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歐陽紫
短篇小說《孤獨的花》可以說是作者對人類命運的隱喻性評論,對人類罪惡根源的探討。小說的內容和意圖陰暗、神秘、撲朔迷離,我們無法用知性和理性進行合理的分析和論證。在這部小說中,作者以現實世界中的黑社會(或地下社會)為象征,暗指人性中最灰暗、最可怕的角落。換句話說,作者用人間地獄來影射人們心中的地獄。我們很多人可能都沒有親眼見過或接觸過骯臟的社會,但我們都知道“黑社會”確實存在。同樣的,我們很多人,活了壹輩子,可能永遠也不會完全意識到自己黑暗邪惡的壹面,惡性也不壹定會全面發作。但《孤獨的花》的作者顯然認為,在壹切理性修煉和意識控制的掩蓋下,人們的內心深處確實隱藏著壹個黑暗陰森的罪惡之坑,而當這種“罪惡”不幸爆發時,它就是壹種絕對不可抗拒的魔力,把人拽下去,把人吞進這黑暗無比的深淵。
作者采用第壹人稱敘述方法。講述者是壹位中年釀酒師。她以前在上海萬春樓陪客人,現在在臺北五月花做“經理”,照顧年輕的釀酒師,所以外號“總司令”。她顯然是個同性戀。在上海的時候,她和壹個叫五寶的姑娘住在壹起,五寶是萬春樓的妓女。後來,五寶受到吸食鴉片的歹徒華三的身體虐待,在極度痛苦中自殺。臨死前,她壹直對敘述者說:“我要變成鬼去找他!”十年後,在臺北五月花,敘述者遇到了另壹個酒女,雋雋,她唱的是臺灣省小調,和五寶之前唱的壹樣。“這也是壹種悲傷的表情。”兩人的臉很相似,“都有這樣墮落的命運。”
“總司令”把雋雋帶回她家壹起生活。後來,她花光了畢生積蓄,賣掉了簡留下的壹對玉鐲(五寶遺物),拼湊了壹套金華街的公寓,與蘇澳農村居民雋雋“結婚”。她的母親是個無可救藥的瘋子,被丈夫用鐵鏈拴在脖子上,鎖在豬圈裏。雋雋小時候,有壹天偶然得知這個瘋子是她的母親,於是拿了壹碗菜飯,爬進豬圈遞給她。沒想到,皮膚剛壹接觸,瘋子就發出壹聲尖叫,伸出爪子抓住雋雋,咬住她的喉嚨。從那以後,雋雋的喉嚨上有壹個手指粗的紅色傷疤,亮如蚯蚓。
雋雋瘦弱的身體裏不僅包含著母親遺傳的瘋狂,還背負著父親強加給她的亂倫罪。真的充滿了罪惡。與總司令同居壹年左右,雋雋被吸食嗎啡成癮的“黑窩主”柯老雄纏住,於是“靈魂仿佛被他帶走”,任其肆意虐待,不加反抗。然而,就在中秋節的晚上,雋雋突然用黑鐵錘了柯老熊的頭,把他的天靈蓋敲開了,豆腐渣壹樣的灰色腦漿灑了壹地。
殺死柯老熊後,雋雋徹底瘋了,被關進了新竹海邊的瘋人院。小說結尾,總司令在林的陪同下,去新竹見。林是五月花的老音樂家。他在日據時代相當有名。他可以自己寫歌。他寫了悲傷的歌《孤獨的花》。
兩人見到了雋雋。她戴著手銬,因為她變得愛咬人。她再也認不出任何人。總司令叫了她幾次,她才笑了。“那笑容沒有了往日的蕭瑟之意,反而有點瘋狂和孩子氣。”坐了壹會兒,沒什麽好說的,他們走出了瘋人院。在海風吹拂的秋日傍晚,沿著漫長孤寂的黃泥路,“總司令”攙扶著雙眼幾乎完全失明的林壹步步走回家。
在這樣壹個看似以聳人聽聞的離奇情節取勝的短篇故事中,潛伏著作者對人類命運的基本看法和總評論。我們可以說,白先勇是壹個百分之百的宿命論者。他的各種“迷信”思想完全符合中國傳統社會思想,卻讓講究科學理性的現代人大吃壹驚。白先勇根本就不是我們今天這個世界的人。他是“過去”,他認為中國傳統文化的精神註定要衰落。
我們來看看他是如何把“命運”這個概念編織到《落花有意》的情節中去的。
小說的敘述者,在五月花成為壹個不正當的酒女後,有壹天遇到了前上海顧客盧根榮,盧九。
他壹看到我就跺著腳,好像在為什麽事難過;
“六,妳怎麽又來這個地方了?”
