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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蕓生的與大公報

王蕓生是《大公報》的總編輯,在《大公報》的歷史上,王蕓生算是第二代人物,比起《大公報》的創始人吳鼎昌、胡政之、張季鸞來,他算是晚壹輩的人,但由於王蕓生前後生活在兩個不同的時代,研究《大公報》的消亡,王蕓生最有代表性。《大公報》的前3位創始人,除張季鸞1941年逝世外,其余兩位都離開了大陸,留下來的王蕓生,成了這壹代報人中壹個失望的典型。

***和國成立之初,王蕓生還不到50歲。1929年,王蕓生因和張季鸞打筆仗,被張發現邀入《大公報》,很快受到張季鸞的賞識,成為《大公報》的壹支筆。

《大公報》時期的王蕓生用他自己的筆,不知寫下了多少好文章。名報人俞頌華在《富有熱情的王蕓生》壹文中說:“王蕓生的文章為世人傳誦。他立言的長處是在常以國家為前提,而站在人民的立場,說壹般人民所要說的話。雖則格於環境,他有時恐未必能暢所欲言,可是他富於熱情,所說的話,常能打人讀者的心坎。所以他的文章,始終能動人心弦,不致與無黨無派的多數民意脫節。”(《俞頌華文集》第311頁,商務印書館1991年)

像王蕓生那樣的社評,我們今天已經很難看到了。當年他所寫的《為晉南戰事做壹種呼籲》壹文,雖曾受到周恩來的批評,但周對王蕓生文章的評價卻是:“愛國之情,溢於言表,矧在當事,能不感奮。”(《周恩來書信集》第198頁,中央文獻出版社)另外像《擁護政治修明案》、《看重慶、念中原》更是傳誦壹時。

李純青對王蕓生的評價是:“王蕓生先生有其長處也有其短處,短處是驕蹇自滿,獨斷獨行,很少聽人意見,更不受人指揮。他只尊敬兩個人,壹是張季鸞,二是陳布雷。其文章激情洋溢,江河直瀉,能引人入勝,但對問題並未深入,看不出事物的本質。”(《筆耕五十年》第509頁,三聯版)“而社論則由於王蕓生壹人操縱或指揮寫作。當然,它也代表了《大公報》的基本態度。”“王蕓生經常說:‘《大公報》就是王蕓生,王蕓生就是《大公報》。’這話有點過飾。但《大公報》社論確實也包含著王蕓生個人的書生之見。”(同上526頁)“

國內尖銳的政治問題都由王蕓生自己執筆,而且事前皆不與人討論,可以說,那《大公報》社論,主要就是表現王蕓生個人對時事的縱橫談”(同上509頁)。對王蕓生本人如何評價,可以見仁見智,但無論持何種態度,我們都可以看得出《大公報》時期的王蕓生是壹個極富個性和充滿朝氣的人,然而就是這樣壹個王蕓生,不久之後怎麽會變得精神萎縮,壹蹶不振呢?李純青就說過:“他也不是像解放後他在自我批評中那樣自毀的人。”(同上509頁)然而恰恰就是這同壹個王蕓生,後來變得讓人不敢相信就是當年《大公報》的那壹支好筆了。

舊時代的知識分子,突然進入新時代,本來是充滿希望的,但他們的不適應,很快就非常明顯。就王蕓生本人來說,大革命時期他曾參加過中國***產黨,但後來退黨了,由於他曾編寫過《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曾上廬山為蔣介石講解過中日外交史,特別是當年為《晉南戰事做壹呼籲》而和周恩來打過筆仗,這些經歷,可能隱隱約約都在發生著作用,使王蕓生產生恐懼感。由於有這種心情,才使他不斷做出自我否定。

1945年重慶談判時,王蕓生曾寫過《毛澤東先生來了》的文章,並和毛澤東交談過,後來還代表《大公報》回請過毛澤東。這些都是王蕓生作為《大公報》總編進行的正常活動,在當時看來,並無什麽特殊的意義,《沁園春》詞發表後,王蕓生抄給傅斯年並在信中說“以見此人滿腦子什麽思想”(《傅斯年文物資料選輯》)。就王蕓生本人的思想傾向而言,國***兩面,他都有看法,並不想把自己的後半生壓在某壹黨派身上。當年胡政之看到國民黨大勢已去,而《大公報》也不可能在壹個新的環境裏繼續生存,才把香港作為自己的最後退路。

李純青曾回憶過1948年底他和王蕓生的幾次深談,當時作為地下黨的李純青顯然負有說服王蕓生的使命。王蕓生當時的感覺是“沒有出路了”,“***產黨不會要我這樣的人。”(《筆耕五十年》第532頁)後來是李純青受地下黨委托告訴王蕓生毛澤東邀請他參加新政協,才終於使王蕓生留了下來(周雨《大公報史》第252頁,中華書局版)。當時的王蕓生“覺得《大公報》有救了,他本人也有了出路。”(孔昭愷《舊大公報坐科記》第107頁,中國文史出版社)

壹個人在歷史變幻的關鍵時刻,他的選擇有壹定必然性,但也有偶然性,就王蕓生《大公報》時期的言論和個性,我們似乎很難推斷他必然要留下來。李純青說:“張季鸞去世後,王蕓生不通達國民黨上層政情,與吳鼎昌不往來,偶然去向陳布雷求教點滴,壹部分思想除自己獨立思考外,是從某經濟學者、某哲學教授、某某專家那裏聽來的談論。”(《筆耕五十年》第510頁)王蕓生的選擇可能確實和李純青的勸說有關。論交情,重慶時期,王蕓生也只是和毛澤東有些禮節性的往來,遠比不上兩次給蔣介石講課的交情。

