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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小說《那壹抹粉紅,牽起了誰的回憶》

《那抹粉紅色,牽起了誰的回憶》

作者:李金明

第壹章 若人生之如初見

四月的映城,是木棉花開得最好的季節。街兩旁高大斑駁的喬木上,是簇簇橙黃或者橙紅的花朵,繁盛的枝椏竭力地伸向淡藍色天空,鴿子撲扇著飛過,壹些情緒就像泉水壹樣,叮咚叮咚地在秦浙的心裏砸開來。他是回來參加婚禮的。

他對映城的記憶還停留在十年前,是晨霧彌漫的巷子,青石板的街,暈黃的路燈,是隨便壹塊空地就可以當成的足球場,是入夜時熱鬧非凡的夜市和大排檔,是音響店裏轟隆隆的音樂聲,還有廣場上打著太極的老人以及蹣跚走路的小孩。只有回到這裏,他才覺得,是真的年輕過呀,那些記憶就像壹只青鳥盤旋在他的腦海裏,然後在這裏靜靜地停了下來,與他對望。

十年前的他,還只是壹個少年的模樣,修長而瘦削的身材,肩胛骨在白襯衣裏是很清晰的輪廓,壹張稚氣而略為羞澀的臉。十年後的他,骨架變得更加成熟挺拔了,眉眼間是壹股內斂淡定的氣質,舉手投足帶著壹種範兒的味道。這是當然,十年後的他已經是金融界的新貴,幾個大企業成功的投資、並購以及不良資產的重組,讓年紀輕輕的他就已經成為業界的壹個奇跡。他是國內最年輕的職業經理人之壹,也是實力雄厚的金融財團鴻圖集團的壹個核心人物。

秦浙下飛機見到的第壹個人是沈絹。她是映城地方壹套《財經人物》欄目的制片人,之前當她知道秦浙就是映城人的時候就壹直想要專門為他做期節目,他不常在媒體前接受采訪,而且目前手上又正做壹個ST公司的重組項目,是屬於各方面敏感期,更不適應接受采訪。但沈絹卻不願意輕易錯過這個機會,所以跟秦浙身邊的人打聽到他的行程,壹大早就來機場接了。

之前看過秦浙的壹些資料,沈絹心裏就已經感慨了,如果把他放在演藝圈裏去也不輸給以外貌取勝的男藝人,何況他的才智更是勝人壹籌。她也是映城壹中畢業的,那時候在學校的歷史年冊上就已經知道過他了,曾經拿過幾個大獎,具體的她已經不記得了,只是當時看著他那張年輕蓬勃的臉,覺得像極了那個年代女生都喜歡的偶像,柏原崇。

他跟她印象裏的壹樣,有很俊朗的臉,挺拔地穿著藏青色的襯衣灰色的褲子,袖口微微卷起來手臂搭著壹件外套,提著皮質的小行李箱,在洶湧而出的人潮裏顯得很出眾。她的心莫名地跳了壹下,然後徑直走到面前,有些唐突地自我介紹壹番,然後遞過去名片,他用手指夾著名片冷淡地掃了壹眼,禮貌地說:“很抱歉,我這壹次回來是私事,不接受采訪。”

“先不談采訪的事,我們準備了車,送妳回家,還是去酒店?”沈絹急急地說。這樣的見面有點尷尬,她沒想到他的態度會這樣堅決,再怎樣她都已經來了,就算是拒絕也該委婉壹下,何況她長得並不讓人討厭吧。

秦浙還是把名片收了起來,擡眼環顧了四周,都是些重逢的喜悅,心裏有些暗暗地失落。雖然明知道不會有人來接的,他並沒有告訴侯嘉然他會回來,只說是不確定。侯嘉然在電話那邊嚷:“靠!妳Y竟然敢不來參加我的婚禮?秦浙,妳聽好了,我不管妳現在有多能耐,時間有多金貴,妳必須、壹定地給我回來!否則……妳死定了!”然後他不由分說地掛了電話。合上電話的時候他楞了好壹會兒,秘書在壹片狐疑地問他有什麽好事嗎?他啞然地望著他。秘書說:“妳在笑。”

哦,是的。已經很久沒有人跟他大呼小叫了,聽到侯嘉然的聲音他真的是高興的。他其實還想問壹下他,他的新娘是誰,還有,還有什麽呢?壹個名字幾乎脫口而出,就像他胸口的朱砂,十年過去也沒有磨滅,或者是壹根紮在心上的刺,微微地疼著,又或者,她是他的壹場夢,在午夜醒轉時,讓他止不住地失落。就像是時空的黑洞,他壹直下墜,不停地下墜,卻永遠也呼喊不出。