我笑著回答他:
“九爺,那是大家的命吧?”
敘述者回憶,在上海的時候,五寶被華三虐待,雪白的手臂上印著壹排銅幣那麽大的燒焦的氣泡,是華三用冒煙的槍烙上去的。但當解說員建議她除掉華三時,五寶冷笑道:
“這是命運,姐姐。”
後來,雋雋被柯老熊纏住,被他虐待,導致全身“七癆五傷”。解說員勸阻她,雋雋苦笑了壹下,很無奈地說:
“不會吧喲,總司令——”
當然,小說中人物的想法不壹定是作者自己的想法。但是,像這樣壹遍又壹遍地重復同壹個曲調,就像是在交響樂中重復其中壹個主題旋律,這顯然與主題有關,而不僅僅是現實主義。
此外,從敘述者的角度來看,作者反復強調雋雋的“不幸命運”和她在命運擺布下的無奈:她的歌聲看起來“悲傷”,好像在抱怨。她沒有酒量,但被日本顧客多次灌醉,她卻“沒有拒絕”,“連話都沒說”。她三角臉上的笑容比哭還要淒涼。她的“腰壹扭,晃得隨時會斷”;地平線上的夕陽,“染紅了她蒼白的三角臉,仿佛布滿了血絲。”柯老熊粗壯的紅黑兩臂“緊緊夾住”雋雋的細腰“扭成兩半”。“不知道雋雋最後撞到了什麽,引來了這些惡魔。”敘述者認為“這副圖看起來真的很不祥”,“娟娟的生日被批了好幾次,據說犯了大罪”。
白先勇似乎認為,壹個人的“命”與祖先的血脈傳承息息相關。雋雋繼承了她母親的瘋狂,所以當她出生時,甚至當她出生時,她的悲慘命運就已經註定了。她喉嚨上被母親咬過的紅色疤痕是“邪惡”的象征。解說員撫摸著她的脖子,“我感覺那紅色的疤痕像蚯蚓壹樣,滑滑的,蠕動著。”這樣,作者利用“邪惡印記”的蠕動來預言雋雋的“邪惡”將徹底爆發。在來自母親的與生俱來的“惡”的基礎上,後來又加上了亂倫罪,雋雋激烈的生命在這裏被徹底鑄就。有兩點值得註意:第壹,她的亂倫是針對她自己的父親。作者再次暗示“惡”來源於父母和祖先的意誌。第二,亂倫這個罪是強加在她身上的,絕不是她自由選擇的。所以,無論是她先天的惡,還是她後來的大惡,都是“不義”的惡,完全超出了自我控制的範圍。作者暗示人的命運都是上天決定的。人類所有的反抗和掙紮都無法逆轉改變命運的軌跡。
作者心目中的“惡”與肉體和情欲有著絕對不可分割的關系。人類既是精神的,也是動物的;人離不開“肉”,顯然是作者最大的遺憾。在作者心中,肉體和情欲是上天強加給人類的“罪惡”。因為這個“罪”,人類無法成為“神仙”。自從盤古開天辟地,人類產生以來,這種“惡”就代代相傳,幾千年都無法消除。就像雋雋唱歌壹樣,她在痛苦地抱怨,“我不知道她在唱給誰聽。”《孤花》的小說作者仿佛代表了全人類,向蒼穹抱怨:我犯了什麽罪,壹定要遭受這樣的禍害!
