稱為“獨立實習”，但實際上我們選擇了四家工廠——三家電子廠和壹家化工廠。工廠和學校長期合作，每年都有大量學生去學校實習。我選擇了其中壹家電子廠，因為它屬於壹個非常著名的電器品牌，在全國各地都有工廠。而且，工廠人事部的負責人說工作條件很好:每天工作八小時，每周休息壹天，只上長日班，不加班，不倒班，計件工資，不隨便扣工資。
2065438+2009年8月，我們進廠的第二天下午，我們壹行20多人被人事部帶到壹個大車間。裏面的環境特別差，噪音很大。我們被分配到裝配線上。班長簡單地分配了每個人的崗位，然後花了壹分鐘教我們如何操作。很簡單，就是不斷重復壹個動作。沒有經過任何安全培訓，每個人都開始這樣工作。
後來另壹條流水線的班長過來說缺人手，我就和另外三個人調過來了。那裏的噪音沒有那麽大，但有危險品。我們的工作是在產品內部的鐵芯上塗上壹層化學塗層。這種塗料是透明的，與另壹種液體混合後成為深藍色粘稠液體。溫度很刺鼻，它讓妳哭泣。戴口罩沒用。
我們的勞保用品常年短缺。比如棉手套，工廠壹周左右才會發放壹副，但我們平均每四天就會磨破壹副手套。最離譜的壹次，他們花了三個多星期才發放壹副手套。如果妳不戴手套工作，妳的手指會有壹個大洞。我們去找班長或者倉庫要，他們不給，以各種理由搪塞。
口罩也是如此。工廠每半個月才發行壹次。夏天，我們連續半個月每天戴14個小時口罩，這樣我們就聞不到刺鼻的化學物質了。後來，我們不得不自己支付這些費用。
我們努力工作。第壹個月剛到，每天幹三千塊左右，月底幹四千塊，第二個月幹五千多塊，然後壹直幹到七千塊左右。我問了幾個老員工，他們說過去整個流水線壹天最多只有5000多件。
工廠不是全年滿負荷運轉，但它永遠不會讓妳有時間釣魚。通常班長會安排兩條上下級關系的流水線，上午做完上遊流水線的工作，下午去下遊流水線，上午再加工產品。工廠會做壹些小把戲。我們上班後發現流水線的傳送帶突然轉快了，人跟不上了，就調回來了。結果我們吃完午飯回來發現傳送帶更快了。
工作了壹個月左右，工廠突然要求我們兩班倒（另壹班是中午12點，第二天淩晨2、3點左右下班）。我們去問班長，得到的答案是長白班只是第壹個月。每周基本沒有休息日，實際情況往往是整月都有。國慶節我們只休息了壹天，但我們提前完成了這壹天的產量。
通常情況下，不允許請假。之前老家有事請假，班長批準了請假。第二天中午去老家，班長卻告訴我那天請假的人太多了，要我下午開工前回去，否則就曠工。我實在趕不上了，被扣了幾十塊錢，但是壹百多塊錢的全勤獎沒了。
工資也是後來發的。比如1月份的工資要到2月25日才發到銀行卡上。而我們經常被莫名其妙地叫“違規”，然後每次被扣三五十元。
我來之前，人事部說工廠宿舍的條件和待遇都比較好。去了之後發現宿舍的鐵架床都生銹了，衛生條件很亂。八個人共用壹個房間和壹個飲水機是不好的。電線是從窗戶外面接的，所以宿舍窗戶根本關不上。每天晚上回來都被蚊子咬得睡不著覺。
妳必須額外支付食宿費。食堂是共用的，夥食還可以，比學校食堂好壹點，有時候下班就沒飯吃了。我在同學中花錢最少，每天飯錢也有十元左右。
無休止的勞動和縮水的工資:“工廠說的都是假的。”
我們實習大概兩三個月後，領導拿了壹份實習協議讓我們簽字，裏面規定了實習期限、工作內容、各方義務、薪資待遇等等。
工廠的工人合同有四種:壹種是在工廠簽合同的正式工人，也叫老員工，另壹種是小時工，第三種是我們學校的實習生，第四種是壹群新疆人。工作時間為小時工《正式工《新疆人=實習生，月薪為正式工》小時工》新疆人》實習生。
老員工和小時工每天下午六點下班後，我們繼續工作，確保流水線持續運轉。6點半，上夜班的老員工會來和我們壹起工作，我們要到9點左右才能下班。
我算了壹下，每天的休息時間加起來大約是40分鐘:午餐20分鐘，上午9點和下午3點各休息10分鐘。這個休息時間的設定非常不人道:從下午休息到晚上上班前有6個小時的間隔時間，在此期間上廁所或喝壹杯飲料都非常困難。
