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到了,阿榮順利地拍完了《文成公主》的最後壹部戲,休假回去工作了——在父親負責的監區飯堂給人做飯。她知道自己很美:長長的黑辮子,緊緊扭在壹起,好幾天都不用重新梳理;滌綸裙雖然普通,但也“不屑於美麗”,絕對會給人留下天生麗質的印象。她擅長俄語,剛剛獲得壹等獎。她是獨生女,路過飯堂的人當然知道她是“典獄長的女兒”。阿榮壹年兩次心神不定地把饅頭和鹹菜放進獄警的箱子裏。
阿榮就是這樣認識監獄長的——那時還不是,只是她父親的小下屬——而且每天總是“四兩米的票和鹹菜”,這壹定很容易記住。阿榮壹早就猜到自己得到了父親的賞識,父親說四兩飯的小夥子吃不飽,讓她再補壹點。他是怎麽記住阿榮的?他不會告訴任何問他的人。
夏末,阿榮二十歲了,她壹直期待著下壹個戲劇角色,這是唯壹的期待。然而,今年秋天不同了——阿榮的母親告訴她,那個拿著“四兩米門票”的年輕人很“老實”,是家裏的老大,工作努力,有點窮,但“老實”就行了。阿榮的父母是如何記住他的?監獄長的生活有很多秘密,這是其中之壹。
(2)
阿榮開始和典獄長交流——當然,他不是典獄長,但他已經是主任了,但他很兇,執法嚴格,受到老典獄長的喜歡。大家都偷偷叫他典獄長——典獄長邀請阿榮去他家做客,阿榮沒有去,說是路途遙遠,鞋子不方便走路,而且他排戲很忙。
阿榮知道監獄長“不老實”。在這個時代,不僅僅是壞人邀請女孩到他們家,還有監獄長給壞人壹個教訓!除了典獄長騎馬持槍的彩色照片(他壹定是專門派人去上海染的)外,他收到的信封裏還裝著形狀完好、經過特殊清洗和烘幹的榕樹葉。
典獄長也知道阿榮根本不演話劇。省裏的人都求阿榮做個更時髦的女酋長。她心高氣傲但膽子小,她父親不希望女兒這樣。她留在城裏準備教孩子們歷史課。她也不穿皮鞋!三個弟弟天天去家裏揭瓷磚,早就把她“資本家”的旗袍高跟鞋扔掉了。
典獄長對此壹無所知。他只是每天抄寫信件和練習用鋼筆寫字,絞盡腦汁寫壹些他說“毫不費力”的“文化詞”,每天說“四兩米的票和鹹菜”。
(3)
次年冬天,阿榮的母親病重。
典獄長來到她家照看全家,把三個弟弟的棉衣都換成了新的。花點錢是不可避免的,但沒人知道花了多少錢。
不幸的是,我母親去世的那天是典獄長的生日。過了十幾年,阿榮經常哭著大吵大鬧,說典獄長殺了他的母親。後來,我沒有再提這件事,但監獄長再也沒有過生日。
冬天過去後,阿榮嫁給了監獄長。
(4)
如果典獄長不好,那就是真的不好。阿榮不會做飯,也不會做家務。監獄長壹個壹個地教她,然後她再也沒有照顧過它——阿榮的女性氣質已經被洗掉了。然而,他什麽都不在乎——阿榮每年都在文化演出中引起轟動,而監獄長卻呆在辦公室裏,忘記了他早些年總是說的話:“女人家,多好的表演者!”
典獄長並不著急。當阿榮像其他人壹樣跳交誼舞時,監獄長拉長了臉,和他的女同事壹起跳了起來。阿榮生氣了!他根本不像我媽媽說的那樣是個“誠實”的可憐人。他跳舞跳得很好,我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學會的!
