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蘇琪
價值鏈貿易和金融全球化使世界各國經濟的相互依存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任何壹個國家的內部政策都會影響到幾乎所有其他國家的國家經濟形勢,全球價值鏈的中心國家中國、美國和德國的政策溢出效應更加明顯。相反,任何壹個國家都很難靠自己的力量調整內外經濟結構的失衡,尤其是中國、美國和德國。
壹個
2008年之前的全球化是真的,2008年以來的逆全球化也是真的,但貿易平衡所代表的全球失衡卻不是真的。我們稱之為“貿易幻覺”。經常項目順差不等於增加值順差,雙邊貿易差額這個數字已經失去了本來的意義。這壹切都始於20世紀80年代以來外國直接投資和價值鏈貿易的興起。2008年金融危機前,進口中間產品在全球制成品生產中的份額超過25%,之後持續下降。與此同時,全球對外直接投資也在2007年達到頂峰(3.1萬億美元)。隨著進口替代的加速,產業鏈收縮和區域化的趨勢仍將持續。
中國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和第壹大出口國,是全球價值鏈的三個中心節點之壹。隨著中國開放越來越大,中國經濟發展和政策的溢出和反饋效應會越來越明顯。面對百年不遇的大變局,2020年政治局“7·30”會議提出要“加快形成以國內宏觀周期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周期相互促進的發展新格局”(簡稱“雙周期發展新格局”)。雙循環的發展新格局是新提法,但趨勢力、藍圖、改革路徑已經形成,供給側的關鍵詞是科技創新,需求側的關鍵詞是消費。向雙周期發展新格局的轉變符合經濟演進規律和中國經濟發展的階段性特征,也將有助於緩解全球失衡。從開放經濟的壹般均衡來看,與美國對中國商品加征關稅相比,中國雙循環的發展新格局更有利於恢復美國的國際收支平衡。
全球失衡是盈余國家和赤字國家內部經濟結構失衡的鏡像和結果,與不同經濟體經濟發展階段的差異和單極國際貨幣體系密切相關。因此,只有大國同時調整內部失衡,通過協商重建全球治理體系,全球失衡的調整才能結束。全球經濟的平衡發展只有壹條道路:合作。
要理解這背後的原因,有必要建立壹個壹般均衡分析框架。國民收入賬戶和現金流量表是建立宏觀經濟壹般均衡分析的常用工具。總產出總是等於總需求,總需求往往分為“三駕馬車”:消費、投資和凈出口(出口進口)。根據國民收入恒等式,我們可以得到:
總產出、消費、投資和凈出口。
國民儲蓄總額投資+凈出口
國民儲蓄投資總額國民儲蓄凈額凈出口
儲蓄盈余必然對應經常賬戶盈余,可以理解為儲蓄盈余的必然結果,也可以理解為為了獲得經常賬戶盈余,必須保持國內儲蓄盈余。如果想同時進行高投資,只有兩條路可以實現:壹是抑制消費,增加國民儲蓄,提高儲蓄率;其次,投資率應該低於儲蓄率。
國際收支的同壹性是:
經常賬戶余額≡資本賬戶余額+錯漏賬戶余額
不考慮賬戶中的差錯和遺漏,以及往來賬戶中的壹次收入和二次收入,我們可以得到:
商品和服務貿易差額=資本賬戶差額
即:貿易順差=資本凈流出或貿易逆差=資本凈流入。
國民收入和支出的同壹性要求“凈借貸”,即四個部門(家庭、企業、政府和國外部門)的收入減去支出之和必須等於零:
(居民儲蓄-居民投資)+(企業儲蓄-企業投資)+(政府儲蓄-政府投資)+(國外儲蓄-國外投資)≡ 0
凈家庭投資+凈企業投資+凈政府投資+凈外國投資0
每個部門都有三種狀態:凈投資、平衡和凈債務。但是,在任何壹個時期(比如壹年),所有部門都不可能同時出現凈投資或凈負債(但可以同時處於均衡狀態)。所以,* * *有62種組合。盈余部門的金融資產會增加,赤字部門的負債會增加。如果國內支出(家庭、企業和政府支出之和)大於國內收入,就只能對外負債。另壹方面,如果國內支出小於國內收入,就會出現凈對外投資,從而增加對外投資頭寸(不考慮資產重估)。因此,凈儲蓄、凈資本流出和經常賬戶盈余是等價的,是內外周期的嵌套和鏡像關系。
