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觀時下的新聞傳播,世俗化已經成為壹種重要的價值取向。新聞世俗化,即熱衷於展示平凡生活的“原生態”,努力在普通人悲歡離合、酸甜苦辣的經歷和境遇中挖掘戲劇性、趣味性和娛樂性,努力在“名人顯要”的傳奇人生裏,搜尋有關“柴米油鹽”的感性生存體驗。但應該清醒的認識到,新聞世俗化的二重性,即它既可能拓展報道對象的意義空間,也可能疏於思想深度的探尋;既可能使新聞進壹步“貼近真實的生活”,也可能因為降低應有的品質與格調而使新聞“遠離時代的面貌”,喪失“意義真實”。
結合新聞傳播實踐,我們把世俗化的表現概括為報道理念的平民化、敘事策略的個人化以及再現方式的親和性三個方面。
首先,報道理念的平民化。報道理念的平民化是以平民為主體,以平民為主角,“不但講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而且由老百姓自己來講述”,①多層次挖掘、多角度展示平民英雄的個性化風采。它全然有別於壹元化的自上而下的“宣傳———引證”,而是構建信息獲知基礎上的多元化的公***話語平臺,實現公***話語的“眾聲喧嘩”。
這種平民化的報道理念,集中鮮明體現在典型報道,尤其是先進人物報道的漸次變化中。穿行於典型報道的人物長廊,我們能真切地發現作為“活化了的時代精神、社會規範或政治主張”②的先進人物不斷回歸本色的軌跡。其中,最能體現平民報道理念的,莫過於“感動中國”的平民英雄。
“感動中國”展現的是平民英雄的“群像”。這“群像”壹方面體現為衡陽消防兵、中國女排、青藏鐵路建設者等集體形象,壹方面體現為個體形象身份構成的多樣性:科學家、教授、軍人、醫生、明星、學生……據統計,在2003———2005年感動中國入選人物中,袁隆平、鐘南山等知識分子所占比例為23%;任長霞、牛玉儒等政府公務員所占比例為20%;成龍、劉翔等文體工作者所占比例為17%;徐本禹、洪戰輝等普通群眾所占比例為23%;楊利偉、楊業功等軍人、公安幹警所占比例為13%,此外還有國際人士日本律師尾山宏,所占比例為3%。
這種多樣化的個體形象,恰好是價值取向多元化的社會現實的寫真。尤其是徐本禹、洪戰輝等普通群眾亮相於感動中國的舞臺,成為媒體聚光鏡的焦點,表明了普通人不再是邊緣化的、無足輕重的旁觀者,而是舞臺上不可或缺的“劇中人”。
平民英雄突破了“單向度”的真實,具有多面性和復雜性。所謂“單向度”的真實,即某壹側面的真實、片面的真實。它是以傳者為本位,為了實現宣傳目的,為了充分發揮典型的引領作用,對豐富復雜的報道對象的單側面的聚焦與強化。或者說,它是對典型人物的“類”屬性和群體屬性的過分的肯定和過高的評價。人是類性、群體性、個體性等三重屬性的矛盾符合體。③其中,類性是有別於動物的適用於所有人類個體的***性;群體性由類性分解而來,體現為歷史傳統、價值觀念、文化習俗、地域環境等方面的社會差異性;而個體性則是基於群體性的再次分解,是由出身、教養、智力與非智力因素所制約的特點鮮明的“這壹個”。如果對典型人物的“類”屬性和群體屬性作過分的肯定和過高的評價,則意味著對個體性的忽視甚至是貶抑。雷鋒成為“道德楷模”,成為令人仰視的可望而不可及的“道德高峰”,除了他自身對真善美的追求,單側面的聚焦與強化以及“劇場假相”的以善傷真④也是壹個重要因素。感動中國的平民英雄,突破了這種“理想型人格”的單向度的真實,豐富、拓展了典型人物的內涵和空間,超越了政治話語系統中的“公”與“私”的二元對立,體現出精神品格的多面性和復雜性。
其次,敘事策略的個人化。新聞是敘事學,新聞敘事策略正逐漸走出單壹的“宏大敘事”而趨向於個人化即“私人敘事”。
“宏大敘事”視點高,視野廣,它以群體抽象為基礎,全景式地展現社會、時代的風雲變幻;而與“宏大敘事”具有對應關系的“私人敘事”,則是變高視角、仰視角為低視角、平視角,它以個體經驗為基礎,聚焦於個性化的生存體驗。
事件和人物始終是新聞傳播所關註的兩個基本點。“新聞是‘事學’”,⑤但“新聞從不問津同人完全沒有關系的事實。……新聞既是事學又是人學,是同人密不可分的‘事學’。”⑥