那些過往,那些青蔥年少的時光,是因為有了他們,才讓他覺得有了意義。十年,他們散落在天涯,豪言壯語、理想夢想、奮鬥目標……好像還是十七歲時的操場,他們壹邊聽著廣播體操壹邊懶洋洋地伸展著身體,又或者是午後的逃課,他們為了去看壹場球賽把書包掛在脖子上手腳利落地翻圍墻,還有學校的雙杠上,比比誰倒掛的時間最長……關於青春,永遠也不會再重復的青春,是因為有了這些才覺得珍貴了起來。

“秦總?”沈絹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失神的目光,在機場明亮的光線裏,他的眼睛帶著壹些迷離的氣息。她可以肯定他心裏是在想些什麽,只是轉瞬看到他恢復了常態,簡單地說:“酒店會有車接,恩,先這樣。”

他並不在理會她,轉身大步地離去。她有些著急地追了上去,看來他比想象中還難以接近。秦浙站在機場的出口掏出手機給酒店打電話:“我是秦浙,現在已經在機場了……這樣呀……如果還在路上那我自己打車過去……沒關系。”

沈絹心裏暗暗壹喜,知道來接他的車還沒有到,適時地說:“既然我們的車都來了,妳就給個面子坐壹下……我也是映城壹中畢業的,崔文秀教過妳們歷史吧,她也是我的老師……接受采訪的事妳考慮,我不會強人所難……”

她套著近乎,其實也不太確定崔文秀是否教過他。只是因為她是映城壹中資歷挺老的老師,所以也就說了出去。他遲疑了壹下,望著她有些緊張地臉終於笑了笑說:“到蜀都酒店,是不是會經過映城壹中?”

她終於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見到他的時候會有點緊張。司機在前面,她和他坐在後面,是跟朋友借的奔馳車,她不好意思開了臺裏配的雅閣車去。

“妳有多久沒有回來了?”沈絹頓了壹下,又說:“就是閑聊,不算采訪。”

他的目光壹直在車窗外,壹株壹株的木棉花從他的面前滑過去,那些街景,光和影,紛雜地出現,他有些應接不暇的感覺:“人民商場怎麽搬到這裏來了……”

她順著他的目光偏著頭看了壹下:“這是人民商場武後店,以前的人民商場還在在人民廣場那裏,重新修過了……以前妳住在哪壹塊?”

“洛河區。”

“老城區變化也挺大的,我就在錦秀街那裏,跟壹中很近,現在修了個新幾個廣場了,變化可真夠大的,妳應該常回來看看的。”

“我有十年沒有回來了。”他終於回答了她開頭的問題,有些自言自語地說:“是十年,這裏的變化真大,可又好像跟以前壹樣。藍天體育場還在呀,那時候我們來這裏看足球比賽……那是西環街吧,都成六車道了,以前還只是壹個小巷子……”

他的敘述裏帶著壹種感慨的情緒,她笑了笑說:“這裏應該有很多妳難忘的記憶吧!”

“是。”他只回答了壹個字。卻覺得鼻翼有些酸楚的味道,小時候的作文題目總是難忘的人,難忘的事,他都不記得他曾經寫了些什麽了,也許那些不算是難忘的。真正難忘的是在十年以後他都還清晰記得,那些舊時的臉,舊時的光陰好像是壹本書壹樣,嘩啦壹翻,就在面前了。

“妳會唱‘粉紅色的回憶’嗎?”秦浙頭也不回地問。

她怔了壹下,點了點頭,說:“會。我想我們那個時代的人,都是會的……想聽嗎?我唱地不太好。”她等了壹下,見他沒有回答,就自顧自小聲地哼唱了起來:“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秘密……”

她沒有註意到,他的手微微地蜷了起來,眼眶裏有些微微晶瑩地波紋。

有什麽就復蘇了過來。。.....。..