更糟糕的是，領導隔三差五就會來視察，我們不得不停工打掃衛生。這將不可避免地浪費工作時間，所以我必須在晚上加班。因為不知道領導什麽時候來，上午和下午的十分鐘休息時間都取消了，上廁所也不準喝水。
▲工廠車間的其他部分。來源:網絡
我媽媽也在壹家電子廠工作。她工廠的工資經常很低，所以她每個月都會計算自己的工資，如果發現工資很低，就會去找領導。通常領導的回答是:“如果計算錯了，就補上。”為此，我還留了個心眼，時刻記著每天的產量，計算著自己的工資。按照每月計件計算，我的工資應該在3000元左右。我也問過其他同學，他們自己的工資也差不多3000元。但實際上，我們所有人的工資都在1200-1700元的範圍內。
我們偷偷問了其他老員工，得知他們都交了5000多元。流水線沒有實習生的時候，老員工的工資是4000多元。有實習生的時候，每人能發5000多元。估計給實習生的錢大部分都給工廠了，剩下的給老員工。
工廠說的都是假的。大家同意壹天八小時變成十二小時，然後是十四小時。他說他工作不累，他壹天站14個小時，除了站下來半死不活什麽都不做。
這個實習真的對妳的健康有害。裝配線上有壹條長凳。當我們累了的時候，我們可以坐著工作壹會兒。我們來了之後，被帶走了。工廠給出的理由是我們不能坐著工作。我的工作是讓我的手和壹條腿保持活動，所以我用壹條腿站立，累了就換另壹條腿。工作了大約半年後，我的右腿和膝蓋非常疼痛。到現在為止，我的右腿和膝蓋的問題還沒有痊愈。
腰也在往下掉。實習期間，有壹次腰疼了好幾天。我以為不小心扭到了，沒在意。去年，6月，165438+10月，我的背疼得厲害，坐在板凳上不能動也不能彎腰。過了五六天，我自己恢復了，但我不能用力彎腰，有時走得太多會痛。
實習壹年，明顯感覺眼睛不行了。以前在家看新聞的時候，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新聞下面的小字，但實習結束前我看不清楚。我查過了。我近視，我戴眼鏡。
在工廠和學校的壓力下，幻想破滅了:“每天都是壹天。”
當我第壹次到達時，我認為工廠是不可思議的。怎麽會這麽離譜？後面的“騷操作”越來越多，我也習慣了。我發脾氣了。如果我必須加班，我就必須加班。讓我們從頭開始，從頭開始...
我壹直想反抗，但大家都不團結。學生分成了幾個派別，有人想像我壹樣罷工，有人想逃跑，有人想“搖擺”，還有壹些與自己無關。有些人甚至認為工廠是對的，支持工廠，並認為我們應該感謝工廠的工作。其他人認為我們應該在工廠工作壹輩子，我們不能制造麻煩...所以我們不能壹致行動。
和我們壹起來的朋友，他們在另壹條流水線上，大約十幾個人壹起組織了壹次罷工。那天晚上有人把這件事告訴了領導。第二天下午，他們中的幾個人放棄了。那些堅持的人是沒有意義的，壹條流水線少了三四個員工也不影響正常運轉。流水線沒什麽技術含量，動手就能做。找人彌補是很容易的。
那些堅持了兩三天的學生後來被學校開除了。也有中途跑路的學生，學校安排他們去其他工廠繼續實習。那些工廠我都打聽過了，每個人的待遇都相差不大。
當時我大概是無語了，絕望了，特別不滿意。我基本上每天都會和同壹個流水線上的夥伴說幾句話。我們要罷工嗎？當時，看到其他學生被開除，我非常難過。
我當時太小，沒有實踐經驗，也沒有社會經驗。每個人都相信工廠說的話。工廠會給每個學生打分，分數會影響畢業證。大家都不敢反抗。基本上，他們可以過壹天算壹天。
在這次實習之前，我覺得只要我努力工作，我就可以省錢。我不知道工廠裏有這麽深的套路，以為工廠是為工人好。我想象中的工廠是人性化的，會理解和體諒工人。後來才發現，人家只賺錢，工廠不缺人。妳只是壹個可有可無的存在。當他們進入工廠時，他們喊著“工廠是妳的家”的口號。當他們真的在工廠受傷時，他們立即疏遠彼此並反目成仇。
▲在電子廠流水線工作的工人。來源:網絡
我的壹個同學在網上發布了這些實習經歷後，附近的幾家工廠通知他不需要他。在我們這個小城市，擡頭不見低頭見，在工廠上班的人基本都認識。每個工廠都有幾個熟人。
