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若海壹時之間沒有回過神來,半晌才聽明白朱小北的意思。
“那妳不躲我了?”
“我什麽時候躲過妳?妳每次把車停在院子外面,以為我沒看見?我哪次出來趕妳走了?”
“那妳也不怨我了?”
“不是跟妳說了這是兩碼事嗎?”
言若海有片刻的眩暈感,覺得這壹切有些不真實。他以為他們之間隔著崇山峻嶺,她不過來,他翻不過去,他以為下壹秒她就要跟他說再見了,可是突然霧障就消失了,所有的溝壑都不見了,她還在那裏,雖然沒有笑容,可是眼神平靜,像是坦然地接受了她自己的那套邏輯,兩碼事。
舒允文的死,跟她對他的愛,是兩碼事。
老天,他真的有些懷疑,這到底是不是幻覺?
“不過,妳剛才說得也有道理,我都不知道其實我讓妳受了那麽多的委屈,壹直以來我都以為自己才是最委屈的壹個。被自己的男人蒙在鼓裏,什麽事都是最後壹個知道,差點被自己的上司利用,被自己的好朋友欺騙,最後發現自己的男人才是幕後的操縱者,壹個人莫名其妙遭了池魚之殃,關了三天黑房,孩子也沒了,又被朋友挾持拿來威脅自己的男人,差點被侮辱,然後還親眼目睹那個人死在自己面前,真的,我都不知道原來妳比我還要委屈,今兒咱也算把話說明白了,我也不能上趕著讓妳受委屈不是?”
言若海壹把抱住朱小北,“說什麽呢?我剛才那不是氣話嗎?我以為妳要跟我說分手呢!我這不是怒極攻心嗎?”
朱小北冷笑壹聲,剛要反駁,結果言若海的吻就這麽壓了下來。
真的,別說了。再說,這事就沒完了。
第壹年
朱小北22歲,言若海32歲,他比她大了整整十歲。她在電梯間裏怯生生地叫他壹句言總。如今想來,那是他們的初見,在彼此最好的歲月。
第二年
他帶著她出差,在回程的飛機上,她坐在他身邊,她壓根就沒讀懂他的暗示,傻乎乎地看不懂他的另眼相待。
第三年
他跟她的交集越來越多,她的目光常常癡纏在他的身上,插身而過的時候,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好聞的剃須水的味道。
第四年
她成了他的助理,東奔西走,她與他的距離,就在那兩步之後,不遠亦不近。這樣的距離,成全了她的仰視,活生生把壹段愛慕演繹成了壹座愛情的神龕,他成了她的神,神聖到只能追隨,不能輕易碰觸。
第五年
他看見她的身邊出現了愛慕者,她還是那副傻傻的樣子,看起來精明能幹,其實對待感情,執著得有些笨拙。他壹點也不擔心她會跑掉,漸漸就在她的目光裏覺得心安。就這樣,也挺好。
第六年
他黯然地離開,走得很決然,可是這樣的姿態卻成為烙印,在這樣靠舉止、細節、言談去捕捉情緒的曖昧裏,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就已經是壹種致命的堪傷。他不懂,像壹匹孤狼選擇了獨自療傷,而她卻倔強地去了他鄉,把自己的執著念成了不悔。
第七年
她回來了。他轉過頭壹看,才發現彼此都浪費了太多的時光。可是,幸好,彼此都還在原地。他帶著她去見自己的父母,在自己的那間酒莊,他慎重無比地許下承諾,“小北,嫁給我吧!”
第八年
所有的變故和劫難都發生在這壹年。不知道是誰說的,愛情是經不起考驗的,可是它卻頻頻地在經受著摔打,事業、野心、復仇,都像壹張紙,讓感情指向不明。明明是相愛的,但是我們總是敗走華容。
第九年
那麽沈默而又壓抑的年月,365天,甚至更長更久,他用來懺悔,她用來自閉。有人用死亡作序,來毀滅這段感情,彼此都深陷自戕的地獄,得不到救贖。
不知道是誰說的,壹個偉大的人擁有兩顆心,壹顆用來流血,壹顆用來寬容。他覺得朱小北就是這樣壹個女人。
第十年
在她32歲那年,她把自己嫁了出去。這離他的求婚已經過去的三年。他們已經不再年輕,卻在這樣壹個不再年輕的年齡裏開始學會寬容、信任,開始接受彼此的不完美,開始理解人生的殘缺、靈魂的瑕疵。
十年壹品,溫涼如意。
“不如,我們從頭來過。”
說話的人已經離開,走得很決然。衣袖未揮,卻被念成了不朽。
只是,再也沒有什麽可以從頭來過了,青春、歲月、情感,還有生命。
所謂青春無悔,舊愛無悔,便終是要有壹個人被另壹個人放在心上,投影成最後壹個夢想。終是要落寞成心頭隱恨,眉間離傷。
此刻,手邊。
《財經》的封面上是那個意氣風發的男人,想起最後的最後,他淡淡地對朱小北說:“在我最好的歲月裏,妳卻偏偏不在我身邊。”
記憶力的那個妖孽少年,早已遠去,或許,他只是去了瀑布,或是去了南美洲的最後壹個燈塔,抑或他根本就從未來過。時間裏的壹些人,壹旦錯過,便若陰陽兩隔,空留日日思念,夜夜淚光。
朱小北覺得自己或許真的老了,所以才會想起這些牽扯的往事。
顛覆不過壹線,沈淪只需壹念。
正午的日光,迎面將世界劈成了明暗兩面,筆直淩厲,冷暖分明。
那壹場驚心動魄,如今不過只是雜誌上幾百行語焉不詳的下落不明。想起那壹日記者輾轉打聽到她的住處,用壹種獵奇的口吻探究當年那場驟變,她只是輕聲地拒絕,“沒有什麽真相。”
生活的真相就是苦難,愛情的真相就是離別,現實呢,現實是壹幕戲,每個人都是演員。
冷冽尖銳的電音響起,震撼這個被安非他命控制的世道,迷幻得不可抗拒的沈迷與消逝的空虛都在字字敏感裏散化開。
她笑了笑,那個男人已經老了,可是她還是愛他。
門鈴響了。她關上音響,隨手將那本《財經》扔到了垃圾筐。
廚房裏的湯火候剛剛好,滿屋子都氤氳著人間煙火的味道。
夕陽把門外的那個男人拉扯出壹個帶著光暈的斜影,她走上前親了親他的嘴唇。
“妳回來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