第二章 青蔥年華,有喧囂撲面而來

是侯嘉然先聽的《粉紅色回憶》。他有個隨身聽,原本是為了聽英語磁帶才買的,結果拿給他整天地聽歌,把耳塞從袖子裏穿過去,耳麥藏在掌心,自習課的時候手撐在桌上把耳麥貼到自己的耳朵上聽歌。坐前面的莫遠回過頭跟他講句話,他總是冷不丁大聲地回壹句,在空蕩蕩的教室裏就像碎了壹個玻璃杯,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覷地盯著他看,然後借著這個由頭喧囂壹下。

那時候學校上晚自習的時候時不時會停電,所以每個人的抽屜裏都放著幾根蠟燭。在停電時,每張桌子的面前都點著蠟燭,教室裏會有種奇異的興奮感。大家交頭接耳的聊天,有人甚至扯了頭發絲在蠟燭上燒來燒去,會有些焦味在教室裏彌漫。莫遠在寫信,侯嘉然在聽歌,秦浙的同桌在跟後面的人談亂昨天晚上的電視劇。他皺了皺眉,為了壓住同桌絮絮叨叨的聲音他問侯嘉然借來了隨身聽。

是個甜甜的聲音,唱著“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秘密,壓心底壓心底不能告訴妳,晚風吹過溫暖我心底我又想起妳,多甜蜜多甜蜜怎能忘記……”他按了快進鍵,想侯嘉然怎麽聽這樣的歌。卻不知道,後來他竟然越來越喜歡這首歌,有時候在街口的音響店裏聽到,他會不由地停了下來,有時在電視上看到有人唱,他亦會靜靜聽著……在很多年以後,他最常聽的也是這壹首歌,有韓寶儀版本的,有鄧麗君版本的,也有英文版本和各種節奏版本的……

晚自習下課的鈴聲壹響,所有人都從教室裏魚貫而,秦浙把最後壹道物理題做完才開始收拾,侯嘉然已經在旁邊嚷了:“妳快點!跟個老太太似的!”莫遠先出了教室,在走廊上等他們,他伏在鐵欄桿上,身體往後弓著,壹會兒侯嘉然就會走過來拍他的頭:“走啦。”

到單車停放點的時候,侯嘉然看到取車的顧洛,滿臉堆笑地上去:“把妳的英語試卷給我對下答案。”

她沒好氣地說:“妳不會問秦浙要嗎?他才是標準答案!”

“可我就想看妳的呀!”侯嘉然嬉皮笑臉地說。

“不給!”顧洛把單車的籠頭晃壹晃,示意他別擋道。他也不惱,側過身讓她過去,等她想要騎上單車的時候發現怎麽都騎不動,懊惱地回頭,氣不打壹出來,侯嘉然竟然扯著她的後座杠,耍起賴來:“借給我嘛!”

顧洛氣地臉都漲紅了,坐在單車上撐著腳停下來,憤憤地從書包裏掏出卷子遞到面前:“妳要是再敢在上面亂寫亂畫,我再也不會借給妳了!”

“遵命!”侯嘉然把卷子借過來才松了手,這個時候秦浙和莫遠已經在不遠的地方等他了。

他把卷子揚了揚,然後在兩個好朋友驚訝的表情裏嘩啦地撕掉。

“妳撕她卷子幹嘛?”莫遠問。

“她肯定氣死了……誰叫她考試的時候不給我抄答案的?還同桌呢!對了,妳們可不許出賣我,明天她說她借了卷子給我,誰都不許承認有這麽回事!”侯嘉然把撕碎的卷子塞進書包裏,推單車。他總是忘記帶鎖,所以每次都和莫遠或者秦浙的U型鎖鎖在壹起,這樣也省了他關鎖開鎖的事。

“快走吧!”秦浙回過頭說了句,跨上單車朝前面騎去。

莫遠追了上來與他並排,然後是侯嘉然。已是晚上的九點,騎出學校的那壹段下晚自習的人流,街上並沒有什麽行人,所以他們可以在馬路上並排著,壹邊騎車壹邊聊天。

“聽說沒?高三二班有個男生被保送上北京大學了……真是太爽了!早知道這樣估計整個高中都要耍過去……秦浙,我覺得妳肯定也能被保送!”侯嘉然由衷羨慕地說。他們是發小,從小秦浙就是最優秀聰明的,小學初中高中成績名列前茅,初中升高中以全區第壹的成績,上了高中後更是回回都是年級前三名以內,讓人氣憤地是他還有時間去學畫畫、手風琴,跟著他們踢足球和遊泳,成績卻壹點不受影響。想想他就覺得自己造孽,因為有秦浙這個優秀的朋友,他爸媽每次都在他面前嘮叨“多向人家秦浙學習”“做他的父母壹定很驕傲,怎麽就生了妳這樣個不懂事的小子”“這次秦浙多少分?妳多少分?”莫遠的成績也不錯,只是上了高二以後他的成績有些下滑了。侯嘉然知道他現在都忙著寫信去了。

