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人從1941年剛剛參戰時,就已經開始構想未來的美元時代了,美國對取得戰爭勝利的信心是不容置疑的。無數的學術研討、政策咨詢和國會聽證,逐漸形成了美國戰後的金融戰略規劃,這就是1944年建立的布雷頓森林體系。
布雷頓森林體系簡單地說,就是:壹個中心,兩個基本點。
壹個中心,就是建立壹個以黃金為弱主,而由美元掌實權的世界貨幣中心。美元與黃金掛鉤,而各國貨幣與美元掛鉤,大家***同擁戴黃金君臨天下。在這壹制度下,美元與黃金***同作為各國發行本國貨幣的貨幣儲備,美元將深深植入各國的貨幣信用之中,只要世界經濟在發展,對美元的需要就會自然增加,美元將通過貨幣增發來收割各國的發展成果。這不過是1922年金匯兌本位的升級版,美元擠掉了英鎊,適用範圍則擴大到全球。雙重信用創造的問題並未解決,它必將在世界範圍內再度引發流動性泛濫和更大的貨幣危機。
既然二戰以後,美國國力已經占到世界經濟的壹半,軍事力量更是傲視天下,美國何不直接建立美元王朝,為什麽還需要請出已被廢掉王位的黃金來做傀儡皇帝呢?曹操始終不敢篡漢自立,決非實力不夠,更不是沒有這個野心,而是時機不成熟,壹是擔心天下人心不服,二是憂慮諸侯爭相稱帝,失去漢室正統的號召力,將會增加統壹全國的難度。美國也有類似的擔心,黃金的普遍合法性仍然深受各國人民的擁戴,不是短期所能泯滅。二戰尚未結束,戰後重建更需要凝聚人心。美國又是壹個傳統上的孤立主義國家,初次作為主角登上世界霸權舞臺,尚缺領袖歷練,此時廢掉黃金而自立美元,唯恐弄巧成拙。更深壹層的擔心是,英鎊割據的隱患尚未根除,蘇聯的勢力正在膨脹,如果此時馬上提出將美元本位強加給世界,則不能排除英鎊重新占山為王,盧布分疆裂土,法郎擁兵自重的復雜局面。
如果擁戴黃金,問題就簡單多了,壹方面不影響美國的貨幣主導權,另壹方面更能彰顯美國的無私,以收天下人心。美國戰後擁有世界70%的黃金儲備,降金即降美。美國控制著世界貨幣的實權,英國對美國債務深度依賴,要求英國支持黃金是順理成章的事;法國的黃金儲備僅次於美國,20年代的法郎區正是壹群酷愛黃金的歐洲國家和它們的殖民地形成的貿易體系,法國必然支持黃金;蘇聯的盧布壹直采用金本位,在美國援助的誘惑下,已經派代表團參加了布雷頓森林會議。如果直接告訴蘇聯人,世界未來將采用美元本位,斯大林立刻就會翻臉走人,而黃金卻能將蘇聯拉入美國主導的世界貨幣體系。如此壹來,貨幣的天下不難統壹。等到時機成熟,再切斷美元與黃金的聯系,世界各國早已習慣了美元,反彈就會容易控制得多。
美元選擇了曹操的思路,放棄虛名,只圖實利。等待時機,廢金自立!