新聞敘事策略轉化的總體趨勢是由關註事件到關註人物的重心偏移。其中,對事件的關註,由關註結果轉向關註過程;由關註過程轉向關註細節。對人物的關註,由關註群體轉向關註個體;由關註社會精英轉向關註普通百姓;由關註衣食住行轉向關註喜怒哀樂;見事不見人,見人不見心,正在逐漸被見事又見人、見人又見心所取代。
新聞敘事不光是“符號化”的過程,也是“意義化”的過程。同樣,敘事策略的變化不光是焦點和視角的變化,也是傳播價值訴求的變化。只不過這種意義的建構、這種價值訴求的變化,通常說來是了無痕跡的,是隱而不顯的。
“宏大敘事”彰顯著社會的主流價值觀念,體現出具有高度“集權性”的“壹元化報道模式”⑦的特征。“宏大敘事”居於強勢地位,就意味著“私人敘事”被遮蔽、被忽略。而“私人敘事”的缺席,則意味著“個人”的失語。
“個人”不再是“敘事者”,而只是“被敘事者”,也就是由敘事的主體淪為敘事的客體、敘事的對象。“個人”壹旦成為敘事的對象,就不可避免地喪失其自身的自在性,而只能成為受動的、屈從的對象性存在。從“個人”的角度講,這是身份感和歸屬感失落後的精神家園的迷失;從敘事文本的角度說,這是富有個性棱角的鮮活記憶喪失後“宏大”外表掩飾不住的空洞、抽象和殘缺。
新聞傳播逐漸走出單壹的“宏大敘事”而趨向於“私人敘事”,除了搭建起“老百姓講述老百姓故事”的舞臺;也使“明天的歷史”不至於因為缺少細節而失去真實性、完整性。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說敘事策略的這種轉化,使新聞具有世俗化的感性色彩。
再次,再現方式的親和性。新聞親和性是在“傳通”基礎上,為實現新聞價值的最大化而在內容、形式等方面所體現的喜聞樂見的程度。報道理念的平民化、敘事策略的個人化都在不同程度上打造著新聞的親和力。這裏主要通過再現方式的親和性來透視新聞世俗化的景觀。
為克服“八股調、說教味、宣傳腔”以及由此帶來的新聞“僵(硬)”、“松(散)”、“空(洞)”等弊病,⑧采用富有個性的、浸潤著情感色彩的“故事化”的表達,已經成為時下新聞傳播的壹種自覺追求。“采寫新聞就是‘采寫故事’”,⑨“記者應該盡量在寫作中,追求新聞事件的故事化、人情化和戲劇化……”新聞寫作要具有“小說家的敘述技巧”。⑩
趣味性和吸引力是故事化的內涵,也是故事化的追求。要實現“主題事件化,事件故事化,故事人物化,人物細節化”,勢必要對新聞事件中所蘊涵著的娛樂元素進行聚焦和強化,以突出新聞的人情味和可讀性。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說,新聞故事化與當今愈演愈烈的新聞娛樂化浪潮,具有“剪不斷”的密切關系。新聞故事化是新聞娛樂化的時尚外衣,新聞故事化是新聞娛樂化的填加劑。所謂新聞娛樂化,即淡化理性,“戲說”、“演繹”,著力構築休閑性的“奇觀化”的“觀賞世界”。
對新聞事件中所蘊涵著的娛樂性的信息資源作過度的開發,以吸引受眾的眼球,這在時下的新聞傳播中並不鮮見。比如:對富有傳奇色彩的科學家霍金的服飾打扮、飲食起居的片面關註;對“兩會”期間影視明星花絮趣聞的過分偏愛;對來華訪問的美國總統布什“秀車技”、夫人勞拉“品水餃”的津津樂道;對“楊翁戀”年齡差異的不無驚喜的“窺視”以及“花甲老人抱得美人歸”的獨特詮釋,甚至是對印度洋海嘯和俄羅斯人質事件等天災人禍的輕佻戲謔的解讀……它所展示的是壹個“祛魅”的世俗化的活色生香的“世界圖景”,經由的軌跡則是由再現方式的親和性所決定的“故事化”,由“故事化”所決定的是對娛樂性元素的不無片面的聚焦和強化。
當然,新聞再現方式的親和性,不光體現在“故事化”方面。“向文學借鑒白描的功夫,以求文章的樸素平實”、“向文學借鑒錘字煉句的功夫,以求文章的幹凈準確”、“向文學借鑒修辭方法以求文章生動活潑”$%&等,都可以使新聞通俗易懂,簡明生動。所不同的是,新聞故事化盡管屬於形式範疇,但它與新聞事實的片段截取、側面聚焦息息相關,它常常影響著新聞信息的流向和流量,因此它有別於壹般意義上的借鑒文學的表現手法,而成為新聞娛樂化、甚至是低俗化的誘因。
新聞世俗化是壹個價值多元性概念。壹方面,它由“彼岸”的理想境界回歸到“此岸”的日常生活,展示了個性化時代人們價值取向的多樣性和生活方式的多樣性;壹方面它由日常生活正不斷走向“奇觀化”的“觀賞世界”,物質化、娛樂化被崇尚、被張揚,而人們對理想的憧憬、對價值的確認、對意義的探尋則被弱化、被淡忘。新聞世俗化應該是壹種“居間”於神聖化和低俗化的精神與品格,不崇高也不媚俗。但它所具有的這種價值二重性,卻使它在進壹步貼近現實生活的同時,又因為降低了新聞應有的品位與格調而使新聞遠離了時代的面貌,喪失“意義真實”。