有壹陣子班上流行交筆友,侯嘉然也給《少年文匯》雜誌寫了個交友信過去,留了壹句話:我不醜,也很溫柔。

他收信收到手軟,開始還興致勃勃地回過幾封。當中很多都是女孩的來信,他挑選了幾個覺得文采還不錯的回信,後來其中壹個女孩隨信郵了壹張照片過來,他就受到了嚴重打擊。覺得交筆友這種事太浪費時間感情了。半年後還有人寫信來,他直接扔進抽屜裏,不再回了。沒想到莫遠讀了幾封信,看到有個寫信的女孩字寫得特別漂亮,寫的話又很有意思“繽紛而多夢的季節,只希望走進初夏的,是壹朵朵無憂無慮的雲朵”“鮮花爛漫的時節,擁有的不僅僅是稚氣,還有多思,就像那些省略號,給我們壹個未知的青春。”莫遠分析她是壹個多愁善感的女孩,有壹顆敏銳的心和壹雙觀察的眼睛。

侯嘉然說她指不定抄了席慕容的詩來騙人。秦浙也看了署名“姜小青”的女孩寫的信,黑色的鋼筆字,娟秀的字跡,挑的都是淡雅碎花的信箋紙,很有著女孩的細膩心思。姜小青也在映城,是另壹所中學的學生,也是高二。莫遠說可以去打聽下,如果漂亮就接著通信,如果不漂亮乘早斷了聯系。

莫遠說這件事不要他管。他跟她也不是想的那樣,就是做朋友,很談得來的那種。侯嘉然很懷疑地看著他,說:“妳們的信也太頻繁了。”同城的信三天就可以到,但他們幾乎隔壹兩天就能收到對方的信,就是說這封信還沒有收到又開始寫下封信了。莫遠收到信的時候總是用小刀沿著邊線劃開來,看完又按照順序壹封壹封地放好。他們之間是有些曖昧的,只是每回信的落款都是“友:”,很正式的樣子。

在路上閑聊壹陣,莫遠先轉向另壹條路。秦浙再跟侯嘉然同壹段路,侯嘉然也到家了。秦浙的家最遠。以前他們三個人都住在鐵路局的家屬大院裏,先是侯嘉然的爸爸辭職下海做了個體戶在花池租了門面倒騰服裝,賺了錢後,他們壹家就買了新房搬出了大院。在侯嘉然的威逼利誘下他父母還是買了離鐵路局不遠的房子,是侯嘉然不想要和兩個好朋友分開。他搬走後不久,莫遠也搬家了,是他媽媽單位的集資房,因為離壹中更近些所以就搬了過去。

高壹的時候,莫遠跟他們不同班,高二分文理科後,莫遠就到他們理科班來了。三個人壹起上學壹起放學,壹起玩耍,也並沒有覺得生分。不過秦浙還是會想起以前他們都在大院裏的情景,在這家陽臺吼壹嗓子,馬上另外兩個就會出現在自家的陽臺上。

是乍暖還寒的三月,夜晚的風有些涼。秦浙縮了縮脖子,在經過回家的那條路口時,他沒有拐進去,朝前面騎了幾步,就到了壹棟樓下。是壹棟蘇式的小樓,大半的墻面覆著爬山虎。粗大的藤蔓,壹些新長出來的嫩葉,都是很新鮮的綠,帶壹些油油的感覺。二樓的窗戶亮著暖黃色的燈,秦浙坐在單車上腳撐在地上立著身子,頭揚起來,會感覺到壹些像落花紛飛的輕柔感覺揉進了心裏。

最近他都習慣了,在下過晚自習的時候來到這棟樓下,站壹會兒,只是站壹會兒。月色帶著初春的皎潔清冷,把他的影子拉得更加修長了。這是他的秘密,連最好的兩個朋友都沒有告訴。

在他們的眼裏,他和平常壹樣,就像十七歲之前的那些時光,跟他們壹起笑,壹起鬧,壹起瘋打,追逐。但這有他知道,他的十七歲有什麽不同了。就像是壹顆破土而出的種子,在心裏靜靜地生長著。