布雷頓森林所創建的金匯兌本位制,是以金本位為名,而行美元本位之實。
除了“黃金臨朝,美元攝政”這壹個貨幣中心之外,第壹個基本點就是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
美國人對IMF的定位,就是壹個穩定各國匯率的機制。20世紀20年代世界貨幣“三劍客”——紐約美聯儲銀行的斯特朗、英格蘭銀行的諾曼、德國中央銀行的沙赫特,後來再加上法蘭西銀行的莫羅,正是穩定各國匯率的核心人物。他們以私人聚會的方式,幕後敲定國家之間的貨幣價值關系,然後再要求各自的政府接受。二戰以後,美國希望IMF發揮的作用,就是取代當年四巨頭的功能,以更合法、更規範和更標準化的流程來實現各國匯率的穩定。
1933年,羅斯福曾不屑壹顧的匯率穩定,為什麽現在變成了美國必須面對的重大問題呢?在二戰中,美國為了支持消耗巨大的戰爭,全面開動經濟機器,基本實現了全民就業,擺脫了大蕭條的高失業困擾。當和平來臨時,美國將不得不面對壹個巨大的產能過剩問題,戰爭使美國變得嚴重依賴國外需要。戰爭結束前,美國已經認識到必須保持6000萬個工作機會才能實現社會的基本就業,如果沒有海外市場來消化國內的巨大生產能力的話,高失業噩夢將再度降臨美國。這時,國際貿易的恢復對於美國具有戰略性的意義。
為了實現穩定的貨幣體系,各國貨幣要與美元確定比值關系,而美元承諾35美元兌換1盎司黃金,這樣各國貨幣通過美元間接實現與黃金價值的鎖定關系。而IMF正是確保這壹貨幣比價關系穩定的壹種基金。當某個國家的貨幣與設定匯率偏差過大時,該國可以從基金中根據自己的額度透支壹部分資金,用來幹預本國貨幣,以使匯率回到規定範圍之內。
建立這壹基金的初始,美國自然出大頭,28億美元占27%,英帝國作為壹個整體占25%,因為各種決議都需要80%的多數票才能通過,因此英美都有否決權,這也是美國給英國壹個面子,大家來***同統治世界貨幣體系,但美國清楚,英國不可能在投票時將帝國所有屬下的自治國的投票權全部集中起來。因此,還是美國說了算。
英國人壹開始對IMF的作用有自己的考慮。對於貨幣本位,英國談判代表凱恩斯建議,搞壹種國際貨幣單位班克(Bancor),不要用美元和黃金了,大家借錢還錢都用這種世界元。而且,IMF應該是壹家世界中央銀行,承擔最後貸款人的角色,也就是在危機時,可以無限創造貨幣。英國的小算盤打得叮當響,由於英國的負債過重,急需資金,所以希望IMF是壹部可以透支花錢的提款機,但又不願意具體欠某個國家貨幣的債務,因此搞出個模糊不清的班克來。而最終為這種模糊貨幣債務埋單的顯然就是大量順差的美國。
美國人心想,簡直是白日做夢!不再使用美元,那這麽多年美國不白忙活兒嗎?廢掉黃金?美元都沒這麽大膽子,凱恩斯搞出的那個“半人半神”的班克,有人信嗎?想搞世界中央銀行?那美聯儲去喝西北風啊?想把IMF當提款機,美國人最後幫著埋單?這也太壹相情願了吧!
美國人將凱恩斯的提議逐條駁回,堅持IMF不是壹種銀行,而是壹家基金。大家必須先出錢,根據需要可借款調劑,然後還要償還,否則股份將相應縮減。英國不得不接受美國的條件,當年的貨幣老大,如今卻落得個落架的鳳凰不如雞的下場。
布雷頓森林體系的第二個基本點,就是世界銀行。世界銀行的初衷就是為戰後重建提供資金,後來將資助欠發達國家的發展也納入了考慮。
