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請錢老師做我碩士論文和博士論文的主席。有兩次我去送報紙，他拿出精致的巧克力招待我。我剛去的時候，他叫我姐姐——“姐姐”是上海話對女生的稱呼。第二次去，他叫我小乖乖——“小乖乖”好像是上海話叫我小女兒。總之我發現自己在他眼裏越來越小了。這兩次拜訪，我都很拘謹，緊張地拿著卷子坐在那裏，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麽，大概也沒有機會說話。
2005年4月，上海師範大學的老師讓我“陪同”錢先生去參加壹個“中國美學的本土經驗與世界價值”的會議。我壹大早就到了錢先生家。在他準備好之前，我就坐在他的書房裏等著。看著壹本又壹本的書，我開始不誠實了。看看這裏和那裏。
？錢先生的書房與陽臺相連。陽臺外綠樹成蔭，有點陽光明媚，春暖花開。陽臺很精致，剛好夠放兩把椅子和壹個小圓桌。我走過去坐在這張椅子和那張椅子上。我發現這兩把椅子不壹樣，其中壹把是可以搖的。我馬上想到我聽說錢先生和先生經常下棋。他們壹定在這裏下棋。至於他們的座位，肯定是尹老師坐過的搖椅(後來跟尹老師核實，確實如此)。當時，陽臺上的小桌上放著王小華等老師贈送的新書。書立敞開著，微風吹過，輕輕吹動書頁。
書房的書桌上有壹份手稿的校樣。我很好奇，就翻了翻。原來是李劼評論上海文壇的那本書。我在天涯上看到了那本書的內容。早在，在中間，我寫了錢先生落水，因為他有壹個愉快的遊泳漓江。想到這裏，我笑了:這真能寫，而且把錢先生寫得這麽有氣質。
也許是因為，我的好奇心被激起了，我決定仔細看看錢先生。我靜靜地站在書房門口，看著他對著鏡子描述。他穿著壹件白襯衫，很幹凈，很老式。妳可以看到他很在意鏡子裏對他的描述。他戴上壹頂灰色的帽子，讓他覺得有點滄桑。他整了整帽子，穿上夾克，在鏡子前拉了拉衣服。整個過程充滿了壹種說不出的儀式感。然後，錢先生告別了他的女主人，拎起壹個看起來很舊很滄桑的黑色公文包，和我壹起走了出去。
錢老最美好最難忘的印象，就是在那次會議上。壹向健談的徐老師還挺投入的，講了很多關於美的東西。下壹位發言的錢先生，恰好反過來，就兩句話。我幾乎“懷疑”他是否有意這樣做。他說:我愛美，壹直愛美；現在我老了，來聽聽大家對美的看法。也許這不是原話，但這是大意。這在我聽來很悲劇。好像他這樣的人經歷了那麽多，現在說什麽都沒意義了。還是不說的好。這讓我很感動。
？會議的第二天，我不再穿這麽正式的西裝，因為通常在會議的第二天，大家就開始熟悉了。如果我再穿這麽硬挺的西裝，就有點排斥了。於是，我穿上了壹條黑白碎花的裙子，外面套了壹件蕾絲邊的紅色小開衫。我去晚了。當我看到我的好朋友劉曉莉時，我向她打了招呼，但我沒有註意到她旁邊的錢先生。
妳為什麽不和我打招呼？錢先生微微斜眼看著我。
我剛註意到錢先生。我沒想到他這麽有趣。幾個女生圍著錢先生坐著和他聊天。錢老師開始誇我，說我愛美，會美，說我裝修若無其事之間。
？我被誇獎的臉紅了，低下頭小聲說，錢先生，妳的眼光真好。
？妳知道錢先生已經87歲了。
？在小麗的博士論文答辯會上又見到了錢老師。小麗答辯完畢後，像往常壹樣，與錢老師等多位答辯老師合影。我也很高興能和錢老師合影——其實我之前也和錢老師合影過壹次，不過好像這才是真的合影。錢先生開玩笑說他是我們的道具。想到前兩張和他壹起拍的照片，我不禁苦笑:不知道錢老師的好，所以拍了很多次照片都拿他當“道具”。
？合影結束後，我們壹起吃了晚飯。我和錢先生幹了壹杯，說上次在會上聽他講話，講得那麽簡練，特別感人，回來就做了筆記。而且我很懶，很少寫東西。錢先生很高興，說什麽時候給他看。我說再改壹次(其實也很難改，我們來做個流水賬)。他還講了他在杭州的演講，更精彩。我也覺得不好意思。還有什麽比這個演講更微妙的呢？
後來，我和小麗送錢先生回家。在他家，錢老師給我看了壹個字，問我怎麽寫的。雖然我練過寫字，很難講得深刻，但是那個字的每壹筆到最後都好像是飄著的，好像很飄逸。我意識到了，所以我就說這家夥可能有點飄。錢先生說有點飄。
然後，錢先生開始給小麗講我的事。他用了兩個字:淡定。我幾乎沈默了，覺得這個評價真的讓我很驚訝。這些年來，我的人生壹波三折，心情起伏不定。我只是努力平靜地應對——因為我的浮躁天性，我從來沒敢奢望自己會得到如此出彩的評價。他還說我有自己的主見，我承受不起。人生這麽復雜，怎麽能有主見？只是在慢慢掩蓋自己的浮躁。我所認識的錢老師，是那麽的敏感，那麽的細膩，又是那麽的毫不留情的鼓勵課余學習。
回想起來，進入師範大學已經十幾年了。十幾年後的今天，我可以說已經開始用心去感受身邊的壹切。真是太無知了。
在錢先生家，我和小麗分別在小陽臺上和他合影。初夏午後的陽光格外明媚，窗外斑駁的樹蔭映在小圓桌上，映在書頁上，映在我們身上。在安靜的光影流動中，極其安靜的瞬間被定格在了壹瞬間。？
？2008年夏天