現在我已經畢業了，當我再次遇到這種不公平的事情時，壹開始我可能會生氣，當我克服它時，我會習慣它，但我永遠不會接受我的命運。錯的就是錯的。我為工廠工作，他付給我工資。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後來我在網上寫文章，認識了關心工人問題的大學朋友。他向我推薦有關勞工問題的書籍和文章。我最近讀了《社會主義基礎知識》，意識到職業學校實習的重要性，以及為什麽。
在我理想的工作中，工人、工廠和管理層應該是平等的關系。工人應該遵守工廠的各種規章制度。這些規定必須符合勞動法和勞動合同法，並考慮到勞動者的利益。
反思職教學校:“這個文憑根本沒用”
2020年8月，我結束了實習，正式畢業。其實對於學校來說，我們從進廠的那壹刻就畢業了。學校什麽都不管，除了告訴我們什麽時候需要交錢。
學校安排帶隊老師來工廠，告訴他工作時間和工資待遇。他總是說:“學校讓妳學習技術，不是讓妳玩的，所以要努力學習。”實習近壹年，我見他來工廠三次，每次來車間拍個照就走了。老師的不負責任和不問問題是我最難過的地方。
在中專的兩年裏，我每天的生活就是上課睡覺和玩手機...壹開始老師講課，後來大家都不聽了，老師開始玩我的手機。班上只有兩三個學生想去上課。如果我感興趣，我會認真聽這些課。例如，語文和歷史對找工作沒有幫助，但它們確實可以豐富自己的知識和提高自己。
機電類的課程，其實學不到什麽實在的東西。我還是不知道什麽是“機電”。老師教初中物理概念，比如電流、電壓、正負極。有時我會弄壹臺車床，談談基本知識，然後簡單操作壹下。這些90年的老車床，缺了胳膊少了腿，幾乎不能使用，但現在每個人都使用數控車床。
職業學校的學生學不到真正的東西，但他們很容易學壞。高中再差也比職高規範多了。我真的希望職業學校能像高中壹樣有學校管理。
在學校，只有少數人有上升的機會。學校會選擇七八名學生組成壹個單獨的小組進行教學，專門學習電工或車床等壹項技術。我試著去爭取，但太難了。我們班有五十人，其中兩人被選中。學不好的學生將被送回原來的班級。最後，留下來的人將參加壹些學校之間的比賽。這些人中的大多數將繼續上大學，少數人將去工廠。
當時我想參加專科春季考試，但學校不讓我們參加。我們只要求我們報名並支付考試費。估計是怕耽誤工廠省錢吧。後來我在知乎上寫了壹篇關於這件事的文章，有幾個地方的學生私下告訴我，他們的學校不讓他們參加春考。
▲春季高考重點關註中職生和普通高中生。來源:網絡
中專文憑真的沒用。當時我認為文憑很重要，但現在我畢業了。我去其他流水線應聘，人家明確表示中專學歷太低，不想要。
我現在畢業了，還在做流水線工作。月薪3000多，手套之類的都是自己買的。我每天至少工作12個小時，經常加班。我們班的學生都去工廠流水線，有的去工地，或者做保安、服務員。現在回想起來，我認為中學最大的作用是成長，然後我畢業時就可以像成年人壹樣去工作。
目前的流水線工作是我和父母妥協的結果。他們堅決反對我繼續學習，認為浪費錢也是浪費時間。在他們看來，如果我沒有考上高中，我早就應該去工作賺錢了。初中畢業後他們到處打工，以為我十七八歲了還想繼續讀書。真的太過分了。
後來，我聽說了工廠壓榨學生工人的事情。他們認為這太過分了，但他們告訴我所有的工廠都是這樣的，另壹家工廠也是如此。我媽媽也是壹年到頭每天至少工作十二個小時，國慶節和春節都沒有假期。
我期望在職業學校學習壹些真正有用的技術，比如車床。我希望知道它的原理，並學習如何使用它來生產合格的商品。當然，現在的社會現實是，即使妳真的學會了壹些技能，妳仍然必須工作。
我以前很羨慕那些單獨接受教育的學生，但現在我不會了。他們畢業後還會上專科學校。情況比我們好多少？如今，無論是否在流水線上，工作時間總是超過十二個小時。
只是我不想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