從實際運作上看,美國把世界銀行的貸款當做了獎勵各國的棒棒糖,只要願意歸順布雷頓森林王朝,放棄經濟發展自給自足的理念,削減關稅和貿易保護,願意成為美元帝國的良民,這樣的國家就能夠得到世界銀行的資助。如果誰要不加入這壹美國主導的全球體系,就等於在經濟上選擇了“自我流放”。
美國此時已經完成了從堅定的貿易保護實踐者,到積極的自由貿易鼓吹者的轉變。美國的根本氣質是商人,商人重實用,不信所謂的主義,什麽對我有利,就堅決地用,什麽對我不利,就果斷地棄,蔑視壹切他人評判!IMF、世界銀行,包括後來的關貿總協定(WTO的前身),無不體現出美國鮮明的商人氣質。
正因為美國的崛起靠的是貿易保護,所以美國特別忌諱別的國家重新走上“自己的老路”。這就像宋太祖趙匡胤靠黃袍加身登上了皇帝的寶座,誰要在他跟前披著黃袍瞎溜達,必定犯了他的大忌。
雖然美國完成了攝政天下的大業,但英鎊割據的隱患尚未剪除。削藩大業未竟,美元還需努力。
對英鎊痛下殺手,美元無毒不丈夫
〖令人憤怒不已的是,我們在反法西斯***同大業中損失了四分之壹國民財富所得到的回報,就是要在半個世紀的時間裏,向那些因戰爭而致富的國家燒香進貢。[15]
——英國《經濟學家》〗
英帝國龐大的殖民體系在戰爭中為英國提供了近乎無限的信用透支權力,殖民地和英聯邦國家為英軍提供各種資源、糧食和原材料,還包括英軍在埃及和印度作戰的成本,連美軍在當地的費用也被算在英國頭上,還有印度軍隊在海外協助英軍作戰的費用等。他們認購英國國債,並積累了大量英鎊儲備,這也是英國能夠挺住戰爭消耗而最終勝利的重要原因。英國的殖民地體系和其他貿易夥伴向英國提供物資,換回英鎊儲備,而英國和盟國則消耗美元儲備向美國購買軍火,其結果是戰後英鎊在各國儲備中的總規模比美元儲備高出壹倍。從表面上看,英鎊比美元儲備規模更大,仍然是世界最主要的貨幣,但這些儲備中2/3都集中在英鎊區之內,而且處於高度不穩定的狀態之下。
英鎊區國家大量積累英鎊,並非由於英鎊更有價值,而是英國戰時凍結了他們將英鎊兌換成其他貨幣的選擇。由於美元的存在,使得英鎊時刻面臨被英鎊區國家拋售的巨大威脅。在壹戰之前,英國的海外資產遠遠高於它的負債,因此英鎊價值的穩定性是毋庸置疑的。但現在的英國,凈對外負債已高達150億美元,6倍於它的黃金與外匯儲備!如果英鎊壹旦解除凍結外匯,各國將爭先恐後地把英鎊儲備兌換成美元,英鎊會立刻面臨災難式的價值雪崩。
英國本該繼續凍結外國的英鎊儲備,然後用英國本土的出口來逐步償還這些外債,這樣既可以拉動英國的就業,脫離戰後衰退的陰影,又可以穩定英鎊價值,最重要的就是維系住英鎊區的存在,只要有這個經濟根據地,日後再度崛起並非不可能。而解除凍結,則英鎊區將會紛紛投靠美元,不僅幫助美國擴大出口,強化美元區的勢力範圍,而且英鎊區將從根本上陷入土崩瓦解、萬劫不復的境地。
二戰剛結束,凱恩斯作為英國經濟的核心大腦,代表英國赴美談判戰後貸款問題,卻對這壹事關英鎊區生死存亡的大問題出現了嚴重的判斷失誤,中了美國設下的圈套,從而親手埋葬了英鎊200年的霸權。
美國人向凱恩斯提出,美國可以向英國提供37.5億美元的信貸額度,另外算上加拿大可以提供的12.5億美元,總***50億美元。但條件是:英國必須在1947年7月15日之前,解凍外國的英鎊儲備!
超級自負的凱恩斯,原以為美國和英國既是盟國,又是同文同種血脈相連的兄弟,美國定會慷慨地放寬貸款條件,自己則準備了宏韜大略,準備和美國人大談未來英美***同主宰世界的美妙設想,卻全然沒有防備美國提出了這樣“相煎何太急”的條件。凱恩斯確實不懂美國的政治權謀,他竟然答應了!