有時候,會有個女孩出現在窗口。他就會立刻地躲藏在旁邊的郵筒後面,然後偷偷地望著她。她只是來關窗戶的,幾秒鐘的時間。那時候他會聽到他的血管,突突的聲音。

第壹次見她的時候是在寒假裏。那天他表弟表妹來家裏了,沈千夏就拿了些錢給秦浙,讓他帶著上公園玩。公園裏有套圈圈的、轉糖人的、捏泥人的、賣棉花糖的、賣有金色“喜”字大紅氣球的,還有些就是小推車裏堆著書本、布做的老虎娃娃之類雜物的……熱鬧地不得了。表弟表妹跑地老快地,壹會兒要玩這個壹會兒又要吃那個,他就跟在後面替他們付錢,幫他們拿東西。

他們嘰嘰喳喳地圍著轉糖人的。兩毛錢轉壹下,兩個人壹人轉了壹次,都有點失望,只轉來了壹只兔子和公雞。表妹壹直嚷著要轉個龍,因為龍是最大的,肯定比兔子和公雞“好吃”,但轉動中間的指針時很難停在龍的圖案那裏。

他們幹脆就站在旁邊看別人轉什麽。圍在那裏都是些小孩,秦浙覺得自己也擠在那裏有些丟人,跟他們示意了壹下,自己站到壹邊去等他們。

他記得侯嘉然曾經轉到過壹回龍,那時候轉壹圈還只要壹毛錢。侯嘉然轉了壹圈就中了頭獎,興奮地不得了,然後從豎起的壹紮幹草垛上把龍取了下來,他們三個人分著吃了。那時候他們最喜歡玩的遊戲是“吹將”,把小人書上的武將圖案剪下來,放在桌上,然後對著吹氣,看誰的“兵器”先壓住對方,誰就贏了。莫遠是玩“吹將”的好手,總是把秦浙和侯嘉然的小人給全部贏走,或者是滾鐵環、彈玻璃球、打彈弓、看恐龍特級克賽號、聖鬥士……男孩子們什麽都可以玩得起勁,連火柴盒也能玩出新意來。只是到了初中以後他們也不再玩那些“幼稚”的遊戲了,像模像樣地組成足球隊,也開始喜歡收集壹些喜歡的明星的海報磁帶。時光從來不曾停息,他們從童年的那些光陰裏壹點點走到了少年的模樣。

沈千夏替他買衣服,總是會買大壹號,拿給秦浙的時候帶著不滿卻分明欣喜地語氣對秦錦泊說:“現在的男孩長得可真快,衣服真不知道怎麽替他買了,幾天就穿不下了!”

秦浙撒嬌地攬住他媽的肩膀:“媽,我要是不長個妳才急呢……”才十七歲的秦浙已經有了壹米八壹,莫遠也壹米七八,侯嘉然更高,壹米八三,他們三個少年穿同樣的白襯衣黑褲子校服,走在壹起就像壹道風景線。

氣溫這幾天降地厲害,天氣預報說明後天又要下雪了,秦浙感覺自己呼出的氣都要成霜了,風刮在臉上是很刺骨地冷。他跺了跺腳,覺得自己站在這裏腳都快麻了。他把手揣在荷包裏,見表弟表妹玩地興高采烈,忍住了不去催促他們。有人在旁邊惡作劇地放響炮,點燃壹個然後朝人堆裏扔,“砰”壹聲嚇人壹跳,有人就嘟囔著罵了幾句,他掃過去壹眼,是幾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嘻嘻哈哈地跑遠了,又朝另壹堆人裏扔炮過去。

秦浙百無聊賴地再看向壹邊的時候,看到有只毛茸茸的北京犬壹路跑到了結冰的湖面上,後面有個男孩焦急地喊:“豆豆,回來!快回來!”他的心也懸了起來,果然那只小狗突然停下來回頭看主人的時候,它四周的冰開始裂了,瞬間它就在男孩的尖叫聲裏跌進了冰冷的湖水裏。

秦浙下意識地往湖邊跑,而已經有個人搶先壹步地踩到了冰上朝小狗走過去,幸好靠近岸邊,不太深,只是踩到冰上時,冰紛紛地碎開,她直直地踩進了冰涼刺骨地水裏。秦浙倒吸了壹口氣,那得多冷呀!