阿榮把這個故事告訴了學校的同事,同事告訴了孩子,孩子告訴了家長,家長告訴了同事——當然,還有監獄長的同事。
監獄長愁眉苦臉地要求阿榮不要太傲慢。他還把槍放在桌子上。
阿榮大叫:“妳嚇唬誰呢?”她跺著腳,生怕鄰居聽不見。典獄長說他再也不會和他說話了。
(5)
後來監獄長出差給阿榮買了很多漂亮的布料和雪花膏,還特意把她演的照片染了色,這事就過去了。根據阿榮的說法,她當時沒有和他離婚只是因為離婚是屈辱的——但我們都知道,她沒有離婚是因為屈辱以外的所有因素——阿榮很天真,喜歡大喊大叫,她根本不怕屈辱。
典獄長在哪裏典獄長說:“西西,輪到她離婚了嗎?”
阿榮生了壹男壹女,送到典獄長的母親那裏撫養。文化大革命開始了,革命必須在每個角落進行。她是資產階級,典獄長的丈夫是舊八旗的殘余。阿榮瞥見他愁眉苦臉的樣子,於是剪掉了辮子,換上了運動服和列寧裝。
(6)
典獄長不怎麽看阿榮了——她的小蠻腰沒了,胖胖的臉被“建設新世界”的凍傷得通紅,她再也不會在食堂給獄警做飯了——典獄長的同事們私下裏說,典獄長的“四兩米票子”現在肯定不夠用了。監獄長聽到這裏,俯下身說:太多了,太多了。如果鹹菜有點鹹,那還行,但妳不會得到四兩米的門票來吃。
壹股春風風吹向大陸,時髦的衣服被吹了進來。這壹刻,典獄長已經是真正的典獄長了。戒煙——阿榮曾談及同事的丈夫們賭博戒煙,但最後都失敗了,實在可恥;不用看麻將,摸摸線條就能知道吃不吃;他還留了壹個大背頭,自學了政法知識和英語,憑借政策沖進了名牌大學的門檻。
工作沒有耽誤,大家都怕他也為他服務。那時,總有壹個瘋子在監獄墻外偷柴草。下屬說了好幾遍,典獄長擺擺手:“閉嘴,幾十裏地我養不起壹個瘋子?”大家都牢牢記住了。只是不知道典獄長看到先進的管理制度禁止這樣的“人情”,明白自己當時的做法並沒有那麽高尚時,會不會有點生氣。
典獄長的兒子和女兒都沒有考上名牌大學。監獄長經常黑著臉說:“沒有進步,沒有抱負,沒有教育。”阿榮馬上跳出來說,她連高中都沒好好學習,還做了壹輩子飯,這肯定成了全家人的笑話。說著說著,她開始大聲哭泣。監獄長打開電視,選擇了壹個新聞節目,搖了搖風扇,等待午餐——阿榮從來不敢不做飯。
監獄長退休後,給阿榮買了壹臺縫紉機,但他除了把褲子改得適合他的啤酒肚之外,並沒有怎麽用它。大鋼頭真的是光頭——阿榮的常備段子。我最喜歡的事情是買水果。每次回家,我都要興高采烈地告訴他,今天哪個小販給了他便宜的錢。阿榮板著臉插了壹句“別裝有錢”,典獄長閉嘴了。
(7)
阿榮和典獄長都有膽結石。
監獄長拿著藥,看見阿榮去做手術。他說吃藥不管用,必須自己來。當典獄長出院時,阿榮突然明白典獄長根本不敢等到他出院!阿榮又氣又哭,說典獄長怕死,他壹輩子都是個精致的人,卻壹文不值!典獄長再次切換到新聞節目。
中秋節那天,阿榮坐在沙發上小聲說張太太的兒子給她買了壹件貂皮大衣。典獄長在電視機前睡覺——他聾得壹塌糊塗。那天晚上,監獄長和他的兒子說,快點買最貴的貂皮大衣。碰巧今晚有月亮。
月亮出來了,監獄長邀請阿榮賞月。阿榮說天冷了,還是穿新衣服吧。
典獄長衣著整齊地站在門口:“這叫錦衣夜行,獨享其樂。”
“不是給妳看的,是給月亮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