英國《經濟學家》在評論凱恩斯的這筆貸款時,尖刻地指出:“這個國家沒有多少人會相信***產主義者們的理論,即摧毀英國以及英國在世界上所代表的壹切,是美國政策有預謀、有意識的目的。但對於目前的證據可以這樣解讀:如果每次給予援助都附加條件,使英國陷入壹種不可逃脫的必然,即不得不再度請求更多的援助,而這些援助只能以英國進壹步自我貶低和自我削弱才能獲得。那麽,結果顯然就是***產主義們者所推測的那樣。”[16]
果然,1947年7月15日,英鎊的霸權徹底崩潰了[17]。戰後,英國本指望依靠英鎊區重新崛起,但是,美國人不會給英帝國死灰復燃的機會了。
德國發動兩次世界大戰都難以撼動的強大的英鎊霸權,卻被美國只用了37.5億美元貸款的蠅頭小利就輕易摧毀了。
貨幣冷戰,拒絕美元就是拒絕和平
蘇聯拒絕布雷頓森林體系,不是冷戰的結果,而恰恰是冷戰的原因。
自1933年上臺以來,羅斯福任內的主要時間都在與經濟危機進行殊死搏殺,他最有切膚之痛的感受,就是美國長達12年的經濟大蕭條和1000多萬人的失業噩夢。第二次世界大戰,在摧毀了歐洲經濟的同時,美國經濟飆升了90%,未來美國過剩的生產能力和龐大的就業人口的命運,將系於戰後世界貿易的繁榮。為此,他決心打破世界上所有的貿易壁壘,徹底鏟除各自割據的貨幣區域,解放英法控制下的殖民地原材料基地,貫通蘇聯和東歐地區的資源和勞動力供應,吸納中國、日本等亞洲國家進入世界市場,建立起壹個以美國為政治權力的核心,以美元為貨幣金融的基礎,以統壹世界市場為目標的“美利堅治下的永久和平”。
羅斯福堅信,伺機卷土重來的英帝國是美國戰略的主要障礙,而經濟被戰爭幾乎完全摧毀的蘇聯,完全不同於英國。蘇聯沒有海外的殖民地體系,工業遠不足以和美國競爭,農業更是美國農產品的巨大市場,在對外投資方面,蘇聯也不構成任何威脅。經過戰爭磨合,羅斯福認為斯大林是壹個值得信賴的世界級領袖,並沒有顛覆世界資本主義體系的即時沖動;相反,羅斯福對丘吉爾的狹窄氣量和小動作頻頻的做法並不感冒。為此,美國對蘇聯進行必要的政治妥協和經濟援助,將蘇聯納入美國的世界體系,是符合美國終極戰略目標的。
美國的銀行家們認為,美蘇在地球的兩端分別占據了遼闊的大陸,在彼此並無競爭的地區控制著龐大的資源,這壹現象必須被看做未來歷史進程的主導性和支配性力量。蘇聯政府和美國金融家們都對維護有管理的金本位有著持久的興趣,這是因為美國和蘇聯都擁有最多的黃金儲備,而且又都是潛在的最大黃金生產國。盡管蘇聯的經濟是受國家控制的,但它並不是壹個擴張主義論者。與英國相比,蘇聯絕對不會威脅到美國的出口和國際投資計劃。蘇聯的巨大內需將導致其資源主要用於滿足國內需要,而不是用於對其他國家進行經濟滲透[4]。
但凱南和美國的多數政治家遠沒有羅斯福的戰略眼光和氣魄。羅斯福在1945年4月戰爭勝利的前夕病逝,打斷了美國既定的戰略規劃。壹直生活在偉大總統陰影裏的副總統杜魯門,終於“被扶正”,他敏感而偏執,尤其忌諱別人將他的政策與羅斯福相比較,他異常強烈地想展示自己的果斷與自信。杜魯門不僅換掉了所有讓他感到羅斯福存在的白宮內飾,而且連帶著換掉了堅持羅斯福戰略的官員。
凱南不能理解,為什麽在歐洲的盟軍最高決策圈裏,美國人對英國人始終懷有深刻的防範,對蘇聯人反而更友好;為什麽反對蘇聯的最激進的巴頓將軍,會屢屢受到美國軍方高層的排擠。