在小說中,花三和柯老熊是人的動物部分的象征。那是作者心目中人類“非正義”的象征。這兩個人,可以說是同壹個人,都是黑社會的大反派,都是吸毒成癮,虐待狂,好色,殘忍,齷齪,野蠻。他們根本不是人,而是動物。看作者如何把“野獸”的形象加到朱克老熊的壹角;
柯老熊脫下外套,裸露出兩條粗壯的紅黑色手臂,膈肢窩下露出兩大叢黑發。他的褲子頭帶也松了,褲子上的拉鏈掉了壹半。他剃了個平頭,壹個大腦袋後面也剃了,但總的來說他聳了壹把豬鬃。他在後腦勺看到腮,牙齒瘦骨嶙峋,像鯉魚腮壹樣,向外展開。壹雙豬眼腫著血絲,厚黑的嘴唇,上翹著,閃著金牙。壹頭汗,壹身汗,還沒走近他,我已經聞到了壹股魚腥味。
柯老熊有魚和狐貍的味道。他的牙齒像鯉魚的鰓,他的頭發像豬的鬃毛壹樣僵硬,他有壹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作者顯然認為,在所有動物中,豬最能代表骯臟的身體,也就是人類的“惡”,這大概就是作者把雋雋的母親——雋雋“惡”的源頭——安排在豬圈的原因。
柯老熊不僅長得像動物,行為舉止也像動物:“他嘴裏大吼大叫”、“鼻子尖時繞著雋雋的脖子嗅了嗅,手在她胸前蹭了蹭”、“伸出舌頭舔了幾下她的腋下”、“抓住她的手在肚子下摸了摸”。
可憐的雋雋被這樣壹只野獸“緊緊抓住”。她雖然“拼命掙紮”,腰也“扭成了兩半”,但逃脫的可能性在哪裏?(就像我們人類壹樣,有逃離“肉”的可能)在被驚嚇了壹段時間後,雋雋“好像被他帶走了”,任憑柯老熊辱罵和暴力,不再掙紮反抗。(很明顯,動物性或者肉欲性,壹方面讓人恨之入骨,另壹方面又有壹種令人迷惑的魅力,讓人失去理智,越陷越深,最終無法自拔。雋雋逐漸對嗎啡上癮,這是作者的建議,動物的本性麻痹了靈性。也暗示了人類從出生到成長,逐漸被肉欲麻醉,最終完全失去敏銳的靈性。
但是,生而為“萬物之靈”的人,能甘心精神死亡嗎?妳怎麽能接受這樣的“不公正”?因此,雋雋總是抱怨,哼著壹些悲傷和酸楚的哭聲。“聲音空洞,像寡婦在哭。”但她顯然是壹個“受虐狂”患者,持續承受著柯老熊淫蕩的笑聲和身體上的虐待,發出“像病貓壹樣的哀嚎”。然而,就在我們以為她已經無望,身陷囹圄的時候,她突然“像只瘋狂的野貓壹樣尖叫”,用黑鐵猛砸柯老熊的腦袋,把他的天靈蓋撞開,腦漿濺了壹地。
雋雋謀殺柯老熊可以說是她對自己“冤屈”的報復。這種“不公正”當然是壹方面是情節中表現出來的來自母親的瘋狂和來自父親的亂倫,另壹方面是作者暗示的來自人類原始祖先的禍害。值得註意的是,雋雋是敲開柯老熊的皇冠殺死他的。作者把“頭骨”換成“頭頂”這個詞,絕對不是偶然的。我說過,在作者心目中,人的獸性或肉欲是人類祖先留給我們的“惡”。克老熊這個角色是動物性的象征。所以,殺了柯老熊就是在湮滅獸性,湮滅獸性才有希望重獲自然靈性。就這樣,雋雋用“壹撮豬鬃”猛烈抨擊了柯老熊的“天靈”和“蓋”,因為如果不先把覆蓋著動物毛發的“蓋”敲開,就沒有實現“天靈”的希望。
