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夏利汽車廠中的壹名員工,與成為其他汽車廠的壹名員工並沒有什麽不同。
除了早餐吃到的不是油條熱幹面,而更可能是煎餅果子,平時聽的不是陳奕迅,而更可能是馬三立之外,夏利的員工與別處的員工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每個工作日的清晨,他們換上鉛灰色的工作服,從員工宿舍和自己的家中來到班車站點前,搭乘統壹的大巴車前往車間,完成壹天中或噴塗漆料、或裝卸座椅的工作。
如果硬要說有什麽不同的話,或許就是少數廠中的員工頭上已經有了斑駁的痕跡,這些痕跡見證了天津夏利工廠34年來的的日與夜,見證了加班加點的趕工,也見證了人去廠空的落寞。
夏利是誰的?這個老生常談的問題可以有很多答案,但在這些答案中,不會出現員工這個選項。不只是夏利,對於每壹家汽車公司來說,散落在工廠中的員工如同螺絲,即使有著數萬的規模,最終都只能隨著時代的洪流滾滾向前,扮演著沈默的見證者。
而對於成千上萬如同灰色工作服壹般不起眼的員工來說,壹個無法回答這個問題的公司,卻會改寫自己壹生的命運。
輝煌
時間回到三十五年前,1985年,天津微型汽車公司(以下簡稱“天汽”)正在緊張地進行著壹款進口車型的國產化工作。壹年前,時任天津市長的李瑞環親自為這款車起名為“夏利”,?配合此前引入國內的“華利”面包車,取之“華夏得利”的美好寓意。
緊張的不止是工廠中的天汽人,也不止天津市的領導班子們,全國都在密切註視著這臺小轎車的誕生。在80年代的改革春風下,人們對新鮮事物的渴望太過熱烈,而夏利所承載的,是勞動階層的人們對壹臺體面小轎車的全部美好幻想。
壹年後,第壹臺國產的夏利轎車從天汽的生產線上緩緩駛下;四年後,第壹版夏利轎車邁入全面國產化;五年後,在大江南北的每壹條主幹道上,紅色的夏利出租車成為了衡量城市現代化的第壹個顯著特征。
在那個北京房價只有1000元/平的年代,私有壹輛標價10萬元的夏利轎車,可能是比擁有壹間四環的房子更值得炫耀的事情。而在夏利這種汽車廠工作的光環與體面,也吸引了壹批又壹批本有機會考上大學的畢業生們前赴後繼,將青春投入到了火熱的廠房裏。
然而,誰也沒有預料到的是,國內市場發展的速度實在太快。快到僅僅二十年的時間就令房價翻了壹百倍,快到天汽人只是稍有懈怠,前年還令人艷羨的汽車廠轉眼就被甩到了市場的大部隊身後。
1995年之前,搶跑帶來的紅利滋潤了這個品牌,而後起之秀們的奮進則讓這份紅利逐漸消失殆盡。在窮則思變的精神下,天汽先是於1997年進行了股份制改革,隨後在2002年正式並入壹汽集團,在壹系列巨變中不斷摸索著自己的位置。
回望天汽夏利短暫而又跌宕起伏的發展史,會發現它從始至終都在“摸著石頭過河”,只不過前壹條河帶來成功,而後壹條河則陷阱重重。
錯位
既生瑜,何生亮?或許,在與壹汽豐田同壹年邁入壹汽集團大門的那壹刻,夏利的命運就已被決定。
2002年,新世紀剛剛邁開腳步的第二年。中國正式加入WTO不久,壹切對外界的新奇與渴望都在推動著合資貿易的前進,本就感到被時代拋下的夏利,終究是再壹次“錯付”了。
最令夏利人感到不平的是加入壹汽後受到的待遇。2002年6月,曾書寫轎車神話的天汽風光“嫁入”壹汽,本想就此借助其龐大的資源重整壹番事業,然而,現實卻並非如此簡單。
僅兩個月後,壹汽豐田正式成立,並在集團的幫助下斷取得搶眼的成績。