“意義”即“價值”,新聞的意義即新聞的價值,“新聞的價值,就是指報道出來的新聞對主體的效應,對主體的作用和影響。”$’&新聞的意義真實就是新聞的價值與社會的長遠發展相符合,與受眾的合理需求相符合。它是在具體真實基礎上,在不斷追求“總體真實”、“本質真實”的過程中而體現出的傳播效應的合規律性、合目的性、合理想性。
概括說來,在“奇觀化”的“觀賞世界”裏,遠離時代面貌,喪失“意義真實”的表現主要有兩方面。其壹是與報道理念平民化和敘事策略個人化相關聯的瑣屑化;其二是與再現方式親和性尤其是與新聞故事化相關聯的娛樂化。題材瑣屑化顛倒了新聞事實主次輕重的關系,使重要新聞邊緣化,遮蔽了新聞傳播的“社會能見度”。“不加篩選、不分主次地羅列、堆砌事實,新聞的真實度也要降低。”(&$對娛樂性元素的片面聚焦,甚至是對生活的苦難、沈重和不幸進行調侃、戲說,則進壹步消解了新聞的價值和文化的內涵。表面上看,它所呈現的是現實生活的原生態,達到了具體的事實真實;實際上則因為平面化、泡沫化,$)&因為失去了世俗生活所應保持的神聖的未來向度,而背離了意義真實,沒有做到與社會的長遠發展相符合,與受眾的合理需求相符合。
從壹般意義上說,人是自然屬性、社會屬性和精神屬性的統壹體。人的需求具有多樣性、多層次性,包括生存需求、發展需求和享樂需求等,它們構成壹個開放的動態系統。
“新聞需求”作為壹種精神需求,滲透於、貫穿於人的這種“壹般需求”當中,它直接滿足的是人們的信息需求,但“新聞活動是人類求生存圖發展的需要”,*&$新聞報道在告之以事的過程中,還傳承著文化道德理念,即明之以理;人們視聽新聞,也不是僅僅為了“解悶”,為了“找樂”,更為重要的是“解氣”和“解惑”,即抨擊醜惡,伸張正義;撥雲見日,釋疑解惑。
新聞需求作為壹種客觀存在的普遍需求,包括合理需求與不合理需求,當下需求與長遠需求。新聞是社會文化規範的重要載體,要以健康的輿論引領生活,而不能迎合低級趣味以至於媚俗;要體現前瞻性,充分發揮社會雷達的作用,滯後性地以“斷簡殘編”的方式再現民眾生活的“壹地雞毛”,“日常生活的真實世界便被分解為含義不定隨波逐流的碎片。”$+&新聞“不僅應當根據社會的眼前需求,更應當根據社會的長遠需求選擇新聞信息;不僅應當及時捕捉大眾感興趣的信息,更應當捕捉那些對社會生活、對全局來說重要的、但尚未引起大眾興趣的信息。”,&$
新聞的“意義真實”是對新聞真實的更高要求。這是因為,“人是‘境界性’的存在”,“人不僅有壹個‘物化’狀態的‘生長史’,還存在著壹個‘精神’過程的‘創業史’。”-$&這種‘精神’過程的‘創業史’就是通過實踐所顯示的人的超越性。它是對生命歷程的觀照,對生活意義的追問。如果說不切實際、生硬拔高的“神聖化”,是因為虛無飄渺,因為可望而不可及而導致意義失實,那麽不問理想價值、不思升華和超越的“低俗化”,則是因為平庸、瑣屑,因為失去了新聞的引領、導向的功能而導致意義失實。
新聞是新近發生事實的報道,最基本的職能是傳遞信息,它在不斷追問現實世界的真相、回答新聞事實“是什麽”的過程中,也在探究著現實世界對人所呈現的價值意義,即“意味著什麽”。其中,“是什麽”是新聞的本體功能,“意味著什麽”是新聞的延伸性的功能,或者說,“是什麽”屬於事實判斷,體現的是人與世界的認識關系;“意味著什麽”屬於價值判斷,體現的是人與世界的評價性關系。
“就傳播內容的訴求而言,要從以往對於事實判斷的單壹關註,提升到對於價值判斷的高度關註。在資訊海量、觀點雜陳的世界裏,人們在豐富性的謎亂中有壹種追求秩序與意義的強烈需求。因此,高度決定價值,思想決定影響力。”.$&而要具有“高度”和“思想”,新聞傳播就不能僅僅滿足於“實事”,還要“求是”,還要以歷史的眼光審視現實,也就是說既要追求真實,還要追求真理。而真理大廈的建造,必須是以合乎規律的“意義真實”為基礎。
因此,在新聞世俗化的過程中,我們在欣喜於新聞回歸“現實人間”的同時,更要警惕遠離時代面貌的皮相化、泡沫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