殺了柯老熊之後的,真的好像成就了壹種“天靈”:總司令和林去新竹瘋人院看她的時候,感覺“奇怪的是,她的笑容不像以前那樣淒涼,反而帶著壹絲瘋狂和稚氣”。雋雋的罪惡似乎通過敲響柯老熊的皇冠得到了凈化。她仿佛突然找回了久違的純真,變得像嬰兒壹樣幹凈。但是,當然,她“完全瘋了”。最終,她還是逃不出母親遺傳的“惡”。但誰又能逃脫人類原始祖先遺傳下來的“惡”呢?人既然被肉體束縛,靈魂就永遠得不到解脫。怪不得雋雋,雖然看起來天靈蓋已經被撞開了,最後肯定戴上了手銬!此外,雋雋的瘋狂也暗示著,如果壹個人想要摧毀肉體而獨自擁抱靈性,他必然會成為現實世界中的失敗者。
就這樣,小說《孤獨的花兒》,從作者對“命運”的探索,演繹成壹個類似於《那血紅的杜鵑花》中靈魂與肉體矛盾的故事。事實上,兩部小說有許多相似之處,其中之壹就是小說的敘事視角。
這兩篇文章是用第壹人稱寫的。而且第壹人稱敘述者都是故事中的次要人物。作者很少用他們的眼光去觀察主角,用他們的口吻去講述故事。《落花》的敘述者“總司令”比《血紅色杜鵑花》的敘述者“表少爺”更多地參與到劇情行動中。而且在講故事的時候,牽扯了很多自己的感情,包含了很多主觀的看法,遠沒有“少爺”那麽客觀冷靜。這是因為“總司令”不同於“表親”,與小說的主角有著非常密切的關系。
“總司令”起初和伍寶,後來和雋雋,顯然有同性戀的戀愛關系。作者在小說裏沒有明說,只是到處暗示。她屬於女同的“男性化”類型;這也可以從她被稱為“總司令”這壹點上猜到。她“和男人混在壹起”,“習慣了和他們打架”。她討厭男人;同壹句話,如果“男人嘴裏罵出來的東西更臟”。她說:“我知道男人在床上可以做任何骯臟的事情。”她提到五月花裏的酒女,就說“那個小查某”“那些姑娘”,好像不屬於女人。
當然,最明顯的證據是她先後和五寶、雋雋壹起生活過。還有她服侍他們上床,抱五寶親她兩下,抱雋雋肩膀,摸她脖子,脫胸罩,梳頭等等親昵的動作。她是這樣描述的:
從前,我和五寶許了壹個願:將來攢夠了錢,我們就買房子住在壹起,成家立業。我們還說要贖回壹個年輕人,回來撫養他。
並且:
五寶死得早,我們的願望始終沒有實現。流浪了半輩子,遇到了雋雋,有了重新組建家庭的想法。
雖然作者給出了很多露骨的暗示,但這種同性戀愛關系只是作者用來作為小說的背景,與小說的主旨並無必然聯系。換句話說,這種同性戀愛關系與作者心目中的人性不公和罪惡無關。而且,如果真要談的話,他們不尋常的愛情關系,因為包含了比肉體更多的感情,與華三和柯老熊的獸性是對立的,形成了作者對生活更積極的壹面。
“總司令”這個角色和她的同性戀,除了講故事,為小說提供背景之外,還有壹個非常特殊的作用,那就是作為中介,把五寶和雋雋這兩個看似毫不相幹、素未謀面的人物,以壹種神秘莫測的方式撮合在壹起。結果這兩個倒黴的女人就成了壹個和兩個,兩個和壹個,混淆不清,分不清對錯。
當“總司令”看到雋雋委屈地唱著《落寞的花兒》時,她突然想起五寶在上海唱歌時也有同樣悲傷的表情。
從前,我們壹起出差的時候,總愛拍壹部劇《重生》。去的時候,五寶唱蘇,她也愛那樣眉頭皺成壹堆,好像滿腹怨氣都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