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2月30日,壹名同事,把中國銀行黑龍江分行哈爾濱河松街支行行長送到了哈爾濱太平國際機場。出發之前,高山已經做完了幾乎所有鋪墊:他給支行打電話,詢問元旦假日前有沒有急事,夠不夠人手;也向上級中行黑龍江分行道裏支行請假,說是要去北京看病,結果獲批。
但是,高山沒有南下北京,而是東飛加拿大。當地時間2004年12月30日,他在溫哥華入境。同壹天,他的好朋友與同案李東哲、李東虎兄弟亦從哈爾濱出逃,他們的最終目的地也是溫哥華。
五天之後,2005年1月4日,新年假期結束後的第壹個工作日,河松街支行巨額客戶存款案爆發。第壹家發現失款的是東北高速公路股份有限公司(下稱東北高速),這家公司在河松街中行的人民幣2.933億元存款賬戶顯示只剩下7.31萬元,全部失款總額則超過10億元,爆出2005年第壹宗金融要案。 案發後,中國警方判定至少有24人涉案,追回43輛汽車、51套住宅和寫字樓物業等資產,但仍有相當於8700萬元加元(約5億多元人民幣)現金不知去向——答案在逃走的高山、李東哲、李東虎等人手中。 2007年2月16日,在整整兩年隱匿形跡之後,加拿大警方在溫哥華逮捕了高山夫婦,罪名是高山的移民申請表職業資料填報不實;涉嫌持有犯罪所得資產;涉嫌中國國內案件遭中國通緝,以及涉嫌在加國從事洗錢活動等。 2月19日、20日、22日,3月1日,警方就高山是否羈押連續作四次聆訊,3月6日,高山壹家還將面臨遣返聽證;2月23日,李東哲、李東虎兄弟也在加拿大被拘捕。 盡管仍然遙遠,中行河松街支行案徹底揭開所有謎底,終於有了壹線希望。 高山生於1965年8月11日,是地道的哈爾濱人。1998年12月18日,河松街中行的前身新興分理處搬到如今的地址河松街203號,高山從那時起就擔任分理處主任、後來的支行行長,直至此次事發。
他身高1.80米,相貌堂堂。2004年底出逃之前,他留給親近者的感覺是“話不多,很踏實,很有親和力”。在河松街中行的員工眼中,高山會唱歌,有業績,是個“兄長般的領導”。而在案發後,其形象描述則迅速變得“工於心計”、“令人生畏”。高山心思深沈,凡事早作籌謀。在任支行行長時,他曾邀請同事到振興街52號的家中。客人均驚訝於他家的簡樸:屋裏只有壹個14英寸電視。待其出逃後,警方找到這個地方時,屋裏已積了厚厚壹層灰,壹只水分完全揮發掉的橙子幹癟地立在桌上——顯然高山並不住在這裏。
高山稱妻子李雪在北京師範大學攻讀心理學碩士,女兒高山雪蓮則在河南鄭州的外祖母家。同事們從未見過高山的家眷,但也並未生疑。事實則與此大相徑庭,李雪的確在學習心理學,但並不是在北京,而是在蘇格蘭愛丁堡大學;女兒高山雪蓮也不在河南。至遲從2002年起,李雪與高山雪蓮就已在溫哥華定居——當年,高山以54萬加元從“壹位朋友”那裏買下位於WestPenderStreet1111號的壹套公寓,李雪在案發後的聆訊中說。
李雪沒有提及的是,出售公寓的朋友正是李東哲。 與高山壹樣,李東哲也出生於1965年,朝鮮族。高、李本為小學同學。表面上,李東哲曾經控制著“世紀綠洲”系列公司,業務涉及汽車銷售、地產、醫藥、廣告傳媒等,在北京、成都、深圳、三亞、東莞、哈爾濱等經濟發達城市擁有數十家公司及其分支機構,總資產達20多億元;實際上,李東哲是高山主掌下中行河松街支行拉存款的主要牽線人,控制著這些資金的流向。 據了解,東北高速所失存款,正是由李東哲牽線存入。東北高速原董事長張曉光在案發後被控受賄,檢方指稱,張曉光應李東哲的要求,在河松街支行開設賬戶存入東北高速的資金,兩次接受李東哲總計700萬元賄款。
李東哲涉足溫哥華的時間顯然更早。他於2002年在West Pender Street1111號,以219萬加元購入四套公寓,且在當地擁有公司。如果他是高山前往溫哥華的領路人,不會令人感到吃驚。 從2002年妻女在溫哥華定居開始,高山以哈爾濱森特木業公司副總經理的身份,往來於溫哥華與哈爾濱之間達18次之多。這段時間,正是中國警方認定中行河松街支行案犯罪事實發生的主要時間段。這當然不是巧合。
兩年時間很快過去,2004年10月1日,李雪技術移民申請獲批,壹家三口獲得加拿大永久居住權,李雪為主申請人。高山匆匆飛至溫哥華辦定手續,隨即返回中國。他在中行河松街支行向外劃款的數量隨即飆升,短短時間即流出1.8億元人民幣,接近案發總金額的五分之壹!這也是出逃前最後的瘋狂。 高山出逃,並沒有采用持假名證件入境等手段。夫婦兩人仍持中國護照,所用英文名字,也都是簡單的漢語拼音“Shan Gao”和“Xue Li”。