圖1顯示了美國實體經濟四個部門之間的資金流動關系。橫軸以上,表示該部門收入大於支出——資金凈供給方,橫軸以下,表示收入小於支出——資金凈需求方。頂部和底部是對稱的,表明資金流入和流出的等價性。國外部門的資本流動(棕色線)和經常賬戶余額(黑線)也是對稱的,是國際收支的平衡。
從資金流向來看,住宅部門長期處於盈余狀態,但赤字狀態往往出現在上世紀末至2008年金融危機期間,這與房地產抵押貸款市場的繁榮密切相關,也是2008年金融危機的重要原因。上世紀最後三十年,企業部門基本為赤字,20世紀以來總體為盈余(0.65%),其中2000-2011.5%為盈余,2012以來為赤字(-0.27%);政府部門基本處於赤字狀態,只有互聯網泡沫破滅前夕的短期盈余;相反,外國部門長期以來壹直處於資本凈流入狀態,從80年代中期開始(在此期間某些季度偶爾出現赤字)。但是可以看到,2008年金融危機之後,美國的經常項目赤字規模持續下降,相應的,美國的經常項目赤字規模也在不斷縮小,目前已經降到GDP的3%以下。
圖1:美國四個部門的資本流動關系及其與國際收支的鏡像關系。
註:數據均為GDP標準化,資本流動數據均為(向後)移動平均(MA4)處理。
壹般認為,經常賬戶余額占GDP的比重低於3%(或-3%以上),表明國際收支處於平衡狀態。那麽,我們是否可以認為美國的再平衡和反全球化進程已經走到了盡頭?
答案是否定的,理由如下:第壹,由於美國近半個世紀以來壹直保持赤字,僅有赤字的縮小不足以恢復平衡;二是美國經常項目逆差結構仍不平衡,對華雙邊貿易逆差占比高。雖然這是價值鏈貿易和中國世界工廠地位的結果,但只能通過產業鏈的重構實現結構再平衡;第三,美國的“經常賬戶余額”定義為:在任何壹個五年期內,經常賬戶盈余或赤字平均不超過GDP的0.5%。可見,如果再考慮中美之間的博弈,反全球化可能還需要十年。
二
在全球範圍內,任何國家和所有國家之間的貿易平衡需要滿足以下等式:
前者意味著任何壹個國家的貿易差額都可以用它與其他國家的雙邊貿易差額之和來表示;後者說世界上所有國家的貿易差額之和等於零。
人們習慣於糾結於內外失衡的因果關系。比如美國的經常賬戶赤字是因為美國的消費和投資支出超過了國民收入,還是因為其他國家的儲蓄超過了投資造成的?如果是前者,內部失衡是外部失衡的原因;反之,如果是後者,內部失衡就是外部失衡的結果。學術上,前者叫“拉”,後者叫“推”。壹般來說,這兩種力量會並存,很難區分。
價格可以為區分拉力和推力提供有價值的信息。從資本流動的角度來看,如果拉動占優勢,即需求方占優勢,那麽價格-實際利率應該上升。另壹方面,如果推力占優勢,價格就會下降(Klein和Pettis,2020)。從美國的情況來看,過去30年,資金凈流入的同時,實際利率壹直在下降,這是推力占優的壹個證據。尤其是本世紀初至2008年金融危機,美元匯率持續貶值,超過40%。這壹點也可以從安全資產短缺的邏輯來理解。
全球失衡是各國內部結構性失衡的總和,與各國政策密切相關。任何影響國內生產、儲蓄和投資之間關系的政策都將反映在國際收支賬戶上。任何擴大投資和儲蓄剪刀差的政策都會加劇經常賬戶和資本賬戶之間的失衡。從這個意義上說,幾乎所有的經濟政策都會影響壹個國家的經常賬戶平衡,甚至包括不完善的勞動法和寬松的環境法,因為這相當於對生產部門的壹種隱形補貼,降低了生產成本,有助於增加投資和產出,同時增加了居民儲蓄,減少了消費(Pettis,2014)。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們就能理解為什麽特朗普的貿易政策顧問納瓦羅在《致命中國》壹書中強烈批評中國政府缺乏對工人權利的保護。
內部均衡和外部均衡的關系可以用“天鵝模型”來表示(圖2)。橫軸是實際內需,等於消費、投資、政府支出、凈出口之和。當它等於總產出(Y)時,就達到了內部均衡。橫軸也可以用來表示政策的刺激。越向右,刺激越大。縱軸是實際匯率,等於名義匯率乘以國內外價格之比。實際匯率的下降表明國內競爭力的提高,這可能是名義匯率貶值造成的,也可能是國內成本和商品價格相對於國外下降造成的。
圖2:天鵝模型和內外雙循環
