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年剛到鳳凰,是做娛樂節目,然後做《鏘鏘三人行》,是說自己的事。這是在香港的習慣,就是妳只要不是新聞記者,妳主持的節目都是娛樂,教人做菜的節目妳也是藝員,有表演的成分。我們簽合約,就叫藝員。
在去香港之前,各種類型的節目我都做過。那時我被稱為采、編、播全能的,因為我是學新聞的,妳能說得出來的節目我都做過,從兒童節目、遊戲節目、新聞節目到討論節目,後來又做節目監制,做管理工作。到了香港,這是個專業化的社會,鳳凰的記者都不用扛機器,有人扛機器,不需要妳扛。鳳凰最初的機制是按香港的規矩,妳是藝員,妳說的話都是有人撰稿的,妳是演員,妳要聲情並茂演繹得很活潑。
《鏘鏘三人行》的“母親”是老板劉長樂,節目的點子是他想的,也是他點我來主持的。我唯壹的創造就是這麽壹種聊天的方式。《鏘鏘三人行》,我是以很個人的面目出現的,而這又打破了過去所有的分工,其實這是壹種復歸。這個節目長期只有我壹個人,每天壹集。現在我有壹個助理。我壹個星期要做壹集《文濤拍案》,要做五集《鏘鏘三人行》。《文濤拍案》有壹個組的人在做,《鏘鏘三人行》長期以來只有我壹個人,這在傳統的談話節目裏是不可思議的。所以我說鳳凰衛視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如此凸顯壹個人的個性,是因為它給了妳舞臺,這個舞臺除了妳還是這個舞臺,於是乎妳就有充分的空間去展示妳的個性。可是實際上,這個節目要繼續做下去,也會出現沒有支持的難處。因為個人的能力畢竟是有限的。
《鏘鏘三人行》,這個私人聊天的方式,其實是鳳凰逼出來的,它給妳的凈是不利的條件,它每次都沒有人幫妳去請嘉賓,談什麽內容也不會有人告訴妳,咱沒那隊伍,每次就我壹人,然後嘉賓最好固定,每次都是這三人。其實人都是很懶惰的,腦子裏通常都有壹個傳統:做談話節目就得請嘉賓,找人來談,找人策劃談什麽內容。但是在鳳凰,它不提供這壹切,所以妳就不可做,但是妳又得做,這就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結果倒是莫名其妙地就被逼出這麽個方法。
當我知道要做這個節目的時候,我就想世界上有什麽事老是這三人在說,聊的還是這社會上各方各面的事,聊的還是大家喜歡的?然後我就苦思冥想,想得腦袋疼。離錄像不到壹個禮拜了,有壹天淩晨,我恍然大悟。那天想明白了很多事情,那天想明白的事情到今天還對我有很大的幫助。明白了什麽呢?明白了“原來如此”。就是生活裏什麽事情天天聊,而且還老是這三個人聊呢?那不就是聊天嗎?生活裏就有!妳可以整天和妳的同事、朋友聊,通宵達旦,再好的電視劇妳都可以不看,妳可以和妳的朋友侃大山,老婆催妳都不回家,說明這件事情裏面肯定有吸引人的想法。“豁然開朗”有個特征,就是把壹切不利條件都變成了應當的條件,於是這就成就了《鏘鏘三人行》。聊天往往是強調壹個聊的過程,我就不會苛求真理,大家圖的是個樂趣,大家都是性情中人,暢所欲言,享受的是這個。原來我們說談這個新聞,妳不是專家呀,即便妳是專家,即便妳學富五車,沒壹個人談什麽事情他都是專家。但是如果只是聊天,妳就不會苛求他說的是真是假,說他的水平是高是低,大家享受了這種交流和聊的過程,就夠了。壹直到今天,這個東西都在幫助我,那是對我意義重大的壹次突破,因為我知道了我應該怎樣在電視上說話。在此之前,我幹了多少年了,但是壹直都模糊著,當然在電臺工作多年,也有些幫助。
雖然想明白了,但是有的時候真正去做就得壯士斷腕,放下那些套路,妳才能夠真的回復到真我——就是我本來是怎麽說話的。我們不習慣在電視上那麽拿著架子說話,我們喜歡自然地在電視上說話,但是有時自然是需要極不自然才能達到,真誠也是需要極大的勇氣才能做到的。在電視上,說句假話是容易的,臉不變紅,心不跳,說句真話是會臉紅心跳的,這是主持人必須經歷的過程。壹開始也會有人罵妳,討厭妳,不習慣,但是鳳凰允許妳張揚妳的個性。所以我說鳳凰真的是改變了我,真正地改變了我怎麽說話!