更讓凱南憤憤不平的是,美國對於蘇聯的援助,遠遠好過對英國的。就在戰爭尚未結束的8月13日,美國軍方沒等總統下令,就停止了向英國運送軍需品;日本宣布投降的當天,在沒有事先征詢英國的情況下,就單方面終止了《租借法案》對英國的援助,並開始進行清算,留在英國的物資折算為5.32億美元的債務,仍在途中的物資又讓英國人多欠了1.18億,英國馬上需要償還的美國租借債務比英國的外匯儲備還要多,逼得英國立刻陷入了嚴酷的經濟困境。而美國對蘇聯則是非常寬容,壹直到戰爭早已結束的10月底,美國仍向蘇聯提供了高達2.5億美元的援助。
最讓凱南看不慣的就是美國財政部的親蘇政策。1943年6月,美國財政部就向蘇聯提出,在未來成立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中,給予蘇聯7.63億美元的份額,後來談到了12億美元。美國開始的份額是25億,英國大約是壹半,蘇聯和中國排第三和第四。財政部長摩根索向羅斯福提議,給蘇聯戰後的援助貸款高達60億美元,償還期為30年,利息僅為2.5%,這比英國凱恩斯談下來的喪權辱國的37.5億美元援英貸款,好得實在是太多了。後來,摩根索的手下,布雷頓森林方案的美國主談代表懷特,在給羅斯福的備忘錄中建議,美國向蘇聯提供100億美元的援助貸款,償還期為35年,利息降到2%。
正因為想不通美國政府的親蘇傾向,凱南曾屢次三番上書,痛陳不能寄希望於蘇聯,斷定蘇聯的本質必然是擴張性的。但是,在羅斯福當政的時期,凱南的意見就是短視和膚淺的代名詞,當然不會受到重視。
不過,杜魯門時代國際戰略思想的轉變,為凱南帶來了發跡的歷史性機遇。
在1945年2月,由羅斯福、斯大林和丘吉爾三巨頭所確立的雅爾塔體系中,斯大林提出東歐地區應劃入蘇聯的勢力範圍,而丘吉爾事前已跑到莫斯科與斯大林做了壹筆交易,即英國承認蘇聯在羅馬尼亞和保加利亞的勢力範圍,而蘇聯則認可英國在希臘的特權,因為地中海是英帝國的海上生命線,而東歐則是蘇聯的安全緩沖區。當羅斯福聽到這壹消息後,大吃壹驚。英國這麽幹,顯然是為了維持英帝國的龐大體系,而蘇聯將東歐置於保護之下,將會形成另外壹股割據勢力。如此壹來,羅斯福摧毀貨幣割據,建立世界統壹大市場的理想,豈不是要毀於壹旦?矛盾的焦點集中在波蘭的問題上,英美當然希望波蘭由親西方的政府當權,但蘇聯解放並占據著波蘭,斯大林要求波蘭政府必須聽命於蘇聯。雙方最後的妥協就是,斯大林承諾在波蘭政府中,安插壹些親西方的官員,代表西方的聲音。羅斯福雖然覺得不滿意,但勉強可以接受,畢竟理想與現實還是有區別的。只要蘇聯進入布雷頓森林體系,美國就是最終的贏家,為此,作壹些局部妥協還是有必要的。
麻煩在於羅斯福死後,杜魯門想翻案。沒了羅斯福的威望震懾,反對美國對蘇聯采取“綏靖政策”的聲音開始出現,杜魯門絕對不想變成第二個張伯倫,他決定必須要對蘇聯強硬。美國駐蘇聯大使哈裏曼開始放風,將對蘇聯的經濟援助和波蘭與東歐問題扯在了壹起。斯大林開始警惕起來,這不是出爾反爾嗎?難道羅斯福壹死,美國的政策要變?斯大林拒絕了杜魯門,並指出美國的要求與雅爾塔決議的精神相矛盾。當然,斯大林並不想把問題搞僵,最後建議將波蘭親西方的官員名額再增加了幾個。杜魯門不情願地答應了。