小狗在水裏撲騰著,發出壹些嗷嗷地聲響。她很快過去壹把撈起它來,而水已經沒過了她的膝蓋,她抱著小狗朝岸上走,不忘用自己的棉襖使勁地擦擦它。那壹瞬間,四周所有的聲音仿佛都被壹枚針管給抽走了,秦浙的目光只是那麽怔怔地望著那個勇敢的女孩,她穿壹件橘紅色中長呢風衣,戴壹頂白色粗毛線的帽子,有幾縷頭發在她的耳畔,這個鏡頭那麽緩慢,又那麽石破天驚地留在他的眼眸中,刻在了他的心上。

女孩把狗抱上岸的時候,人群裏已經有了嘖嘖聲,她顧不得自己取下頸項上的圍巾把小狗包裹起來再遞給男孩。秦浙摸了摸自己的圍巾,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勇氣,直直走到她的面前,把自己的圍巾取下來遞給她。她有些訝異地擡起頭來,在目光接觸的那刻,他看到她撲扇的大眼睛,澈清的目光,還有微微揚起的嘴角,因為冷她的嘴唇呈現烏紫的顏色,而濕透的褲腳滴滴答答地淌出水來。

那個對視的瞬間,對秦浙來說就像壹個世紀那麽長,他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屏住了。

“不用了,我很快就到家了!”她低下頭哆嗦地擰了擰褲腳。

“豆豆,快說謝謝姐姐!”抱著小狗的男孩帶著哭腔看著她,想把圍巾還給她。

她搖搖頭:“妳快回家吧,趕緊把它弄幹了。”

小狗被包裹在圍巾裏蜷在主人胸口,但依然抖索地厲害,男孩吸了吸鼻子,抱地更緊了些,說:“姐姐,謝謝!”

秦浙的手抓著圍巾,還想說些什麽,但停頓了半天楞是沒有說出來,臉卻漲地通紅了。女孩站起來跺跺腳:“凍死我了!再見!”

秦浙只來得及說壹個“再……”她就已經跑開了,很快那個紅點消失在人群裏。這只是壹個短地不能再短的插曲,男孩抱著狗回家了,看熱鬧的人也散開了,就剩下他,站在不明不暗的天空裏,覺得有些茫然而空洞。

“表哥!回去了,好冷!”弟弟妹妹終於玩夠了,嚷著回去。他才回過神來,跟在他們身後拖沓著步子時,他擡頭看了壹下鉛灰色的雲,看了壹下電線交錯的天空,還有光禿禿斑駁的梧桐樹……只是那麽壹會兒的時間,好像有什麽不同了。

明明,他來的時候也是走的這條路呀!

“下次把指針放到中間,然後輕輕地轉,只轉半圈,肯定就是龍了!”表弟的聲音散落了過來。

“咱們明天再去試試運氣,我還想要買個燈籠……妳有好多壓歲錢呀!”表妹的聲音。

“我媽都給我收了,就只給我十塊錢,妳呢?”

“奶奶給了十塊,姥爺給了二十塊,姑姑是四十塊,小舅舅給了十塊,二舅舅給了張四個人頭的……我算算,有兩百多塊……”

“哇!妳太有錢了!”

“表哥!”表妹轉過頭來問他:“妳有多少壓歲錢?”

“啊?”秦浙訝異地回答,他們古怪地看他壹眼:“妳有好多壓歲錢?”

秦浙有些敷衍地說:“沒算。”

回到家的時候,有壹屋子的人,打撲克的,看電視的,坐在沙發上嗑瓜子的……舅舅喊他拿開瓶器,奶奶讓他換個頻道,姑姑讓他把以前的筆記找出來……他自顧自地去倒杯熱水想暖壹下,只是壹邊握著杯子壹邊倒水時,偏灑了出來,他吃疼地“哎呦”壹聲,看到自己整個手背都紅了起來。

沈千夏趕緊奔了過來,握住他的手看了壹眼,心疼地喊起來:“怎麽燙著了?怎麽這麽不小心!他姑姑,去抽屜裏拿藥箱過來……”

“這麽大人了,倒個水都會燙著,怎麽失魂落魄地?”她絮絮叨叨地,終於擡起頭看了壹眼秦浙。

他突然覺得壹陣沒來由的心酸,是的,他失魂落魄,因為他覺得壹種挫敗感,為什麽他沒有更主動壹點地把圍巾遞給她呢?為什麽她就不肯要他的圍巾呢?