假如不是高山在永久居住權申請既往工作壹欄中,未如實填寫其在中國銀行的工作職務,他壹家獲得加拿大永久居民身份的過程竟很難找到瑕疵。至於高山本人涉嫌國內要案,由於中加之間未有引渡條約,並不能成為加拿大遣返高山的有力理由。即使是“遠華走私案”主要犯罪嫌疑人賴昌星以旅遊證件入境,遣返賴昌星的法律程序在進行七年之後,仍然不會在短期內看到終點。越來越多出逃的中國經濟犯罪嫌疑人選擇以合法方式進入美歐發達國家,與此前較多使用多張假護照選擇不知名小國為目的地的做法,已經有了根本變化。 加拿大移民政策向來寬松,溫哥華氣候宜人且有成熟華人社區,正在成為外逃的主要目的地之壹。早年中行開平支行大案許超凡等三名主犯,也選擇了以此處為中轉之地。
高山在溫哥華保持了他壹貫的謹慎周密。到加拿大後長達壹年,他沒有跟妻女住在壹起。他深居簡出,名下沒有財產、沒有工作、沒有收入、沒有存款,全家***用壹個郵箱,家裏惟壹的轎車是藍色馬自達;他偶爾會去壹家路德派教堂做做禮拜;他沒有對外交往,除了在壹個社區學校學習英文;在學校填寫“將來準備從事何種職業“這個問題時,高山寫道——“當翻譯”。這不是高山壹向的性格。出逃之前的高山野心勃勃,結交三教九流,善於左右逢源。他曾在西藏布達拉宮前盡情伸展雙手留影,仿佛寫下“大”字;也曾感慨“做人要做本拉登”,“要麽不做,要做就做大的”。
在高山無奈蟄伏之時,妻兒的生活在繼續。17歲的獨生女高山雪蓮在北溫哥華市的Waldorf School上學。李雪在國外生活多年,英文流利,有愛丁堡大學兒童心理學碩士學位,獲得蒙臺梭利教學資格,2006年6月在壹家名為Lifeway的幼兒園求得壹份工作,年薪為稅前3.3萬加元。 2005年間,李雪又以30萬加元購入位於130 Esplanade Avenue的公寓。如果不知道高山壹家的故事,這是壹個表面上相當順利的普通移民生活。 2006年2月後,可能是由於風聲漸息,高山開始與妻兒***同居住,壹家三口的移民生活進壹步正常化;當年10月,李雪又斥資54.5萬加元,購入位於West 2nd Street155號的壹套聯排別墅。
然而,妻兒在海外單獨生活時間很長這壹事實,對於高山重新融入這個家庭並非壹帆風順。隱居生活不能使高山感到滿意,最重要的,國內對於中行河松街支行案的報道主要集中於他壹人身上,高山自是心知肚明,心情煩悶抑郁。“我做什麽他都看不順眼”,李雪在聆訊時說。
即使在跟家人住在壹起後,高山仍然小心翼翼。由於他登記的住址實際上從來不去住,監控其行蹤的加拿大警方發現,高山不得不從實際住址步行20分鐘之久,僅僅是為了去登記住址取壹封信。身為逃亡者,高山的移民生活不可能真正正常化;他不會忘卻過去的經歷,這段經歷也不會真正忘記他。 如果不是發生在2006年10月的壹場車禍,高山大概不會如此快地重回公眾的視野。 壹名華裔男子所駕藍色馬自達轎車與另壹輛汽車發生碰撞。趕到現場的警察發現這位男子並非車主本人,於是要求他提供個人資料,包括姓名和家庭住址。此人正是高山。
這是他第壹次對官方報告了真實的住址。高山逃亡加拿大後與政府機構有案可查的第壹次正式接觸,就始於這次車禍。此後的進展,壹改近兩年的沈悶空氣,開始飛速運轉。
2007年1月12日,在哈爾濱警方陪同下,數名加拿大警方人士面見看守所裏的前東北高速董事長張曉光,查證河松街支行部分單據是否偽造。加警方人士介紹,中國公安部已向加方列出申請遣返經濟犯罪人員的名單,高山名列第五。兩個多星期以後,1月29日,加拿大《環球郵報》率先發布消息,稱中國政府要求加拿大政府逮捕並遣返盜取銀行存款潛逃加拿大的高山。這對高山“打擊很大”,李雪說。壹個星期後,警方“發現”高山出現在溫哥華火車站,計劃前往渥太華。從溫哥華到渥太華的旅程將橫貫整個加拿大,途經幾乎所有加拿大重要城市。 假如這是高山又壹次準備逃亡,他在最後壹刻選擇了放棄。高山在上車之前臨時改變了主意。從事後的結果來看,這是壹個聰明的決定:壹旦再度逃亡,高山在即將到來的法律程序中的處境將更為惡化。 從溫哥華車站返家後,高山再無更多動作。又等待了壹個星期左右,加拿大邊境局和皇家騎警於2月16日以四項理由拘留了高山夫婦:高山的移民申請表職業資料填報不實。對高山來說,最為關鍵的指控是第壹條。加拿大移民局方面指稱,高山在申請加拿大永久居住權時申報的資料不真實,他在填寫關於自己的職業狀況中,故意忽略了河松街中行行長這壹“重要信息”,填下的是他在李東哲國內公司中的任職。
這壹指控之所以關鍵,加拿大移民及難民局新聞發言人安德森女士告訴《財經》記者,高山壹家人的居留權聆訊將在2007年3月6日舉行,如果加拿大移民及難民局裁判官認定,有確鑿證據表明高山的確在申請永久居留權時故意隱瞞了曾經就職於中國銀行這壹歷史,而且這壹隱瞞對是否給予他永久居留權的判斷可以造成實質影響,那麽,裁判官可以剝奪高山壹家三口的永久居留權身份,並發出遣返令(removalorder)。 壹人撒謊,波及全家——當初高山的妻子李雪以技術移民的名義提出全家移民加國申請,其中李雪是主要申請人,高山與女兒高山雪蓮是附屬申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