但是,隨後蘇美在土耳其、伊朗等壹系列問題上發生的爭執,讓斯大林對美國的最終意圖產生了深刻的懷疑。蘇聯原先對布雷頓森林體系的諸多疑惑,現在重新開始發酵。“在對布雷頓森林協議的討論中,蘇聯人表示出了對懷特計劃的憂慮,這個計劃據稱提出了在近期廢除對貿易、貨幣的所有限制。在他們看來非常明顯的是,在當代資本主義條件下,特別是在戰後,這樣壹條道路對很多國家來說都是不可能采用的。因為如果不采用國家調節措施的話,它們的經濟獨立就會遭受嚴重的威脅。”蘇聯代表明確表示:“他們之所以參加這場有史以來最殘酷的戰爭,並不是為了讓這個世界對於美國和英國的出口更加安全。”斯大林終於看到,美國在為推行自由貿易而施加的壓力,最終的目的就是把東歐甚至蘇聯的經濟控制權抓在美國的手中。蘇聯並沒有拒絕加入IMF,“只是想告訴美國官員,莫斯科需要更多的時間來考慮協定的條款”。
蘇聯正在等待和觀望美國的態度。
2月22日,美國財政部發給凱南的電報,正是希望了解蘇聯拖延加入IMF的真實動機[5]。而凱南則利用這個機會,奮筆疾書,洋洋灑灑寫下長達8000字的電報,將他多年來對蘇聯的個人消極判斷,升華到“漢賊不兩立”的理論高度,為杜魯門拒絕做“張伯倫第二”的急迫政治姿態提供了思想彈藥,在華盛頓突變的政治氣氛中贏得了壹片叫好聲。凱南也從此壹炮走紅,被後人稱為“冷戰鼻祖”。
蘇聯在隨後的幾個月裏,非但沒看到美國的援助貸款,卻等來了丘吉爾的“鐵幕演講”。失望之余,蘇聯聲明拒絕加入IMF和世界銀行,與布雷頓森林體系分道揚鑣。
美國試圖用貨幣和貿易的手段,將蘇聯納入美元帝國的夢想終於破滅了。壹場延綿40余年,耗資8萬億美元,數十萬生命遭斷送,數百萬家庭被分裂的冷戰,拉開了序幕。
從此,蘇聯選擇了與美元王朝分庭抗禮,著手建立起了自己的盧布帝國。
羅斯福在二戰中,對英鎊東山再起的忌憚,遠勝於對盧布擴張的擔憂。為了在戰後為美國創造最有利的國際環境,羅斯福決心打破世界上所有的貿易壁壘,徹底鏟除各自割據的貨幣區域,解放英法控制下的殖民地原材料基地,貫通蘇聯和東歐地區的資源和勞動力供應,吸納中國、日本等亞洲國家進入世界市場,建立起壹個以美國為政治權力的核心,以美元為貨幣金融的基礎,以統壹世界市場為目標的“美利堅治下的永久和平”。羅斯福去世後,美國的冷戰鼻祖們推翻了他的大政方針,步步緊逼,迫使斯大林最終拒絕了布雷頓森林體系,轉而建立起自己的盧布帝國,從而拉開了冷戰序幕。
盧布在列寧的新經濟時代,建立了金匯兌本位制,號稱金盧布。而到了斯大林時代,盧布演變成了“計劃本位制”,它不再是壹種主動參與商品交易的媒介,而是被動計量計劃經濟下“物物交換”的周轉量。
斯大林20世紀30年代趕超西方工業強國的10年計劃,恰如中國50年代蘇聯援建的156個重點工業項目,如果沒有大規模的技術擴散,以及由農村提供的原始積累,將不可能獲得成功。而在當時能夠提供西方技術擴散的國家,只有壹戰中戰敗的德國。實際上,蘇聯正是在德國軍方的支持和資助下,才得以學習和借鑒了現代先進的工業技術。
戰後,蘇聯攜強大的軍威和國力,在世界各地與美元進行了激烈的貨幣流通域大戰。直到60年代中,由於蘇聯自身經濟的停滯,盧布才逐漸與美元形成了長期對峙的局面。
70年代的石油危機,使美國發現了壹種強大的經濟武器,這就是石油貿易。美國在80年代中,正是有效地使用了石油這把致命的“美元匕首”,才壹刀插進了盧布帝國的心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