王蕓生後來的變化,大體與同時代知識分子的選擇是相同的,他熱愛這個國家,希望她能強大。對香港那樣的實行殖民統治的地方,王蕓生這壹代知識分子有很強的民族情感,是不願在那裏生活的,陳寅恪當年的選擇也有同樣的心理。從個人的事業來說,40年代末《大公報》的重任已經落在了王蕓生的肩上,他肯定不希望這張民間的報紙在自己手上斷送掉。而此前他對國民黨的批評,曾引起過許多麻煩。在這樣的情況下,加上李純青的工作,王蕓生終於決定留下來。但當時他的心裏並沒有底。

李純青說:“獲悉天津《大公報》改名《進步日報》,王蕓生聞訊懊喪,要我力爭存名。”(同上第535頁)而當王蕓生從周恩來那裏聽說《大公報》不必改名了時,他卻精神抖擻,並對李純青說:“周公(恩來)告訴我:《大公報》不必改名了,妳隨軍南下,繼續主持上海《大公報》。《大公報》還是民間報紙,妳們自己經營,我們不來幹預。當然,有困難我們還是要幫助的。”(同上第535頁)可以看出當時王蕓生留下來並且有信心,是因為新時代有承諾,但遺憾的是這個承諾沒有兌現。

1949年6月17日上海《大公報》發表王蕓生起草的《新生宣言》,檢討了大公報近50年的辦報歷史。並說:“大公報雖然始終穿著‘民主’、‘獨立’的外衣,實際是與蔣政權發生著血肉因緣的。《大公報》始終維持著壹種改良主義者的面貌,它在中上層社會中曾有壹定影響,即由於此。”

社評最後說:“今後的大公報,從經濟觀點上說,是私營企業,而在精神上,是屬於人民的。……今後大公報的方向是新民主主義的!是走向社會主義的!今後大公報的任務,是鞏固新民主主義下四個革命階級的聯盟,在工人階級領導之下,努力爭取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及民族資產階級向新民主義靠攏,努力發展生產,從事經濟建設。今後的大公報,將特別著重於照顧進步知識分子及民族工商界的利益,並努力反映這兩個階級的意見,在毛澤東主席的旗幟下,大踏步走向新民主主義國家的建設!”(轉引自方豪主編《大公報與現代中國》第708頁,重慶出版社1993年)

至此,《大公報》完全放棄了自己早已形成的傳統和風格。對這個宣言,李純青說:“那個宣言是在當時的氣氛下寫出的,是否完全得當,事過境遷,未嘗不可以冷靜討論。”(同上535頁)王蕓生的轉變雖然經歷過壹些痛苦,但他還是變了。王芝芙在《回憶我的父親》壹文中說:“分別只有半年,父親已判若兩人,他對自己的認識已截然不同。”(《文史資料選輯》第97輯第77頁)這是王芝芙讀了王蕓生《我到解放區來》壹文後的感想,在這篇文章裏,王蕓生已經在用階級的觀點來否定自己的過去了。

新生了的王蕓生將面臨更無情的現實。40年代末上海《大公報》發行16萬份,後逐年下降,1952年只有6.3萬份,已面臨倒閉。上海《大公報》如此,天津《進步日報》如此,重慶《大公報》更是如此,《大公報》辦不下去了。可以想象當時王蕓生是怎樣的心情,在被否定了的舊時代時,《大公報》能夠生存而且很有影響,重新走進壹個新天地,《大公報》卻面臨危機。

在此情況下,王蕓生給毛澤東寫信,後毛澤東在中南海見了他,並做出指示:“《大公報》北遷天津與《進步日報》合並,仍叫《大公報》,作為全國性報紙,分工報道國際新聞與財經新聞。”(《文史資料選輯》第97輯第81頁)《大公報》過去的特色是文人議政,而現在是報道國際新聞和財經新聞,王蕓生不會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但他已經不再對《大公報》有信心了。王芝芙說:“此後父親壹直堅持毛主席親自訂下的辦報方針。1957年報社內雖有同誌建議加強文教版,父親也沒有動搖過。他壹再重申毛主席提出的方針,決不再走回頭路。”(同上第81頁)

梁厚甫在《美國人怎樣看大公報》壹文中說過:“過去大公報,是光榮的,文人辦報的苦心是值得我們敬仰的。……大公報與中國歷史***存。”(周雨編《大公報人憶舊》第329頁,中國文史出版社)《大公報》和他的同人,後來都經歷了坎坷的命運,無論左右,都很難幸免,楊剛、範長江自殺了,蔣蔭恩、孟秋江“文革”中被迫害致死,許君遠、徐鑄成、徐盈、彭子岡、趙恩源、李純青、蕭乾、陸治、朱啟平等都沒有逃過1957年的厄運。

王蕓生的失望是壹代報人命運的另壹種寫照。王蕓生在晚年曾多次想到陳布雷,他與陳有私誼。王芝芙說她父親在病危中的自述裏,對陳布雷的悲劇很有感慨,與陳的自殺比起來,王蕓生是活下來了,但他內心也是極沈重的,他的選擇同樣充滿悲愴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