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上,伴隨國際油價斷崖式下跌及西方嚴厲制裁,拉動經濟增長的投資、消費和出口“三駕馬車”全部失速,俄羅斯經濟陷入深度衰退,2015年GDP可能下跌四個百分點,2016年也難有大的起色。更為令人擔憂的是,長期形成的畸形經濟結構難以扭轉,俄羅斯在世界新能源、新工業革命浪潮中正被遠遠甩在後面,在國際勞動分工體系中的位置加速邊緣化。盡管俄羅斯經濟不會“崩潰”,但普京總統所設想的“2020年進入世界經濟前五強、人均GDP達到3.5萬美元、年吸引外資超過800億美元”等目標已完全成為水中月、鏡中花。
政治領域,盡管表面上俄羅斯國內“愛國主義”情緒高漲,普京總統支持率高企,但實際上政局暗流湧動:執政精英分化、財富和知識精英外流、民族與宗教矛盾積聚、經濟惡化的政治社會後果發酵,民眾陷入蘇聯解體之前那種可怕的政治冷漠和靜默當中。在選舉政治的基本體制下,2016年的杜馬選舉和2018年的總統選舉將成為檢驗俄羅斯政治社會穩定的重大節點。
2015年,俄羅斯外交的核心任務就是尋求“突圍”,但總體看來成效有限。
首先,在推動歐亞壹體化方面,雖然將吉爾吉斯斯坦和亞美尼亞兩國拉進了歐亞經濟聯盟,實現了該壹體化機制地理範圍的擴展,但並未有效促進區內商品、投資、人員和服務的自由流動,並未實現成員國經濟合作的持續深化,沒有形成明顯的貿易創造效應。受經濟危機及規則制訂不合理等多種因素影響,成員國內部貿易反而下降近30%,俄與哈薩克斯坦及白俄羅斯之間幾次發生貿易戰,壹度取消的關境重又恢復。與此同時,成員國數量的增長並未帶來聯盟凝聚力的進壹步提升,哈、白兩國對俄的擔憂和不滿大量積聚。安全上,盡管獨聯體國家首腦在10月中旬舉行的峰會上討論了反恐合作等問題,並表示要更深度地介入阿富汗事務,但由於各國利益訴求差異巨大,不可能取得實際效果。而俄羅斯在白俄羅斯設立空軍基地的提議,也遭到了白總統盧卡申科的明確拒絕。
其次,俄羅斯與西方關系陷入冷戰結束以來的“冰點”,美歐對於俄羅斯的不信任大幅度反彈,雙方在政治安全領域的對峙明顯升溫。俄羅斯於2014年底重新修訂“軍事學說”,仍將北約視為頭號威脅。盡管財政捉襟見肘,但2016年預算支出的逾1/4劃撥給了軍費開支,在養老金增幅不超過4%而通脹率將高達12%的背景下,同比增長0.8%的國防預算顯示出俄正將更多的資源用於軍事領域,而這將進壹步提升俄羅斯經濟的軍事化水平,同時拉高社會的“動員”準備程度。在烏克蘭危機後,北約也調整軍事戰略,重新將俄視為戰略對手,加強在東歐地區的前沿軍事部署和作戰指揮體系的整合。俄羅斯在敘利亞的空襲行動又讓北約對其南翼安全充滿了擔憂,因此加強了與土耳其、意大利等地中海成員國的安全合作力度。在俄對地中海東岸的敘利亞展開空襲行動的同時,北約“三叉戟接點”演習在西地中海進行,前所未有的演習規模凸顯出北約對俄的擔心及應對決心。可以肯定,盡管在11月15日G20土耳其安塔利亞峰會上普京和美國總統奧巴馬進行了會晤、巴黎恐襲後法國總統奧朗德於11月26日赴俄商討反恐事宜,可能在壹定程度上弱化西方與俄對抗的烈度,表明雙方會進行壹些戰術性合作,但卻不可能根本改變西方對俄羅斯的憂慮,無法促使俄羅斯與西方關系有實質性回暖。
第三,雖然俄羅斯加大了“向東轉”的力度,突出與中國、印度、越南等亞太國家的合作,但並不意味著俄羅斯的身份認同和對外戰略完全轉向了東方,也無法彌補其與西方關系惡化所造成的損失。梅德韋傑夫總理9月24日以《俄羅斯的新常態與全球挑戰》為題撰文,特別強調:“任何人也休想切斷我們與多樣的歐洲文明的天然聯系。未來,俄歐關系可能會調整,但是開展合作、發展夥伴關系、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建立統壹經濟空間的戰略方向堅定不移!”這突出反映了俄羅斯精英內心真實的想法。與此同時,“向東轉”在很大程度上是應急舉措,俄羅斯在與東方國家的合作中缺乏系統的戰略和現實的工具。還要看到,“向東轉”是“多元化”的,並不意味著把合作重心全部放到中國。正如梅德韋傑夫所說:“不僅要和中國、越南、韓國及其他亞太各國密切合作,也要和分布在世界各大洲的上合組織和金磚國家成員國深化合作。把俄羅斯的這種合作意願解讀為‘轉向’是錯誤的。”
第四,在烏克蘭與敘利亞問題上“壹軟壹硬”,意在“逼和”美歐,改變被西方“冷凍”的困境。在烏克蘭問題上,俄羅斯無力再在東部掀起大浪,因而試圖讓其長期化並成為制約烏克蘭內外政策的“杠桿”。自10月2日法國、德國、俄羅斯、烏克蘭舉行諾曼底四方會談以來,俄羅斯在壹定程度上弱化了對烏克蘭東部分離主義武裝的支持力度,最近又同烏克蘭政府達成了重組30億美元債務的協議,試圖通過展現在烏克蘭問題上的“柔軟身段”以換取西方特別是歐盟減輕或取消對俄制裁。俄羅斯在敘利亞的軍事行動則是“壹石多鳥”:壹是對恐怖勢力進行“先發制人”的軍事打擊,以維護本土安全;二是保持在敘利亞塔爾圖斯和拉塔基亞的軍事基地,以為黑海艦隊在地中海尋求戰略支點;三是支持中東的什葉派力量,借此維護在中東的戰略影響;四是逼使美國恢復與俄的軍事接觸;五是借在中東制造地緣政治緊張氣氛,以擡升國際油價,包括從裏海地區向敘利亞發射巡航導彈的做法就有這方面的考慮。更為重要的是,近年東地中海大陸架新發現了儲量極其龐大的天然氣田,如果這些天然氣資源得到開發並出口歐洲,將給俄羅斯對歐洲的天然氣供應帶來巨大威脅,因而俄羅斯的軍事行動在很大程度上也是針對東地中海天然氣開發的深遠考慮。
突襲敘利亞展現了俄羅斯豐富的國際鬥爭經驗,而11月13日的巴黎恐怖襲擊事件也使俄羅斯尋求改善國際環境的努力出現了壹絲轉機,但俄羅斯壹架蘇-24戰機11月24日被土耳其擊落又暴露出俄在敘利亞的軍事行動充滿了風險和不確定性。可以看到,俄羅斯領導人正試圖把烏克蘭危機後的“壹手爛牌”打好。但可以肯定的是,這種外交手腕更多是戰術性的,不大可能完全扭轉俄羅斯面臨的戰略頹勢,其所處的戰略環境和國家發展趨勢不大可能迅速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