而在天津壹汽這邊,等待著的卻是近乎“冷落”的尷尬:由於研發、宣傳等各項投入都沒有跟上,夏利加入壹汽後所推出的產品壹度在市場遇冷,這壹遠離總部的公司也似乎坐上了集團的“冷板凳”。
為什麽作為國民轎車的夏利在加入壹汽後會受到這樣的“冷遇”?在老員工們看來,這是壹汽集團的“偏心”所致。然而,從壹汽集團的角度來看,在那個合資車企野火燎原的時代,著力發展壹汽豐田並沒有什麽不對。況且,與家底雄厚的豐田相比,天汽人埋頭十年所積累的技術根本不夠——要知道,天汽的起步正是積累於對日本車企的借鑒。
壹汽集團並非沒有在夏利身上作出過努力。天津壹汽成立後不久,壹汽集團就將壹汽豐田30%股權劃歸夏利所有,而在兩家車企的成長階段,壹汽多次直接調派壹汽豐田中方壹把手空降天津壹汽,希望二者互為表裏,壹同進步。
然而,這樣的安排卻在無形中再次增加了壹汽夏利的壓力。本就錯綜復雜的內部結構,在此之後變得更加撲朔迷離。壹方面,夏利這個生於天津長於天津的地方國企,身上有著太多天津舉全市之力付出的心血,這些盤根錯雜的權力與利益糾葛,絕非壹手交股權、壹手交現金的收購所能抹平的。
更令夏利感到無所適從的是與壹汽轎車的“同業競爭”。根據證券市場的規定,壹汽集團若想整體上市,就必須解決壹汽轎車與壹汽夏利的經營業務問題。在證監局的壹次又壹次督促下,這個問題卻拖了整整10年未解,壹汽與夏利內部的復雜性可見壹斑。
在從此以後的三千多個日夜裏,這兩枚隱形的釘子壹直附著在夏利最靠近心臟的血肉中,寫成了命定的結局。
離場
“我還清楚的記得離開那天是個夜班,華利最後壹個夜班。那天我們總裝課的線走的很慢很慢,好像在讓我最後壹次感受下流水線的感覺。回到生活區脫下灰色的工作服,內心也是灰色的,盡管大家都笑著。”
2017年7月,壹位天津壹汽的員工在論壇上留下了這樣的片段。壹年後,天津壹汽夏利汽車股份公司召開了壹次內部董事會,壹致表決通過了以1元價格將華利出售的決定。從此以後,這個比夏利出生更早的“大哥”正式離開了天津壹汽。
華利離開後,夏利的命運被再度推上了風口浪尖。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它的離場只是時間問題。
2019年,夏利的去向塵埃落定。在天津政府的要求下,夏利依舊留在天津,而壹汽集團則徹底退出了這個舞臺。12月25日,壹汽夏利的股票受重組落地影響連封四個漲停板,成為了這個名字最後的輝煌時刻。2020年3月12日,壹汽夏利更名“天津博郡”。
與華利壹樣,夏利的車間也早已人去廠空。在這裏工作過壹年、五年甚至三十年的工人們,比記者和領導們更早地與這個名字告別。直到離開的那壹刻,這些老人們也許才深刻地感受到,這裏所發生的事情從來與他們無關。
在《動物世界》中,令人毛骨悚然的獵殺並不出現在非洲獅的原野上,而是隱藏在陰暗角落的蛛網中。當壹只碩大的飛蟲掉入網後,它所能做的便是無謂的掙紮,直到在越來越緊的束縛中死去。對於夏利來說,內部與外部無不錯位的關系便是這張網。越陷越深後,最終只會走向分崩離析。
壓垮壹個人的大山在時代的沙漏中顯得那麽微不足道。壹地雞毛過後,老員工們仍心有不甘,他們需要用壹生去消化這壹失落的結局。
但歷史已無暇為他們留下失望的空間。夏利的消亡史中,還有太多更宏大的意義值得思索,在合資股比放開、汽車市場再次面臨大洗牌的今天,它的啟示將被誰所聽見,它的命運又將為誰敲響喪鐘?
答案或許已在故事裏。
本文來源於汽車之家車家號作者,不代表汽車之家的觀點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