那壹點難過,就像傾倒下來墨水,把他的心染地滿滿地都是難過了。

他去了公園好多次,但沒有見到她了。後來倒是遇見了那個小男孩,這次他給他的狗套了個項圈,牽在手裏。他跑到他的面前,從書包裏拿出壹本《霹靂寶貝》。這是他從表妹那裏要來的。

“給妳!”他有些討好地遞給他。

男孩狐疑地看著他,名叫“豆豆”的小狗想跑卻跑不動,只好扯著繩子“汪汪”地叫。“真的給我?”男孩怔了壹下說。

“恩。給妳!妳叫什麽名字?”秦浙笑嘻嘻地問。

“誠誠。”

“誠誠,妳還記得上次救豆豆的那位姐姐嗎?”

“記得!”誠誠清清脆脆地回答。

“我是姐姐的朋友……我想幫她把圍巾還回去……姐姐她就那麽壹條圍巾,冬天多冷呀!”秦浙的臉微微地紅了,他沒想到他會撒謊,而且並沒有太過掙紮。

“我回家拿,妳等等!”誠誠就七八歲的樣子,壹臉單純,壹聽說救豆豆的姐姐就壹條圍巾所以立馬就要回家去取,他把牽著豆豆的繩子交到秦浙的手裏,壹溜煙地跑開了。秦浙蹲在豆豆的面前,擡起手來輕輕地摸了摸它的頭說:“壹定很冷吧!”

大約二十分鐘後,誠誠又跑了回來。手裏就拿著那條圍巾,白色粗毛線的圍巾,末端的地方有三線壹股的流穗,這應該是和她的帽子成套的。他接過來的時候,有些心虛地低下頭說:“謝謝妳,誠誠!”

“姐姐還好嗎?”誠誠認真地問:“沒有感冒吧?”

“……沒有。”他胡亂地應著,準備走人。

“姐姐的名字是什麽?替豆豆謝謝她!”

“……姓秦……”他慌亂地又撒了壹慌。那時候他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是“簡安”,所以編造了自己的姓給她,有壹次他們在路上的時候還碰到了誠誠,他很熱情地喊她“秦姐姐”,她詫異不已,他就紅著臉把他從誠誠手裏騙走圍巾的事說了。

她聽了,大笑起來:“不是三好生嗎?也會撒謊呀!”

那時候,他多青澀呀!

這樣的青澀,才會在傷害來臨的時候,變得更加不知所措。

再見到她,已經是開校以後了。正月十五以後就開始上課,那幾天又下了壹場雪,整個城市都白茫茫地壹片,因為路面有結冰太滑所以他們都沒有騎單車上學。而學校也很人性地調整了時間,可以晚半個小時上課。莫遠從上海回來的時候給他們帶了幾本體壇雜誌,這種雜誌在映城很難買到,上面有最新的球賽報道還有明星的介紹,裏面還夾著彩頁,侯嘉然把明星剪了下來,貼在墻上。

“年過得怎樣?”莫遠問他們。

“那麽冷的天,神經病才天天出門呢,我就呆在家裏,把古惑仔系列給看完了。我覺得我們班羅曉麗有點像小結巴……”

“妳該不會喜歡羅曉麗吧?”莫遠敏感地望著他笑。

“少來了,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侯嘉然朝他的胸口捶過去壹拳,兩個人就在路上追打了起來。

“那妳喜歡的是顧洛吧!”莫遠跑開的時候又回頭嚷。

“靠,妳才喜歡姜小青呢!”侯嘉然從地上抓了壹把雪沖過去逮住莫遠,把雪塞到他的脖子裏去,兩個人正鬧地時候“啪”壹聲齊齊摔在地上。秦浙笑地快岔氣,隨手抓了兩把雪乘機朝他們臉上抹過去,趁他們都還沒有從地上爬起來就已經跑開了!

“秦浙妳Y有種別跑!”兩個人在身後嚷起來,突然之間就同仇敵愾了。因為穿著大衣地面又太滑秦浙跑起來簡直就像是在溜冰,正得意的時候腳下壹滑,自己整個人朝前撲倒,還順著慣性朝前滑了壹段,疼得他齜牙咧嘴。而身後的兩個人早笑得前俯後仰了,侯嘉然更是笑得按著膝蓋彎下腰去:“活該……哈哈!這動作太經典了!哈哈!”

三個人壹路打鬧到教室才消停下來。老師已經在講臺上了,看到姍姍來遲的他們,也沒過問,聽他們喊了聲“報告”就揮揮手讓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