無通貨膨脹條件下的充分就業被認為是壹種內部均衡狀態,由向上傾斜的曲線表示,這意味著經濟處於自然增長路徑中,這是國家政策的重要目標。外部均衡要求凈出口等於零,用向下傾斜的曲線表示。內部均衡和外部均衡都對應於實際匯率和實際國內需求的組合。兩條曲線將平面分為四部分,只有在交點處才能同時實現內外平衡。這說明不平衡是常態。
理論上,在沒有摩擦力的情況下,任何不平衡狀態都有壹個自然力收斂到平衡。例如,圖2中的A點位於內部均衡曲線的右下角和外部均衡曲線的右上角,表明國內實際需求過熱,實際匯率高估,因此經濟處於通貨膨脹和國際收支逆差狀態。壹方面貨幣匯率面臨貶值壓力,另壹方面逆周期政策調控的方向是緊縮。兩個力會把a點推到平衡位置。現實中,因為摩擦的存在,非平衡不壹定收斂到平衡。比如,中美長期處於外部失衡、內部(相對)平衡的狀態。
結合實體經濟的運行特點,中美兩國的情況可以分別用B點和C點來表示(圖3)。對美國來說,緊縮的財政和貨幣政策或者美元匯率貶值,有助於促進外部平衡,而中國恰恰相反。值得強調的是,2008年金融危機後,中國總體外部失衡狀況得到明顯緩解。美國的外部失衡在2006年達到頂峰後逐漸緩解,2008年金融危機後大幅改善,但沒有像中國那樣繼續收斂。
圖3:中美雙周期格局
從中美雙邊貿易來看,2009年以來,美國對華貿易逆差占比壹直保持在50%以上(圖4)。這就是為什麽美國把中國作為扭轉貿易逆差的主要對象國。事實上,由於中國處於價值鏈的中下遊,中國對美國的順差並不等於中國從美國賺取的收入(附加值)。雖然中國對美國有順差,但中國對日本、韓國和中國臺灣省有逆差。而且美國任何扭轉失衡的政策都可能被對沖,可能是美國的其他政策,也可能是其他國家的政策。比如現在的美元貶值,刺激內需的政策會部分對沖。即使美國國內政策的凈效應有助於縮小國際收支逆差,也不壹定會出現,需要與美國順差國合作。
圖4:中美之間外部失衡的鏡像
三
就壹般均衡和內外均衡的聯動而言,只要美國不改變國民儲蓄、投資和消費的結構性失衡,其國際收支逆差就不會改變,對華貿易戰只會改變其逆差的對象,即把對華逆差轉化為對越南、墨西哥等國的逆差,就像80年代廣場協議後的故事壹樣。美國的國際收支逆差在美元匯率貶值和日元升值後確實縮小了,但在90年代初繼續擴大,只是對日本的貿易逆差逐漸轉移到中國,日本並沒有因此轉為順差,而是將對美國的順差逐漸轉移到中國和其他亞洲國家。中美之間的平衡發展需要合作,而不是沖突。
全球失衡根植於全球治理體系。二戰後建立的全球治理體系包括貨幣、金融和貿易三個重要維度。全球失衡始於1971布雷頓森林體系的崩潰。開啟了廉價美元時代,引發了蝴蝶效應。它為石油和其他商品的價格上漲鋪平了道路,這直接導致了上世紀70年代的滯脹,並在80年代掀起了金融自由化的浪潮。自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來,隨著FDI的興起和價值鏈貿易的升溫,全球失衡加劇。2001年,中國加入世貿組織,使得不平衡的全球化進入了壹個光明期,在2008年達到頂峰,隨之而來的是所謂的“逆全球化”,目前仍處於加速階段。
從壹般均衡的角度來看,再平衡只能通過合作來實現。縱觀歷史,人類社會只有通過合作才能進步。所以,反全球化之後,基於全新治理體系的全球化還會繼續。比如大衛?休謨說:“在取得了壹些商業進步的政府中,最常見的是以懷疑的眼光看待鄰國的進步,把所有貿易國家都視為對手,想當然地認為除非犧牲她(她)們的利益,否則她的鄰國就不會繁榮富強。與這種狹隘和惡意的觀點相反,我將大膽地斷言,任何國家財富和商業的增長通常對其所有鄰國的財富和商業都是有益的,而不是有害的。當所有的鄰國都被愚昧、懶惰和無知所困擾時,壹個國家很少能在貿易和工業方面走得太遠。”
余韶是東方證券首席經濟學家,陳達飛是東方證券宏觀研究員。本文是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世界貨幣體系史比較研究”(18ZDA089)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