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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四月,它都被張國榮纏住。每年看著別人記住他,記住他,分析他,消費他,神化他,只有他不說話了。今年的紀念活動有了新的內容,丟失的《阿飛正傳》花絮被追回,1984的老電影《命運》在內地上映。壹年365天,有壹天屬於張國榮。年復壹年的紀念活動,年復壹年的老調重彈,漸漸地,我們似乎從未真正問過自己,我們為什麽要紀念張國榮?張國榮和我們是什麽關系?
尤其對我們大陸觀眾來說,對張國榮的迷戀意味著什麽?如果說在香港,每年回憶張國榮不成問題。但是在大陸,在完全不同的時空背景下,我們懷念張國榮的時候,又在懷念什麽呢?
有壹種說法,粉絲多是白領和小資。這個論點本身有實證支持嗎?小資本身也是壹個模糊的名稱。不過在內地,張國榮確實是被當做小資偶像來崇拜閱讀的,總體來說還是不錯的。
有人說,張國榮、海子、顧城是大陸小資情懷的三大風土。在搜索張國榮的紀念文章時,看到壹個網友的帖子說“為什麽人民英雄比不上自殺的演員?”帖子中提到的人民英雄,指的是同樣在1年4月犧牲的海空衛士王偉。這樣的問題只會在大陸的背景下提出。從表面上看,張國榮和王維是完全不同的,但這是壹個無聊的問題,它無意中揭示了我們對張國榮理解的語境差異。提問者本人在政治意義上比較了兩個人死亡的意義,但問題是在去政治化的社會語境下,張國榮的死更多的是壹個審美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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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種程度上,張國榮代表了當今許多小資產階級的人格理想。比如在張國榮的形象建構中,壹個極其突出的地方就在於對某種真實性的強調,這種真實性貫穿於他的性格、性取向、表演和演唱中。“我就是我,不同顏色的煙花”,這是張國榮的自白,也是千千千萬小資的自我想象。李拓分析了90年代小資寫作的泛濫。壹個顯著的特點是意識流的泛濫,自由間接引語的無節制引用,這壹切其實都是建立在“我”的真實性之上的。從“我們”到“我”,華人世界的這種微妙轉換,既是作家自身的自我想象,也是大量小資產階級群體的自我認同。
同時,從審美層面來說,張國榮代替我們完成了壹種“染血胭脂染蝶衣”的生命想象,或者說代替我們完成了某種生命的抒情。張國榮是壹個無限放大的尺度。他代替我們穿越性別線,完成了轟轟烈烈的死亡想象。在電影中,他代替我們說“這個世界上有壹種鳥是沒有腳的。它只能壹直飛,累了就在風裏睡覺”。
在觀眾看來,這種無拘無束的生活需要壹種震撼人心的死亡來達到審美的完美。觸目驚心的死亡語法,無非是為了壹個崇高的信仰而慘死,或者是因為個體的精神困境而自殺。在壹個後革命時代,革命英雄自我犧牲所帶來的審美震撼已經被證明是無效的,甚至是虛無的。只有在壹種文化工業下產生的藝術家的自殺,才有普遍震撼的力量。
三
桑塔格說:妳愛的只有烈士。回過頭來看,在每壹個文藝青年的青春期,我們都曾經沈迷於這種在馳騁的年紀死去的幻想。我們還相信了侯孝賢的《悲情之城》中那個跳瀑布自殺的女孩的傳說:面對如此燦爛的青春,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像櫻花壹樣,不如在人生最美的時候隨風而去。我們也對三島由紀夫的自殺很感興趣。我們相信塞林格名言的前半句“壹個不成熟的人的標誌是為了壹個崇高的事業英勇地死去”。
古典時代的日本意識,二戰後日本的歷史現實,以及這些似是而非的自殺想象背後西方垮掉的壹代的精神困境,都是來不及深究,或者說無意深究的。我們想要的只是壹個自殺的姿勢。張國榮的自殺也可以這樣看待。他用夏花般的生命光彩包裹了我們對傳奇人生的所有想象。至於他跟背後香港的關系,跟我們沒關系。
所以在13的紀念之後,很少有人會提到張國榮在《紅色情人》中扮演了壹個為* * *事業犧牲的* * *生產黨員,所以主旋律的身份設定未必符合與革命絕緣的小資產階級的想象。
四
對於香港人來說,張國榮的死更像是壹個政治事件。他的死給了壹個風雨飄搖的城市壹個悼詞,梅艷芳的死是第二個。回過頭來看,張國榮與其說是“香港精神”的化身,不如說是香港精神和意識的危機。
所謂的香港精神是什麽?就是周星馳早期喜劇裏的那種潑皮無賴。就是麥兜系列裏的那種豁達,比如“天有不測風雲,人有即時蛋撻”“活下來就有鍋粥”。這是梅艷芳去世前壹個月在鄭裕玲[微博]上的壹個節目中對所有香港人的“我還在這裏”的承諾。
誰曾經最想念張國榮?馬家輝說:當我們說香港人想念張國榮時,我們需要把他們區分開來。對於不同的年齡段有不同的意義。和張先生幾乎同齡的那群好男女,因為和他壹起度過了香港的輝煌歲月,壹起長大,壹起努力,壹起見證了路上的種種坎坷,奮鬥,成就,張國榮的死就像他自己離散的崩潰。那種驚嚇和恐懼,雖然不是真的“觸皮”,但還是真的很痛。
馬家輝可能只說對了壹半。那些和張國榮不是壹個時代的港人紀念張國榮是為了什麽?我想,那些新人們對張國榮的懷念,也是他們對壹座城市的熱愛。以緬懷張國榮的名義,不管妳是否著迷,妳都會多說壹句:港的夜太美了。
五
最近去看了《命運》的重播。張可頤、張國榮和梅艷芳在新建的地鐵裏玩起了命運的遊戲。為了滿足兩個人,整個城市加了壹條地鐵。這樣的情節,只有在香港人和這座城市的愛情結構中才能成立。這可以看作是張愛玲80年代《傾城之戀》的童話改寫:壹個大都市因為想要成全她而被顛覆。
因此,對於香港人來說,張國榮的意義不僅僅是壹個時代,它的興衰與這座城市的興衰保持著相同的頻率。
我們對張國榮的癡迷可能是小資夢想的投射。張國榮標誌的異質性美學只能在小資美學的範式下理解。他在美學領域有多驚險,我們在現實中就有多無力。相對於港人紀念張國榮的政治性,我們的紀念就弱了壹些,最終變成了壹種有教養的自說自話和自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