我這個人本質上是胸無大誌的,我不會想著去改造,去革新,而且我這個人有點自卑,碰到什麽挑戰,我這個人本能的反應是畏縮。如果沒有鳳凰,我不知道我能做這麽多。有時候它非理性地給妳壹些任務和壓力,它也不管妳合適不合適,它就讓妳幹,而且幹得十有八九都不如意,但是鳳凰允許妳失敗,允許妳待著。比如說來了個主持人,給妳個節目,觀眾反應也不好,但是它也不炒了妳,妳就先待著吧。過幾年又有個事,妳再試試。
《鏘鏘三人行》,每天半小時,已經有2000集了,甭說節目的好壞,對節目主持人的練習,這裏既要妳壹個人說話,又要和人交談,還要傾聽,又要提問,又要妳把握時間節奏,因為這個是直播式的錄播。天天在幹這個事,對我真的是很好的經歷。可是從根本上來說,又沒有什麽影響,因為這個能力是每個人都有的。妳以為我口才很好嗎?我沒覺得。《鏘鏘三人行》裏我經常會結巴,經常會詞不達意。這個口才在普通人裏至多也就中等偏上。我的註意力不在口才,與其說是思維,不如說是狀態。我們這個行業最關鍵的問題和表演行業很類似,就是進入狀態。人只要進入狀態,笨嘴拙舌,詞不達意都關系不大,人人都能感覺到妳要傳達什麽。而當妳沒有進入狀態,妳說的話就像是語言的屍體,整理成文字,說文字非常好啊,但是沒有用處。
從前我做的節目,都是我從頭到尾做的。我更像個手工作坊,不是大工業時代的人,假如我生產出了壹個產品,那這個產品從頭到腳都是我做出來的,我認為壹個主持人的誠意到最純潔、最純粹的地步,就是要到這樣壹個程度的。
關鍵問題是節目需要壹個脫胎換骨的變化,在這方面,就暴露出我們鳳凰存在的問題。比如說鳳凰的奇跡,照我來說就是壹個俠客行,就是這麽些人風雲際會,湊在壹起,有很多不規範的地方,但是也正因為是這種草莽、這種浪漫主義,產生了壹些奇跡,這是正常的班子裏面的人做不出來的東西。但是也產生了壹些問題。它的奇跡是什麽奇跡呢?我為什麽叫它俠客行呢?俠客行就是因人而起因人而廢。俠客的特點是壹鳴驚人,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壹下子就出來,但是俠客的結局往往是悲劇,而且俠客往往是只能壹回。俠客不老實,不穩定,對節目是靠著“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創造了新天地新概念的話,那這是創業了。但當妳創出來壹個平臺,這個品牌妳要繼續維持,這個品牌要深入人心,這是壹天壹天要做的事,這就需要機制去保證。因人而起,比如說《鏘鏘三人行》,因我而起。好,把我的精力壹轉移,我那邊的投入就不足了。因我而起,我做著做著也會煩了,但妳要頂著這塊牌子,煩了也得做,因為它賣錢。我都不想做了,妳還要我做,我就只能做。妳有什麽機制保證它?那俠客哪還有激情?這是壹門科學,但我們過去太不懂科學了。這就是我說的鳳凰現在的危機。這其實是極簡單的事情,但這就是我們的傳奇。
希望對妳有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